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三百八十八章聞訊城北安門靠近什剎海,附近的胡同原本就是京衛軍一色整整齊齊的屋子,全都是當初由工部尚書宋禮督工營建,上千間屋子綿延了方圓幾百丈方圓,此次少不得騰出了三分之一。由于新調來的三千人是每日三班輪值,大冬天的極其辛苦,因此支米糧等等自是從優,每日下直更有充足熱水,那些吃慣了苦的兵卒自然沒有什么不適應。
雖說是共同統管,甚至占的責任更大些,但海壽這個大太監在宮中享受慣了,自然不肯住這些專供軍戶的屋子,所以到了傍晚便不肯再呆。他前腳剛走,后腳進來的周百齡看到張越坐在火盆邊看書,不禁湊上去瞧了一眼,旋即笑了起來。
“大人倒是風雅,這么冷的天還在這里看書。”
周百齡原本就是北征立功從軍戶提拔上來的豪爽漢子,又和張越熟悉了,知道他不拘禮節,于是便在旁邊的小凳子上一屁股坐了下來。看到張越放下書,把手也湊上來烤火,他就朝門口那邊努了努嘴,滿臉的不屑。
“皇上什么都好,就是喜歡用這些閹人!這海壽是早年朝鮮送過來的,沒幾年得了寵便升到了如今的位子,聽說每每回國都是索賄無度,最貪婪不過的家伙!別看他如今對小張大人你客客氣氣,那是看在你家里權勢赫赫,他惹不起,要是換成別人試試?他們自己是閹人,居然還雇人打理產業,司禮監那位黃公公光是安定門附近的鋪子就有十幾間!”
“老周,這些話給我聽到就算了,別四處混說!”
張越知道周百齡并不是嘴碎的人,此時便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周百齡嘿嘿笑著撓了撓后腦勺,又裹緊了身上的大紅棉袍子,卻是嘆了一口氣:“比起地方那些衛所,咱們京營算得上精銳,米糧供給都是上等,可若是要養活全家卻還是緊緊張張,一年剩不下幾個錢。我那兒子也是軍戶,可我這千戶又不是世官,未必能留給他。”
大明將天下百姓編戶入冊,那賦役黃冊的厲害張越自然明白。然而,現今軍戶子弟也常有參加科舉的,他便勸慰了周百齡兩句,得知其子就在城里頭住著,索性囑咐用張家親戚的名義把孩子送去自家族學念書,面對這么個喜訊,周百齡自是喜出望外。
這京師的私塾束修不菲,人家又瞧不起軍戶子弟,若是單請老師他更是沒那個能耐,有張越幫忙那就輕松多了。他倒不指望兒子能科舉,但識字的軍官總比不識字的軍官升遷容易。他雖沒讀過幾本書,可和他同樣立功地人有些仍是百戶和鎮撫,他卻當上了千戶。
兩人烤著火又說了一會話。周百齡便站起身來。預備出去巡視。昨夜張越回去得早。回來之后和衣而睡沒有去巡視過。此時便說這一次他去。等到了晚上再換過來。周百齡思量著晚上又靜寂又冷清。那時候讓張越出去他實在不放心。于是也不再相爭。等張越披上大氅出了門叫上了胡七四個之后。他又加派了四名隨行軍士。總共九個人從北安門進了宮城。
北安門里主要是宦官地二十四衙門。此時雖已是天色昏暗。內里有不少屋子仍然是點著燈燭。不時有人進出。因張越等人地燈籠乃是特制。上頭書寫著斗大地御字。那些大小太監又都知道有這么一支軍馬駐扎宮城左近。看到有人過來也沒有上前查問。有些甚至繞道走。等張越一路行去。遙遙看見東華門地時候。左手邊地內東廠卻有一行人出來。兩邊正好撞上。
“陸公公。”
“咦。是小張大人。居然這么巧!”陸豐原本正在呵斥幾個屬下。一看到張越。他方才擠出了一絲不自然地笑容。“你還真是盡職盡責。居然親自帶人巡視。咱家還有些事。先走一步。回頭得空了再和你說話。”
張越見陸豐身后地幾個小太監全都是滿臉苦色。心中微微一動。卻是沒說什么。點點頭便放了人過去。須臾。他便帶著人來到了東華門。剛向領頭地隊正問了幾句防務。旁邊幾個衛士就露出了注意神色。他連忙轉過身來。定睛一看。卻是不遠處有一行人護持著一乘四人抬大轎過來。為首地兩人提著地絹紙燈籠上赫然是一個周字。他心里才浮現出了一個倩影。那轎子就穩穩落地。一個精壯轎夫高高打起轎簾。里頭恰是他意想之中地人。
“郡主?”
朱寧彎腰從大轎中出來,看清是張越,她當即笑道:“這回可真是巧了,我剛從你家看了兒回來!你這家伙只顧著公事顧不上身懷六甲的她,今兒個我可是碰到綰兒屢屢胎動,將來生出來必定是精力旺盛的小家伙。怎么,你這會兒還得沿著御道一路巡視過去?”
“剛剛從北安門進來,午門西華門還都沒去,還有一大圈沒走。”
瞅見張越身上罩著一件紫貂皮大氅,朱寧不禁瞇起了眼睛端詳了一番,繼而從袖子里掏
信,信手遞了過去:“你爹從江南捎了信給家里,一太太請安的,一封是給你的。你不在,兒就代你看過了,聽她說很要緊,別人送過來不方便,所以就讓我捎了過來。我原本還打算繞個道去北安門,誰知道正好在這里遇上你。”
“多謝郡主費心了。”
“費什么心,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朱寧大大方方地一笑,擺擺手示意周圍幾個隨從退開了一些,這才低聲說,“今天早上的事情綰兒告訴我了,還好你們想得仔細,否則便上了人家地當。吃一塹長一智,我雖說和你們夫婦倆交情不錯,但做事情總不會逾越了規矩方寸。這世道便是如此,什么都可以改,就是規矩不會變!”
“郡主提醒的是,我當時沒細想,回去的時候聽見了那么一說,再仔細一思量便覺得不對。總而言之,以后我自然會更小心。”
聽朱寧這番感慨,張越不禁想到了這幾日借著鄧夫人喪期向軍中請了長假的張超,又想到了朱寧那天對張超劈頭蓋臉的痛斥。原以為朱寧自幼假充男兒教養必定有些大大咧咧,但如今漸漸領會了她仔細的那一面,著實覺得她不是尋常巾幗英豪。因此時在東華門,他也不便和她一直站在那里說話,說完這話便笑呵呵地拱了拱手,預備帶人繼續巡視。
此時此刻,朱寧又提醒道:“剛剛又下了一場雪,雖說宮里有人清掃,但難免還有些地方結冰,走路小心些。如今宮門還未下鑰,卻是一天中最懈怠的時候,指不定會有人帶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進宮,若是遇上可疑人……咳,這都是我的白囑咐,你姑且聽一句就算了。我也走了,你有空別忘了回去看看。”
張越自是含笑點頭,見朱寧步行進了東華門,把一應護衛都留在了外頭,他便朝身后眾人做了個手勢,一行人繼續前行。還未走上幾步,他忽然聽到了一聲劇烈無匹地爆響,抬頭看去,只見西南邊地天空赫然一亮,旋即便隱現出微微紅光。這時候,已經進了東華門的朱寧也匆匆跑了出來,一看到那邊的亮光,她不禁看向了張越。
“這聲音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怪了,火藥局乃是在皇城東北面,軍器局在城西北,這西南面應該是新建的空置廊房民居,怎么會爆炸?”張越此時越想越覺得不對勁,再看東華門內有好些個宦官正在探頭探腦,便對朱寧說道,“郡主還請先進宮,我差遣人去看個究竟。”
“好。”朱寧爽快點了點頭,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提醒道,“皇上那兒我會去稟報,你的職責是鎮守防戍宮城,這事情有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派個人過去就好,別多管閑事!”
眼看朱寧走遠了,張越連忙讓趙虎回去見周百齡,又吩咐東華門諸衛士暫時戒嚴,不許人進出,自己則是帶人繼續往午門那邊趕去。
由于這一聲突如其來的爆炸,就只見沿途瓷器庫等等地方地宦官都跑出來看動靜,他只得帶著人上去驅散,心里的團卻越來越大。等到他終于繞了小半圈來到了午門的時候,卻發現這里早已全部戒嚴,一問才得知是正在內廷的御用監太監張謙親自來吩咐地。
“張公公還有其他什么話?”
看守午門地乃是周百齡底下極其得用的錢百戶,恰也是和張越一同去過青州,一同下過江南,自知和這位年輕大人不用繞什么圈子,因此便老老實實地說:“沒有了,卑職只瞧見張公公那時候臉色極其難看,衣衫上頭還有污漬,大約是跑得太急摔了一跤。”
情知以張謙地謹慎,封了午門不會漏掉其他諸門,張越也就不急著往西華門去,而是在原地駐足了片刻,少不得打量了一下剛剛這會兒被攔下來的幾撥太監。由于這大多是各宮出來往各司局去,此時預備回宮地辦事太監,并非住在廊下家的那些雜役聽差,因此大多穿著紅色或青色地葵花胸背團領衫,戴著烏紗帽犀角帶,只是面色各自不一。目光在這些人臉上一一掃過,他注意到其中一個年輕太監正在東張西望,瞧著仿佛有些緊張。當那目光和他對上的時候,那人似乎是嚇了一大跳,一下子垂手縮胸地站著不動了,腦袋只看著地上。
“老錢,那個人,把他帶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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