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痛斥
由于杜綰已經懷胎四月不便坐車走動,張晴又因為呂夫人忽然急病而分不開身,因此陳留郡主朱寧去孟家這一天,便只好收了兩家特意趕過來的小五和抱夏,乘車前去孟家。
宅院還是舊宅院,人還是舊人,昔日辦喪事的白布喪棚等等都已經撤去,但朱寧冷眼旁觀,卻總覺得孟家多了一些了冷森森的氣息,生面孔亦是不少。尤其是瞧著孟敏身邊那個面生的丫頭,她更是不肯輕易說話,直到在二門口臨告別的時候她拉著孟敏的手,這才深深嘆了一口氣。
“眼下說什么都是空的,趁著你守孝這三年,好好管教你那幾個弟弟。只要他們異日成才,你這長姊的擔子也就能放下了。”
孟敏感到朱寧用力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頭自是清明。即便從前不懂世道艱難,不懂人心險惡,但這么經歷了一趟,她就是再遲鈍的人也能把握到其中道理。重重點了點頭之后,感到身邊的翠墨輕輕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她終究沒有多說什么。
抱夏跟著張晴原本是常來常往的,自不愁沒有說話的機會,臨別之際只是囑咐孟敏好好保重身體。而小五如今也漸漸懂了這些事,覷著光景不對,終究還是沒有說出什么等小姐平安生產之后再來看你諸如此類的話,只是說讓孟敏試一試自己帶來的那幾張滋補方子。
一陣依依話別之后,朱寧等人便由管家引著離開,孟敏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這才轉身回了自己的院子。翠墨打起簾子,她彎腰跨過門檻,見屋子里并沒有一個人,和剛剛待客時滿屋子站著好幾個媽媽和丫頭的情形大相徑庭,眉頭便微微皺了起來。
“小姐,不是我有意攔著你和郡主說話,實在是因為后頭那兩位媽媽……”
孟敏轉過身子,瞥了一眼局促的翠墨,便苦笑道:“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是我那時候差點糊涂了,就算不為自己家著想,也得為了郡主著想。她已經夠難了,卻還能這時候來看我。家里如今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不論我這里說了一句什么,明日別人就會知道得清清楚楚。雖說我上次發落過一回,他們不敢太過份,但這種大事情是一定會留心的。”
翠墨點了點頭,心中這才如釋重負。在王府只呆了僅僅兩年,但所看到的一切就讓她對富貴人家的幻想完全破滅,才幾個月大的弟弟因為王府奴婢不許隨便請大夫,硬生生送了性命,母親才失去了兒子就被招入內府當奶娘,從此竟是見不上父親一面。她自己更是要面對無數不懷好意的眼睛,每一天都想要遠遠逃開那個地方。于是,雖說父母都仍然留在安陽王府,她臨行前又受到了安陽王一番嚴厲的告誡,但她更在乎的是母親的那句話。
“孟家四小姐是好人,那份恩德我是沒法報了,所以你不能對不起她。”
由于郡主翟車實在是太過顯眼,因此朱寧進京之后便再不曾使用,如今進進出出用的都是一輛尋常青幔車。今天為了不驚動別人,她甚至只挑了一個武藝不錯的護衛作車夫,其他隨從都沒有帶。出了孟家之后,她就打發了抱夏先回去,隨即和小五一同上了車。
馬車緩緩行駛了一小會,她忽然嘆了一口氣:“有些話我實在是不能在那兒說,看孟家的光景,趙王對孟大人是且用且提防,這不是什么好兆頭,若是聰明,他就應該在把常山護衛整肅好了之后盡快想辦法請辭或是調任,否則今后還不知道是什么樣子。”
“在孟家連說話都說不暢快,真是憋氣。”
有杜綰這么一個主人,小五雖很少把國政大事放在心上,但想著孟家如今上上下下古怪得緊,她不禁本能地嘟囔了一句。直到聽見朱寧又說起如今宗人府和司禮監再次大張旗鼓給她選儀賓,列出來的名單足足有四十二個人,她方才驚咦一聲。
“既然有這么多可挑的,郡主你可有看中的?”
“勛貴子弟雖說列了不少,但那些不過是充數的,我這個郡主能挑的也就是翰林院庶吉士和國子監監生。可前者寒窗苦讀數十年就是為了前程,娶我這個郡主有利無害;后者倒是興許能挑挑……我如今實在沒什么興致,所以待會還是到你家讓你家小姐幫我參詳參詳好了,她的眼光比我準。”
盡管說的是自己的終身大事,但朱寧卻是滿臉漠然。隨著車轱轆的聲音,她的思緒更是飛出去老遠。王貴妃臨死前求了皇帝兩件事,一是免除了整個秀春館幾十個人的殉葬,于是讓這些自忖必死的太監宮女感恩戴德;二就是讓皇帝能給她一個如意郎君;卻是根本沒有提到王家的其他人。對于這位心善的貴妃,她自然是極其感激,但卻知道所謂如意乃是妄想。
天家之中,哪有如意事?
隨手挑開旁邊的窗簾,見此時這條胡同的一邊盡是一排排的官建廊房民居,她不禁想起了之前的天財庫傳聞——盡管這不是司禮監該管的勾當,但那個貪得無厭的黃儼卻又是橫插一腳中飽私囊。要知道,那個老太監當初狠狠得罪了太子,要這么多錢有什么用?就在這時候,她瞥見不遠處一座宅子前有兩個人正在東張西望,愣了一愣后就輕喝了一聲。
“停車!”
馬車嘎然而止,里頭的小五這才回過神來。這時候,朱寧卻是把前頭的車簾挑開了一條縫,對她努了努嘴:“你認認,這是不是跟著張越的那兩個小廝?”
這么一提,小五連忙湊上前去。只看了一眼,她就使勁點了點頭:“沒錯,就是連生和連虎,他們天天都跟著姑爺出門的。這會兒馬上就是大中午,他們到這里來干什么?偏還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肯定沒什么好事,咱們趕緊下去看看!”
“一共是四匹馬,就算加上他們倆,還有張越,里頭也還有一個人。”朱寧皺著眉又看了兩眼,心中思量了一番,卻也不想多事,當下就笑道,“說不定是張越陪著友人到這里來找人,這又不關咱們的事,算了,趕車吧!”
然而話音剛落,一直不肯挪開眼睛的小五卻是忽然嚷嚷道:“人出來了,是姑爺和……大少爺?”
盡管剛剛還說不用管閑事,但一聽到是張超,朱寧頓時愣住了。順著小五手指的方向朝那邊遠遠看去,她赫然瞧見張超和張越正站在那門前,兩人身前還有一個身著銀紅衣裳的女子,雖看不清頭臉,可卻能看出體態妖嬈。當瞧見那個女人上前親密地為張超整理著衣服,她不禁大吃一驚,原本已經舒展開的眉頭完全擰緊了。然而,就在這一瞬間,身旁的小五卻跳下了車。
“姑爺!”
張超昨兒個傍晚在家門口遇上張越的時候,得知他今天不當值,于是就費盡唇舌說通了張越,今兒個一早就死活把人拉了出來。讓他欣喜的是,今天的鳳盈極其柔媚小意,待人接物一絲不差不說,而且還流露出一種款款大方的大家閨秀儀態來。雖說張越的態度一直都是淡淡的,但他覺得要說通這個三弟麻煩并不大,這時候已是心頭大石落地。然而,聽到那突如其來的叫喚,看到那個氣沖沖走上前來的人,他頓時呆住了。
“小五!”
張越看到小五那柳眉倒豎的樣子就知道不好。雖說他自忖光明磊落沒做什么對不起人的事情,奈何被張超硬是拉出來這么一趟總歸是有錯的。果然,小五三步并兩步上來之后,先是用刀子一般的目光狠狠剜了他和張超一眼,隨即就緊緊盯著那個女人。
鳳盈今日刻意經過了一番打扮,上穿銀紅色縐紗衫子,下穿白綾裙,淡掃娥眉輕敷朱粉,有意遮掩了那種風塵氣息,卻是讓自己看上去更年輕了幾歲。因她見過張越,張越卻不曾見過她,她倒是不虞身份泄露,只沒想到半路忽然殺出了另一撥人。聽到張越管這個俏麗丫頭叫做小五,她雖弄不清對方身份,卻愈發流露出楚楚可憐的姿態來。
想到剛剛張超和這個女人的親密姿態,小五只覺滿心窩火。畢竟,張家上下對于善于做人待人寬厚的李蕓全都深有好感。若是換成別人,總會記著張超的身份,但小五卻是有什么說什么的爆炭性子,當即沖著張超冷笑道:“大少爺,她是誰,怎么不見你告訴家里?”
張超雖沒和小五多打過交道,卻是知道這不算是自家丫頭,因此這時候也不好擺出大少爺的譜,只得訥訥說:“我原本想過一陣子再告訴阿蕓……”
就在這時候,張越就看到不遠處停著的那輛馬車緩行過來。透過那掀起的車簾,看清了里頭那個人,他頓時愣了一愣。果然,等馬車停下,朱寧便從上頭利落地跳了下來。
“過一陣子?你的意思是說,等到她有了身子,你就可以光明正大迎進門去?”
才站穩的朱寧冷冷瞪著張超,劈頭蓋臉地訓斥道:“你家老祖宗的脾氣你是知道的,若是知道這種事情怎么能容得下?若是氣出了什么好歹來,你這個孫子就是忤逆不孝!堂堂大家子弟做出這種不著邊際的事情,你對你娘如何交待,對你媳婦如何交待?婚后才兩年多就養外室……張家還從來沒出過這樣有出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