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人畢竟是孟大人,如今上上下下都是整整齊齊!
“可不是?先前咱們走到外頭,人家當面說咱們是常山護衛,背地里還不是罵咱們兵痞子?如今可好,這門前站樁的站有站相,那些陳谷子爛芝麻的扯皮事處理得干干凈凈,前兩天我跟著孟大人和那位小張大人去了一回西郊軍營,那兒的破爛兵器家什也都換了!”
“小張大人就是太死硬,聽說有好幾位千戶大人背地里去塞了銀子,結果他還是一板一眼按照帳冊,要多一件都沒有。☆⌒_⌒☆七星閣☆⌒_⌒☆就是換下來那些破爛流丟,他居然還讓人仔細收回去!”
大樹胡同的常山護衛衙門這些天不但更加熱鬧,而且還有了幾分整齊肅然的氣象。這一日天還沒亮,幾個辦事軍官就趕到這里應卯辦事,少不得在門外議論紛紛了一陣子。正當說得起勁的時候,眾人忽然瞧見那邊一個人騎著一匹瘦馬過來,少不得有人嘟囔了一聲。
“不過,孟大人怎得偏偏挑了王瑜輔佐小張大人?能在衙門里掛總旗銜頭辦事的足足有十個八個,個個都和上頭的沾親帶故,這才能撈到好差事。你們誰聽說過他有什么好親戚?不過話說回來,那些瑣碎的事情要是交給我,估計一刻鐘就要頭昏眼花了!”
由于是往衙門辦事,不得穿便服,因此王瑜只穿著一如其他人的交領窄袖齊膝紅祅。雖說不知道別人正在議論什么,但看見那些目光都往自己身上瞟,他自然能夠聯想到自己的好運上頭。只不過,對于這個從天而降的露臉差事,與其說他是高興,還不如說那是茫然。任憑先頭舅舅高正曾經露出過一些口風,他也著實沒想到,妻子居然有那樣顯赫的親戚。
那可是一門一公一伯地張家,除了一門兩公的徐家,誰能及得上那份尊榮?縱使是徐家如今也不掌兵權,但英國公張輔剛剛從宣府練兵歸來,陽武伯張攸如今正理左軍都督府事,若不是妻子娘家當初一時糊涂,他豈不是會有一個身為陽武伯長子的連襟?但若是張家仍惦記著舊日嫌隙,知道他娶了金夙,人家會不會伸出一個手指將他直接摁死?
這個念頭才浮上心頭,王瑜就搖搖頭把這種愚蠢地念想趕了出去。(7星閣)他不過是父母雙亡的窮小子,又只是最不入流的小軍官,倘若不是馮蘭和金夙母女落難,他也娶不到那樣知書達理地如花美眷,若是再不知足就要遭天譴了。
而且,張越對他倒是和善,看上去并不記仇,就連孟大人也對他很是不賴,反正他又不求飛黃騰達,還有什么苛求的?
于是,將馬拴在衙門旁邊的拴馬柱上,王瑜便沿著墻根站了,又和幾個同僚說些閑話。不多時便是點卯時分,主官齊集把正經事情分派了下去,張越自然是又帶著王瑜前往西郊常山護衛大營辦事。由于前些天該辦地事情差不多都辦完了,也就是掃個尾,因此張越也不像往日那般緊趕慢趕,出了正直門之后只慢悠悠地縱馬徐行,后頭幾個隨從也是不緊不慢跟著。
“王瑜。你家里還有些什么人?”
因出了城就是筆直地大道。王瑜坐在馬上不禁有些發呆。乍聽得這一聲。他先是愣了一愣。隨即方才醒悟到是張越在問話。手忙腳亂地抓住韁繩勒了馬。他這才解說道:“回稟大人。卑職父母去世得早。除了一個舅舅沒別人了。舅舅看卑職家境不好。常常資助一些。就連卑職那媳婦……”說到這里。他恍然覺得有些失言。但此時止口不言也不合適。他只好訥訥加上了一句。“就連大媒也是舅舅做地。”
“這又不是在衙門里頭。沒人計較那些禮數。不用一口一個卑職地!”張越一夾馬腹。又放慢了一些馬速。又輕輕嘆了一聲。“上一輩人做錯地事情。小一輩卻受了莫大牽連。要是真正說起來。未必就是當初我家長輩想看到地結局。如今既然你岳父都故去了。自然更不會有人再計較當年地事。別人如何我不好說。但你家媳婦依舊是我地表妹。你自然也就是我地表妹夫。以后倘若有什么難處你盡管說。能幫地我一定幫。”
王瑜不想張越竟說出這樣地話。此時不禁高興了起來。忙點點頭說:“多謝大人。我回頭一定告訴我家岳母和媳婦……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讓她們安心一些。我這老大不小地年紀還能娶到這樣地妻室。實在是天大地福氣。”
這一段時日相處下來。張越哪里不知道王瑜是個心地實誠地人。此時便笑著點了點頭。抬手吩咐其跟上來。他又打趣道:“不止是你福氣好。而是因為你還有個好舅舅。倘若是其它父母雙亡地人家。有幾個舅舅會管外甥地死活?對
既是在軍中。你舅舅呢?”
“舅舅當初二十歲就中了秀才,只是在科舉上頭屢屢失利,所以一直在北京的私塾教書。”說到這里,王瑜方才發現,對于自己視若父母的舅舅,他知道的事情極少,甚至連舅舅如今在何處教書他都不知道。于是,他只得赧顏地說道,“舅舅很少和我說他的事情,倒是常常敲打我上進,博一個封妻蔭子之類的話,只可惜我實在是辜負了他的期望。”
“那倒未必,人的前程誰說得準?再說了,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只要你自己覺得眼下的日子還舒心,你媳婦也樂意,那眼下的日子就是好日子!”
張越笑著撂下了一番話,旋即便輕輕一揚馬鞭,飛快地馳了出去。直到身后那些隨從跟了上去,王瑜方才急忙拍馬跟上,心里卻極其高興。不論是舅舅還是同僚,人人都討論著如何向上爬,可他偏偏并無此心,好容易遇上一個贊同自己的,他自是有一種知己的感覺。
直到巳時三刻,一行人方才來到了常山三護衛大營。由于這里本就是京營的舊營地,調防等等都進展得極其順利,如今超過三分之二的士卒都已經安置妥當,只有一小部分還在原先的地方。刀牌手和槍手弓箭手的破損兵器都已經換下,如今的只剩下最后三百支火銃。
因軍器報廢換新都要一一記錄在冊,此前朱棣又下了嚴命,因此張越不敢有半點馬虎。翻看帳冊上那一條條詳細列明了編號的記錄之后,他又帶著王瑜去一一查看了那些裝著廢舊火銃的木箱子。掀開第一個箱子的蓋子,他就看到一把把上頭滿是銅綠銹蝕的手銃,伸手想要拿一把看看,誰知道一手抓下去,那把外表就極其不堪的火銃竟是斷了半截。
看見張越皺了皺眉,說話的那個千戶連忙陪笑道:“大人也說過,此次是先換下那批實在廢舊不堪的,所以自然都是這些貨色。這些從洪武末年開始使用,如今都已經過了二十多年,自然是不成樣子。其實剩下那些軍士的也好不到哪里去,只是畢竟得一步步慢慢來,否則我巴不得所有人都換了。”
這話聽上去毫無破綻,但張越仍是一個個箱子打開,每次都會拿出一兩把看看上頭的編號。好在當初的工匠在編號刻上絲毫不敢馬虎,依稀仍然能辨別出那些字樣。在檢查了所有二十個柳條箱確定沒有問題之后,他方才在公文上簽字畫押。當下早已等在這里的武庫司書吏和軍器局屬官少不得忙碌了起來,又是核實名冊,又是安排人員,足足用了三個時辰,三百支永樂火銃方才全數發下去。
自然,核發的火藥只夠三次射擊而已。
若是沒有火藥,這火銃就只能用來砸人,不虞有人心懷不軌。
直到太陽下山時分,張越方才帶著王瑜和隨從們上馬回城。進城之后,他自然是先回兵部,王瑜這個小小的總旗卻不用在這個時候回衙門,于是便徑直回家。興沖沖的他緊趕慢趕到了家門口,還來不及推門進去,他就聽到背后傳來了一個聲音。
“今兒個又是這么晚回來?”
“舅舅!”
回頭看見是身穿湖綠潞綢袍子的舅舅高正,王瑜忙轉身施禮,隨即笑道:“這幾天跟著張大人東奔西跑,幾乎天天都是這么晚,好在從明兒個開始就沒那么多事情了。張大人在兵部的事情忙,哪里有空常常光顧咱們的常山護衛?”
說到這里,他想起張越今日提到的事,自是歡歡喜喜地告訴了高正。而高正聽了這話,不禁也高興了起來,當下就樂呵呵地說:“他雖說只是晚輩,但無論是陽武伯府那位老太太,還是英國公,都能聽得進他的話,如此一來你媳婦也就不用擔心了。他說能幫你就能幫你,以后你這前程自然是一片光明,也不用我擔心了。”
“對了,我對他說能有今天多虧了舅舅,所以他還問起了舅舅如今的情形。”
剛剛還滿面喜悅的高正此時卻是臉色一沉,隨即便掩飾了過去。一面往里頭走,他一面若無其事地說:“既然你叫我一聲舅舅,我幫著你當然是應該的。只不過我這等牌名上的人,以后你若再遇上人家可不要提起。他年紀輕輕就中了進士,我這個秀才與之相比,這臉也不知道往哪里擱了。總而言之,孟大人既然用你,你就不要讓他失望,好好干才是真。人都說朝中有人好做官,你如今有了這門親戚,可得好好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