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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砰砰!”大門被捶得直響,仿佛整個院子都在顫一般,曹頌還在扯著嗓子罵著:“塞什圖,你這龜孫子,有種你開門,當老曹家沒人了是吧?”
曹頤原扶著塞什圖,聽到曹頌這句話,身上微微顫了一下。
就是先前還懵懂的祿穆布聽到那句“老曹家”,也糊涂起來。
雖然他沒見過曹家兄弟,但是卻曉得塞什圖與平郡王訥爾蘇是連襟,娶的都是江寧曹家的女兒。
正糊涂著,祿穆布看見曹頤身后的曹颙。
雖然曹颙與曹頌,一個清瘦些,一個粗壯些,但是畢竟是嫡親的堂兄弟,容貌還是有幾分相像,祿穆布就是一愣。
曹颙只覺得痛快極了,嘴角忍不住微微上翹,瞇著眼睛打量著塞什圖,心里卻是連最壞的打算都做好了。
祿穆布見曹颙的冷笑,心下生疑,剛想開口問曹頤這人是誰。
這時曹颙已經對那個被嚇得哆哆嗦嗦的門房道:“傻愣著做什么,我家老2來了,還不快開門?”
曹頤才緩過神來,撒手放下塞什圖的胳膊,抬腿便往門口去。
塞什圖身子失了借力,不由一趔斜,幸而祿穆布在一旁,趕緊伸手扶了。
且說那門房嚇得不行,雖然聽了曹颙吩咐,卻不敢動手,曹頤兩步奔上去,也不理會門房,一邊抽門閂,一邊高聲喚道:“二弟,是你嗎?”
“龜……”曹頌還要放聲大罵。
忽然聽到曹頤的聲音,立時收聲,喜怒交雜,大聲回道:“三姐姐,弟弟來收拾那個混蛋了!”
祿穆布在旁嚇得不禁退后一步,也鬧不清塞什圖究竟犯下什么罪過,使得曹家地娘家人打上門來。
門開了。
風塵仆仆的曹頌瞪著眼睛大步邁了進來,看見曹頤的消瘦。
臉上立時氣漲得通紅,怒道:“三姐姐,那混蛋竟然將你欺負成這樣了!!操他大爺,看我不宰了他!”說話間,就要往里沖。
曹頤忙伸手拉住他的胳膊,紅著臉道:“哥哥在這兒!”
“嗯?哥?”曹頌左右瞧瞧,站在幾步開外。
沖著他笑的,正是好幾個月沒見的大哥曹颙。
曹頌乍一聽到哥哥時,還擔心自己私自打江寧跑回來的事露餡,怕是要挨罵了。
待見曹颙沖自己笑了,他這心里頓時踏實起來,咧著嘴角,“呵呵”憨笑兩聲,道:“哥。
你也來了!”
曹颙見他面色發暗,嘴唇干裂,身上地素色衣裳盡是塵土,想著江寧到京城二千來里路,哪里還會有責怪之詞,加之之前的事讓他大快。
便只面色溫和地點了點頭。
曹颙心下還有些奇怪,前院鬧成這樣,怎不見覺羅老太太出來?想著好半天沒露面地魏黑與小滿,四處張望一下,果不其然,就見魏黑提溜個小廝的脖頸過來。
隨曹頌進京的,除了他的小廝墨書,跟著的竟是吳盛與幾個面生的長隨。
他們隨著曹頌進了院子,紛紛給曹颙與曹頤見禮。
這邊曹家兄弟齊聚,都望向祿穆布扶著的塞什圖。
祿穆布心里發慌。
生怕這群人再動手。
便將身子稍稍往前側了側,看著曹頤。
祈求道:“嫂子……”
曹頤并沒注意他,這會兒正皺著眉,用帕子擦曹頌臉上地塵土,嘴里嗔怪著:“不好好在家里守孝,怎么跑到京里來了?沒得叫長輩們擔心,跟親長們打過招呼嗎?指定是你偷跑出來!”說到最后,已經帶了幾分惱意。
曹頌倒是瞥了眼祿穆布,而轉向曹頤時卻是滿臉堆笑,帶著幾分討好道:“三姐姐放心,伯父伯母那邊,已經打了招呼的;母親這邊,哄她說是有事去山東尋哥哥去了!”
曹颙正要上前去探看塞什圖,聽到曹頌在那邊滿是諂媚的話,不禁翻了翻白眼,這孩子如今也學會扯謊了。
就他那小樣,敢在曹寅面前說實話才怪,估計能夠記得留書就不錯了。
祿穆布見他過來,想要將塞什圖護到身后,可是塞什圖比他身子壯實,手慌腳亂之下,差點將塞什圖扒拉到地上去。
這邊曹颙已經伸出手,往塞什圖鼻下探去,鼻息尚存,曹颙也松了口氣,爽快是爽快,若真出了人命,也是麻煩事。
片刻,就見塞什圖的眼皮動了動,醒了過來,他慢慢睜開眼睛,見到曹颙很是意外,擠出一絲笑,道:“大哥!”
曹颙聽了那聲稱呼,全然忘了剛才怕死人麻煩的事,只覺得手癢癢,真就想自己再給他幾板磚。
他尚未說話,就聽曹頌在旁冷哼一聲,道:“塞什圖,你還有臉管我哥叫大哥?當初接我三姐姐出門時,你是怎么應的?”說到這里,又對曹颙道:“哥,就因他搞婆娘,咱們外甥都沒了,這樣的人怎么配的上三姐姐?”
塞什圖心里一慌,看著曹颙,開口欲辯,然一時語塞,又不知該說些什么,僵在那里。
曹颙地臉色越來越寒,回頭看了看站在曹頌身邊略顯局促的曹頤,對塞什圖道:“我家小二性子不好,激憤下傷了你。
要不這樣吧,打發個人去步軍衙門喊個差役過來!”
因曹家與覺羅家都在旗,若是有了糾紛,或者打官司,并不往順天府衙門,而是由步軍統領衙門這邊管轄。
若是要經官,曹頌出人雖不對,但是好歹有“激憤”這條護身,而且他身上現下襲著五品云騎尉的爵;覺羅塞什圖雖然是紅帶子,但是身上只有四品奉恩將軍的爵。
兩人雖然一個是民爵,一個是宗室爵。但是若是真打起官司來,曹頌未必會吃虧。
更何況,畢竟塞什圖之前有孝期不檢點這條,而曹頌這個小舅子剛好是孝子。
只是經官后,就是塞什圖想要不“和離”,怕也難了;到時候“判離”地話,他不僅名聲掃地。
得罪的人就多了去了。
不過塞什圖還想不到這些,雖然心里對小舅子用板磚掄自己地行為恨恨地。
卻終是帶了幾分心虛。
因此,聽曹颙說要經官,忙道:“大哥,不必,不必!不礙事!”一邊說著,一邊又沖曹頤笑了笑,安慰道:“我沒事。
你別惦記!”
曹頌瞪圓了眼睛,剛想罵他不要這般自作多情,曹頤已經走上前去,攙住塞什圖的胳膊,對大家道:“屋里說話吧!”
輕飄飄一句話,聽到各人耳中,卻是反響各異。
曹颙看著曹頤扶著塞什圖的手,心里有些發酸。
這傻丫頭,這就是選擇嗎?
曹頌很是不忿,也是巴巴地望著曹頤的手,若不是有哥哥在,不敢妄為,怕要沖上前去。
將姐姐拉回來,再把塞什圖那混蛋踹出去。
祿穆布卻是暗暗咂舌,這嫂子平日看來柔弱的很,眼下見丈夫滿腦袋血,卻是眼睛眨也不眨,走路也穩穩當當,到底帶著幾分旗人姑奶奶地做派來。
塞什圖只當妻子是護著自己,心下甚是感激,對曹頤低聲道:“讓你為難了,對不住!”
曹頤聽了。
腳步頓了一頓。
卻沒有應聲。
眾人在廳上坐了,曹頤請魏黑將手中的小廝放開。
打發他去請大夫過來。
魏黑看了眼曹颙,見他點頭,方將手松開。
那小廝差點摔個屁股墩,慌忙爬起來出門請大夫去了。
祿穆布曉得這是人家家事,他這個外人理應回避,但是瞧瞧曹家這兩兄弟來者不善,弟弟打人不說,哥哥開口便是衙門,半點余地都沒有;而塞什圖這邊,卻只有一個人,挨打了也不能發火。
他兄長去地早,家中也只剩下他獨苗一個。
小時候與其他王府貝勒府的孩子打架,別人家也是兄弟叔侄一起上,他這邊卻只有單蹦兒一個,曉得沒有兄弟扶持的苦。
如今,見塞什圖這邊孤孤單單,屈于下風,祿穆布便有些不忿,想著留下來,若是再動起手來,二對二,也省得塞什圖吃虧。
屋子里,一片寂靜,大家都沒有應聲。
曹頤幫塞什圖清理臉上地血漬,看到腦門上血肉模糊地,心里也是一哆嗦。
“一日夫妻百日恩”,說不心疼塞什圖是假的,但是她想地更多地是,萬一這下再掄得個重些,或者打出腦漿來,那弟弟怕要擔官司,弄不好就要償命……想到要牽連到弟弟,她的手就是一抖,甚是后怕,立時出了一身冷汗。
塞什圖只當是自己這般模樣嚇到妻子,忙擠出幾分笑,安慰說:“真不礙事,三兩天就好了。
早年剛到侍衛營當差時,大家伙兒打起架來,可比這手辣得多!”
曹頌聽了,還想要再嘲諷塞什圖兩句,但是見曹頤臉色煞白,真當嚇著姐姐了,心里不禁有些后悔,為什么明晃晃地往這混蛋腦袋上打,若是打折了他的胳膊或者他的腿,看他還能不能擠出這副鬼模樣來裝可憐,忒鄙薄。
就聽“蹬蹬”急促的腳步聲,小滿打門口跑進來,對曹颙道:“親家……不,覺羅老太太來了!”
曹頤見塞什圖傷成這樣,想著婆婆喜塔拉氏,隱隱得有些不安。
不過,回頭看了哥哥與弟弟一眼,便又慢慢靜下心來。
雖然不愿意讓喜塔拉氏傷心,但是她也不愿意哥哥與弟弟受到責難。
若是婆婆真要追究,那就都讓她自己個兒承擔罷了。
喜塔拉氏板著身子,帶著幾個丫鬟婆子從后院過來。
方才聽到前院有動靜,叫人往二門問話,只說是沒事,后來又影影綽綽聽到敲門聲。
畢竟是活了大半輩子,老太太見識多些,曉得曹家大公子看著和氣,但未必是善茬,否則鑲黃旗那些人家也不會鬧得灰頭土臉。
或許是骨肉連心的緣故,老太太只覺得眼皮子跳得厲害。
念了好幾聲佛號,也靜不下心,終是下了炕,親自往前院來。
總地說起來,曹颙原本對覺羅家這個老太太印象還算較好,覺得她比較明事理,關鍵是對萍兒較好。
知道塞什圖的事后,這點好印象也煙消云散。
不過因顧及到曹頤。
曹颙也不愿意妹子為難,見喜塔拉氏邁進客廳時,還是打座位上起身。
喜塔拉氏在廳里一掃,見曹家老2也在,很是意外,但是見兒子頭上血肉模糊,也顧不上其他。
只覺得手腳冰冷,嘎巴嘎巴嘴,一時說不出話來。
塞什圖怕喜塔拉氏著急,掙扎著想要從座位上起身,但是眼睛一黑,差點跌倒。
幸好曹頤在旁把著,只是身子晃了晃。
塞什圖腦袋沉得不行,硬挺著不暈過去。
笑著對喜塔拉氏道:“額娘,兒子方才跟小祿去吃酒,不小心跌了一跤,磕了腦門,不礙事,不礙事!”
喜塔拉氏見兒子說話聲音不大。
但是還算爽利,身上雖然有血漬,但是胳膊、腿腳并不像有其他外傷,心下稍安。
只是,哪里會相信他什么摔跤磕腦門地說辭?看著曹家兄弟的臉色,一個滿是憤怒不屑,一個無悲無喜越發得深沉,老太太哪里還有不明白的。
早年,這出戲,她見的多了。
若不是她娘家有五個兄弟。
也不會在覺羅家這般硬氣。
想到這里。
老太太對曹家兄弟的氣不由消了一半。
但,畢竟是自己地親兒子。
自己打了罵了無所謂,若是由得別人教訓,還是有些不忿。
喜塔拉氏臉色漸漸平靜,進了客廳,在主位上坐了,不再看兒子,很是和氣地對曹颙道:“親家大公子,這是進京公干?讓您趕上這亂糟糟地,實在是慚愧!”
若是這老太太哭著喊著看兒子,或者吵吵鬧鬧起來,曹颙還不會有其他想法,只是這般鎮靜有點異于常人。
曹颙答非所問道:“原以為塞兄是義氣可托之人,如今,曹颙卻是有些糊涂了,還勞煩覺羅太太給晚輩解惑!”
喜塔拉氏微微皺眉,繼續道:“親家大公子也是娶親生子,成家立業之人,看來淳王府那邊,
對親家公子這邊也是照拂得緊!”
曹颙聽了,不禁笑了。
誰家地女兒不是女兒?若是自己真對不起初瑜,那弘曙他們幾個打上門來,他也是無話可說。
喜塔拉氏也不是胡攪蠻纏之人,知道這事論起來,終究是兒子這邊理虧,便道:“便是自家兄弟姐妹,也有口角之時,本不是大事,何須勞師動眾?這實在是小題大做了!”
曹颙收了笑,望著喜塔拉氏,正色道:“覺羅太太,方才您進門,看到塞兄受傷時,心下是什么滋味?有些傷口,看不見,摸不著,卻更叫人心疼!”說到這里,看了看曹頤,不再說話。
又不是來跟老太太拌嘴來的,應付兩句便罷了。
最終要如何,還要看曹頤的意思,瞧著曹頤行事之間,不像是對塞什圖沒情的。
曹颙有些頭疼,瞧著妹妹在家幫著母親管家時,也有幾分手段;怎么出門子了,反成了這個小女人模樣?可不是讓人著急。
其實,方才說要喊人往步軍衙門報備,除了為曹頌預先開脫外,曹颙也有試探萍兒的意思。
若是萍兒真不耐煩在覺羅家,那他無論如何也會帶著她走的。
曹頤聽著婆婆與大哥的機鋒,這些話曹頌與祿穆布是不懂地,就是塞什圖估計也未必能都聽明白,但是她卻能聽出哥哥的關切與婆婆地不滿。
想著哥哥與弟弟一個從江寧,一個從山東,千里迢迢地回京,曹頤不禁紅了眼圈,心中又是后悔,又是自責。
自己真是沒用,這些年來,盡是讓人擔心。
不知不覺,曹頤坐直了身子,看了眼向來最疼自己地哥哥,最親近自己的弟弟,再看看對她苦心教導地婆婆,開口道:“對不住,都是我的緣故!”
眾人都望向她,連著塞什圖亦是。
曹頤含著淚,先對曹颙與曹頌道:“都是我不好,讓哥哥與二弟為我擔心了!原本不想讓大家跟著擔心,所以有什么難過的也藏著掖著。
現下才曉得,哥哥就是哥哥,二弟也永遠是二弟!再沒有好擔心地,再不會讓大家惦記!”
曹頌聽著糊涂,嘀咕道:“哥哥不是哥哥,弟弟不是弟弟,那是什么?”
曹颙卻聽出她的意思,不知該為她高興,還是為她的選擇遺憾,心里嘆了口氣。
曹頤對兄弟說完,轉過頭看著婆婆,說道:“額娘,都是媳婦不好,讓額娘操心,委實不孝。
媳婦曉得往后怎么做了!”
喜塔拉氏見曹頤雖然含著淚,但是小臉上滿是決絕,也是甚覺欣慰,笑著點了點頭。
塞什圖只覺得身子有些發冷,迷迷糊糊的,打了幾個寒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