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五章皇太孫的善意和支持
一連幾日,陸豐都借口在船上的時候染上了風寒閉門不出,而張越則是雷厲風行察看了南京城三處糧倉,又封存了所有賬冊。盡管糧倉大使副使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官,但如此一番折騰動靜卻不小。有些百姓就在背地里議論紛紛,都道是欽差大人要立威拿人做法,而知道其中貓膩的人則是暗地嗤之以鼻。
封賬盤查?就算累得人仰馬翻,那也決計查不出什么底細來,這完全是瞎折騰!
而那位引起了不小的騷動,被好些不以為然的文官稱之為得意便猖狂的正主兒,這天卻帶著周百齡房陵以及十幾個京營軍士沿西長安街趕往皇宮。由于天冷,這條道又是直通皇城,因此路上行人不多,他便自然而然加快了馬速,誰知道就在拐過前頭街角時,他忽然看到迎面亦是風馳電掣行來了一大幫人,個個衣衫鮮明,瞧著像是勛貴子弟。
眼見大街寬闊,張越便索性往右邊讓了讓,誰知道對方竟是不閃不避有意直沖過來。這時候,周百齡見勢不妙,連忙一騎排眾而出超在了前頭,緊跟著又是一連聲的叱喝發令。須臾之間,十幾騎人齊刷刷地往左疾馳而出,恰是和那一行擦肩而過。這時候,張越方才惱怒地回望了過去,卻見那一幫人竟是在不多遠處勒住了馬,旋即調轉馬頭圍了上來。
為首的青年頭戴赤金束發冠,身上穿著大紅纻絲麒麟白澤服,外頭罩著紫貂皮大氅,說話的時候還用鞭柄輕輕敲著左手,表情極其傲慢:“你就是如今鬧得京師沸沸揚揚的張越?敢在西長安街上縱馬疾馳的人不多,你年紀不大官品不高,膽子倒是不小!”
自從昔日見過朱瞻圻和朱瞻塙兄弟爭鋒的情形,張越如今一看到這些穿戴豪奢的人物便心有警惕。此時,他正忖度眼前這位是什么人,就聽到背后傳來了房陵低低的提醒聲。
“元節,小心應付,這是富陽侯李茂芳。”
聽到這話,張越想起房陵的遭遇,頓時心頭大怒,面上卻紋絲不動。在馬上拱了拱手,他便面無表情地說:“富陽侯說笑了,這西長安街既然沒有標明不許騎馬,我縱馬疾馳和膽子又有什么相關?我此行是趕往皇宮是有要事稟告太子殿下和太孫殿下,不知富陽侯有什么指教?”
“嘖嘖,那些文官都說你是得意便猖狂,果然是一點不假!”
李茂芳面色一沉,旋即用馬鞭指著張越冷笑道:“別以為得了皇上寵信便可以為所欲為,你盡管鬧騰,把南京城折騰得翻天覆地也不關我的事。我只提醒你,別到頭來辦砸了差事辜負了皇上信任,以后要想再耀武揚威就難了!還有房陵,我能讓你下去一回,也能有第二回!”
撂下這一番示威似的言語之后,他就揮鞭在馬股上重重擊了一記,旋即雙腿一夾馬腹,猶如利劍一般疾馳了出去。其他公子哥哄笑了一陣之后,便紛紛轉身跟上,那人影須臾就消失在了街角處,馬蹄聲亦漸漸遠去。
張越根本懶得和這種人計較,扭頭看了一眼房陵,見他雙目圓瞪滿臉憋得通紅,周百齡和其他隨行軍士倒是個個面色如常,便低聲勸導說:“他不過自恃公主之子,又是侯爵,見你東山再起,一時之間氣不過跑來示威罷了,和這種人一般計較無疑是自降身份。皇上提拔你固然是一時興起,但也有考較的意思,千萬別因為一時之氣浪費了大好局面。”
說完這番話,見一旁的周百齡正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看,他就頷首笑道:“剛剛多虧周大人見機得快,這才避免了一場大沖突。時候不早了,咱們趕緊進宮吧。”
盡管被朱棣譽為智識過人,堪為他日太平天子,但朱瞻基并不像朱元璋朱棣那樣勤勉,即便代父親朱高熾處理監國事務,大多數時候他都是把事情交給楊士奇等人辦理,自己不過是在送上來的奏疏上用朱筆批上可,僅此而已。即便如此,這也占據了他很大一部分時間,再加上如今已經是冬季,他最喜愛的蟋蟀一只只都是病懨懨的,眼看都要熬不過去了。
“太孫殿下,小張大人求見。”
朱瞻基正拿著竹簽子逗弄陶罐中那只一動不動的蟋蟀,聽到后頭這聲音頓時極其不耐煩,直截了當地斥道:“今日的事情不是都辦完了么?誰都不見……等等,你是說張越來了?”
他霍地站起身來,見黃太監躬身畢恭畢敬站著,這才沒好氣地丟下了手中的竹簽,指著桌上那只陶罐對旁邊一個小太監吩咐道:“大將軍已經死了,拿去后花園好好埋了。”
等到那小太監捧著陶罐輕手輕腳地退下,他這才蹙起眉頭喃喃自語了起來:“張越的性子一向穩重,不會無緣無故來見我,更何況是這幾天正鬧騰得滿城風雨。他在山東和杜宜山一搭一檔謀定而后動,莫非前兩天都是做給人看的?若是如此,他今日來見……唔,這一回我倒是可以單獨見見。”
他一下子忘記了自己剛才還為了一只蟋蟀痛心疾首,神情陡然一正,旋即便吩咐道:“我在武英殿見他。”
自古以來,鮮有立皇太子之后又立皇太孫的,單單從這一條就能看出朱棣對朱瞻基的偏愛。為防有人借著攀附皇太孫的機會為異日求富貴,朱棣在為朱瞻基擇選老師和侍讀等一眾官員的時候極其仔細,所有老師都是品行經過嚴格審查的飽學鴻儒,所有侍讀都是謹慎穩重少年老成,于是,在嚴格的禮法教導下,朱瞻基閑來無聊時也只能去斗蟋蟀取樂。
堂堂皇太孫,平日里除了太監竟是找不到能說話的人!
因此,跨進武英殿的時候看見那個熟悉的人影,朱瞻基不禁露出了微笑,當下就擺手屏退了殿內的一眾太監。等閑雜人等都退下了,心領神會的黃太監便親自到了大殿外頭守著,以防有不長眼睛的人誤闖進去聽到什么有的沒的。
對于朱瞻基的這番舉動,張越自是心中欣喜,知道這位皇太孫已經是猜到了自己的來意。他正要上前參見時,朱瞻基卻笑著沖他擺了擺手:“成天看人跪來跪去,我都厭煩了。這兒沒有外人,不用那么多禮。先說正事再說別的,讓我聽聽你又有什么新主意。”
“皇太孫殿下,此次臣奉皇上旨意下江南,自然不是為了那些糧倉。如今人人都知道我正在查帳,自然就不會想到別的。封存的那些賬冊少說也得清查兩個月,所以趁此機會,我預備和陸公公直奔松江府,然后再去寧波府。松江府寧波府靠海,歷來便是走私猖獗的地方,明里去必定查不到什么,但若是暗地里查,也應該能了解一個大體數目情況。再過兩個月就是正旦,寧波市舶司的朝貢使應當不少,而且先前就有爭貢事,此次也正好看看端倪。”
盡管想到張越肯定有什么古怪點子,但一聽這話,朱瞻基還是愣了一愣,隨即方才面色凝重地問道:“松江府和寧波府素來有倭寇出沒,有些是正經倭寇,但更多的乃是當年那些逆黨的舊部。你若是帶著五百京營軍士隨行護衛也就罷了,若是輕車簡從,難保不會遇到什么兇險。張越,你辦事情經心是好的,但隨隨便便置自己于險地則不妥。”
他擺擺手示意張越不要反駁,旋即又鄭重其事地說:“雖說我不可隨便出宮,但也能聽到一些風聲。太祖皇帝定下了片板不許下海的禁令,可一個利字還是讓不少人利令智昏,再加上朝貢使帶來的海外珍品,因此偷偷下海走私的不單單是百姓,興許還有朝中勛貴。這回皇爺爺有意開海禁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畢竟,要正經抽稅,更多了別家下海,必定分薄了自家利潤,所以有人對你很是贊賞,也有人對你恨之入骨。”
倘若說最初那些話不過是關心,那眼下這番話的要緊處就極其關鍵了。對于朱瞻基的這番好意,張越怎能不領情,謝過之后卻解釋道:“皇太孫既然說了松江府和寧波府利益關系盤根錯節,那大張旗鼓下去就更查不到什么。臣此行并不是要緝查那些走私的人,而是首先把局面理順,只有那些愚頑之輩方才需要動殺手。盡管五百京營兵駐扎京師,但我卻奉有旨意,可調動一眾備倭衛所的精兵。再者,我還會挑一些人沿路隨行,您聽我說……”
外頭的黃太監聽到朱瞻基剛剛那一席話,心里不禁有些驚詫。他打從朱瞻基出生開始便一直伺候,從最低的雜役一直到成為現在的心腹,對于這位皇太孫的脾氣知之甚深。這么多年來,朱瞻基善意待人的次數仿佛屈指可數——自然,也沒幾個人當得起他的支持。
看到來來往往的太監有好些偷偷往武英殿中瞧,他不禁在心底嗤之以鼻。這宮中也不知道有多少亂七八糟的眼線,只怕今兒個朱瞻基單獨見張越的事情轉瞬間就會傳入不少人耳中。就在這時候,他忽然看到自己手下的心腹小太監楊喜一溜煙奔了上來,卻是一番耳語。
“公公,咱們柔儀殿出事了!兩個伺候皇太孫殿下的老宮女忽然暴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