㈦星閣。(七#星#閣首&發)管后世的東北三省乃是赫赫有名的糧倉,然而大明朝對于朝廷和百姓來說卻是一個危險的地方,再加上北方地廣人稀糧食產量不足,因此如今天子以北京為行在,一下子為北邊帶去了數萬人以及數十萬的軍隊,溝通南北的運河就成了隆冬最忙碌的地方好在今年雖冷,運河卻不曾封凍,來來往往的糧船民船商船絡繹不絕
這天寒地凍的時節素來多是南方往北方的船,少有北方往南方的船,因此,運河上那四艘巨艦自是極其顯眼寬闊的河面上,四艘船兩前兩后,清一色的六桅大船,兩側船舷上一溜十幾個槳孔,那一只只船槳整齊劃一地入水出水,激起浪花飛濺若是單單論這船和人工,那些豪商大戶自然也置辦得起,但那大船上的旗幟卻足以讓往來所有官民船只退避三舍
此時此刻,一艘商船上的水手便仰望著那高高的巨舟,拍了拍身上的雪就沖著船老大嚷嚷道:“老大,你認識幾個字,那一面龍旗我認得,但那另兩面旗上頭寫的什么字?”
那船老大三十出頭,仿佛是因為長年在運河上謀生計,他那臉龐赫然是深深的古銅色雖然是天寒地凍,但他身上仍只是傳著一件薄薄的坎肩,絲毫無懼呼嘯的寒風站起身盯著那幾艘大船看了好一會兒,他方才平平淡淡地說:“一個是陸字,一個是張字,想來是皇上又派了什么大官下江南”
“嘖嘖,平常那些大官都是春暖花開方才下江南,這一回卻是大冷天出行,真奇怪!”那水手滿臉殷羨地瞧了一會,旋即就急忙搓了搓被冷風凍得麻木的雙手,又沒好氣地埋怨說,“這大冷天出船真是活受罪,人家那船上肯定是擺著十幾個暖爐子,哪里像咱們……呃,老大你例外,憑你這身子板,下水游一圈都不在話下……”
盡管那水手嘟嘟囓囓好一陣牢騷,但船老大的眼睛卻只是一味瞄著船上的旗幟,古銅色的臉上露出了一絲恨意,但旋即便完全掩飾了起來,又貓著腰鉆進了船艙
運河上的天寒地凍對于官船上的人來說并沒有太多影響為首那艘船上,船艙中除了結實的大門之外,還掛著一副襯有夾板的紅藍方格棉圍子,雖說不至于真的在船艙中擺上十幾個暖爐,但四個角落里都安放著燒銀霜炭的炭盆身穿皮袍子的陸豐坐在太師椅上,擱腳的腳踏下頭還設有暖爐,再加上那厚厚的鹿皮靴子,絲毫感覺不到寒意這是他第二回奉旨出宮,為的是所謂的緝查夏糧入倉事,而所用身份仍然是御用監少監
聽到陸豐悠悠嘆了一口氣,旁邊的程九忙湊上去笑道:“公公還惦記著這一次的名頭?”
“咱家哪有那么膚淺!”陸豐沒好氣地白了一眼,這才懶洋洋地說,“這東廠還沒建起來呢,貿貿然打出名頭讓人提防著有什么意思?頂多就是少幾個趨奉的人,少兩個錢使喚,反正將來遲早能收回來,不急在一時!黃儼那個老貨這回硬塞了好幾個人過來,絕對是沒安好心,你給咱家好好盯著,別讓他們壞了事這次的事情辦好了,咱家回頭好好提拔你”
程九頓時大喜過望,連忙雙膝跪下磕頭:“多謝公公!”
比起這邊的豪奢氣派,張越那艘船上卻是眾人團團圍坐烤火中央的炭盆上用支架支起了一個寬大的銅盤,里頭的年糕正烤得滋滋作響,一股香氣撲面而來,令人食欲大動看見一塊年糕的火候差不多了,眼疾手快的張越立刻伸出了筷子,卻是挾到了琥珀托著的那個瓷碟中秋痕見著正懊惱,誰知碟子里頭隨即也多了一塊,頓時露出了又驚又喜的笑容
靈犀伸出瓷碟接了自己地這才笑道:“少爺還真是主意多又烤了火又不誤吃東西而且團團坐著更熱鬧秋痕原本還說大冷天地坐船沒趣今天怎么不叫冷了?”
“大冷天地只能悶在船艙里頭自然沒什么趣味”秋痕嘴里正咬著熱氣騰騰地年糕燙得臉都紅了說話也就有些含含糊糊好容易把年糕吞了下去她方才滿臉遺憾地說“可惜少奶奶和小五先走了不然這船上豈不是更加熱鬧?”
琥珀掰著手指頭算了算旋即說道:“剛剛外頭說再過小半日就該到濟寧州了少奶奶畢竟比咱們早動身三天應該快到徐州了說起來去年春節是在青州過地少爺今年和老爺太太聚在一塊說不定能在南京過個團圓年呢!”
被琥珀這么一說張越頓時想起了那回在青州眾人圍坐炕上過年地情景那時候杜還是客如今不知不覺過了大半年她卻已經成了自己地妻子他正回憶著那時候在炕上吃團圓飯時自己都說了些什么話
響起了砰砰砰地敲門聲
“元節!”
聽出那是房陵的聲音,靈犀連忙站起身去開門她打起簾子,才將艙門推開一條縫,外頭的寒風就迫不及待地鉆了進來,那熱身子一吹冷風,她竟是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將人讓進來之后就緊趕著關門身子滿是雪珠子的房陵瞧見屋子里這么一番光景,不禁沒好氣地撇撇嘴道:“你倒是好命,圍爐烤火俏婢相隨美食果腹,外頭的事情任事不管那位陸公公吩咐,今晚要停靠濟寧州,你有什么章程?”
此時琥珀用銀瓶倒了茶奉上,就和秋痕靈犀一起避到了里間張越隨手拿起一件銀鼠皮半袖披風遞給了房陵,一聽這話便笑道:“你這個百戶還真夠盡職盡責,只不過這章程自然有那位陸公公去定,咱們如今什么都不用管”
脫下那件被雪濡濕的鶴氅,換上這件暖烘烘的披風,房陵著實覺得這些天的際遇很有些離奇自己一個微不足道的無名小卒竟然讓天子下旨恩蔭百戶,一下子從爹爹不疼姥姥不愛變成了家里的紅人,那會兒他幾乎懵了等到安遠侯柳升召見,命他隨行護持張越和陸豐這一行,他方才恍然大悟
因為是庶子,他自小就比兄長更用功更賣力,兼通文武并非是虛言,可李茂芳輕飄飄一句話,就全盤抹煞了自己的多年努力原本已經被踏在泥里,可他竟然又因為一個機緣而重新站了起來盡管不知道張越用什么法子讓天子注意到了自己,但他心里早就認準了這一切都是張越的幫助,于是更想利用此次的機會好好盡一盡心力
“元節,難道你一直打算讓那位陸公公擋在前頭?這些太監權閹素來都是裝模作樣裝腔作勢的人,你越是顯得好性子,他越是騎在你頭上你既然有天子劍,到時候也得在人面前露一露臉,至少讓他們知道這次并非陸豐一個人做主”
張越也不答話,笑呵呵地將房陵拉到了舷窗邊,忽然一下子推開了那扇糊著粗制高麗紙的窗戶一時間,寒風裹挾著雪粒子兜頭兜臉地撲了過來,房陵一個措手不及,一連打了三個噴嚏好容易適應了這溫暖到寒冷的轉變,他便氣急敗壞地問道:“你這是做什么?”
“在這溫暖的屋子里呆的時間長了,自然就不會料到外頭的寒風有多么料峭,所以一打開窗子,輕則像你這樣打幾個噴嚏,重則感染風寒甚至重病不起這種道理對于如今的情形也是一樣那位陸公公一向認為我是知情識趣的人,若是我一丁點小事也要豁出去和他相爭,他必定會時時提防我,就好比站在窗前一定會披上一件厚衣裳似的這時候爭一時之氣沒意思,來日方長”
盡管窗外還是陣陣寒風驟然襲來,但房陵已經忘了那寒冷,只顧著琢磨張越這話,漸漸品出了一些滋味他當初和富陽侯李茂芳結怨雖然出于偶然,但細細思量,何嘗不是因為他當初太忍不住氣?剛剛他還勸說張越不能被人力壓一頭,敢情還是沒想明白!
房陵素來是爽朗性子,此時想明白之后就拍了拍腦袋笑道:“怪不得皇上對你另眼看待,只你這份心性我就學不來,更不用提見識成,以后我都聽你的”
傍晚,四艘官船停在了濟寧州的碼頭上此次出京,朱棣特旨從京營調撥了五百精兵,為首的仍然是當初護送張越和陸豐前往青州的千戶周百齡和上次一樣,每百人中皆配備刀牌手槍手火銃兵弓箭手,各由一名百戶統領除了房陵這個功臣子弟并沒有任何從軍經歷,其他人都是之前的老手,安排細密穩妥自不用說
雖說船上帶足了菜肉果蔬,但既然是靠了岸,陸豐自是額外吩咐人上岸辦置晚飯,又請了張越到自己船上
不多時,程九就提了食盒進門,一樣樣擺滿了整個桌子除了中間一盤微山麻鴨之外,旁邊便是醋鯉魚、松花蛋、紅燒羊肉、金針豆芽,最難得的卻是一盤原本該是夏天才有的蓮藕,也不知道是哪家大戶藏在冰窖中的反季珍物
見那些菜依舊熱氣騰騰,張越不禁好奇地問了一句,程九連忙笑呵呵地揭開了夾層,下頭恰是用的一層熱炭見張越面上訝然,陸豐想起上一回自己還羨慕過張越那個來自英國公府的捧盒,頓時極其得意等到一頓飯吃完,杯盤碗碟都收拾了下去,他方才屏退了眾人
“聽說因為先頭青州事,皇太孫為小張大人求過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