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于康熙末年

第二百七十四章 年關(二)

第二百七十四章年關(二)

雖不曉得那劉二當家對自家老爺說了什么,但是管家卻瞧著老爺脾氣日益暴躁,臉黑的幾乎要擠出墨汁來。不禁有些后悔,前天那山匪頭子來時,為何自己不機敏點,再多勸幾句。現下看來,定是對方提什么了不得的條件,才使老爺這般為難。

這日,王家當家太太吳氏與管事們剛驗看了年貨,回到內宅,就聽丈夫的喝斥聲:“混賬東西,不好好跟先生做學問,整日里舞弄這些,成何體統?”

隨著喝斥聲,就聽見“啪嘰”一聲,隨后是孩童“哇哇”的哭泣聲。

吳氏唬了一跳,快走兩步,就見繼子全果趴在地上大哭,丈夫怒氣沖沖地站在一邊。旁邊兩個小廝,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雖說是繼子,但是卻是嫡親的外甥兒,吳氏見了心疼不已,忙上前去將全果扶起,仔細瞧了一遍,除了屁股上有個腳印外,手心也有些破皮,不由對丈夫嗔怪道:“好好的,發作果哥兒做什么,沒得這么狠心!”

王魯生踢了兒子一腳后,自己也后悔了,畢竟只有這個兒子,又是亡妻所出,不過現下見他畏畏縮縮地躲在吳氏身邊的樣子,立時又火了,指了吳氏道:“都是你嬌慣的,好好的孩子,不仔細管教,七八歲了,還這般不懂事!耍就耍,還非要當投降的那個!娘的,俺王老七怎么生出這么個孬兒子?”

吳氏見他挺了脖子與孩子置氣,哭笑不得,卻也察覺出他這兩日心里不痛快,并沒有多說話。她蹲下身子,將全果身上的土拍凈,見他抽咽著,小臉鬼畫符似的,便領著他回房洗臉去了。

王魯生沒有隨著妻子回屋,揮了揮手,打發地上那兩個小廝下去,自己個在院子里站了半晌,最后像是拿定了主意,喚了義子郭全有,交代道:“套車,備禮,隨爹往沂州走一遭!”

往沂州去,除了道臺府,還能去哪家呢?郭全有略帶疑惑,問道:“爹,不是前幾日方打發兒子往那邊送的年禮?咋爹要親去?”

王魯生這才記得,說:“真是急糊涂了!不過頭次上門,也不好這樣空著手,記得曹爺的大公子將要百日,準備份精細物什做百日禮!”

郭全有小聲提醒道:“爹,百日禮也是送了的,同年貨一道送過去的!”

王魯生正尋思亦是豪爽之人,這幾日不過是因關系重大,有些拿不定主意,所以煩躁了兩日。現下,既是決定去沂州,他心里便覺得松快多了,擺了擺手,說道:“既然這般,就不必費事,直接喚人套車就是!叫馬房選兩匹好馬,腳程快的!”

郭全有應聲下去了,王魯生又往上房來,同妻子說了自己要出門的話。

吳氏瞧他神情,不似方才那般陰郁,雖不曉得原由,仍是不放心地問一句:“老爺這是往哪兒去?這兩日雖沒下雪,但是天也冷得邪乎!”

王魯生道:“嗯,曉得,尋兩件大毛衣裳帶著就是。對了,再給全有尋件,俺瞧著他身上的,有些不暖和了!”

沂州,道臺府,前院,書房。

曹颙的腿用夾板固定了一個月,現下已經拆了夾板,但是有人攙扶,再手里那個拐棍支撐,也能走段路。按照大夫的說法,還需再養兩個月,才能恢復如常。

已經是臘月十七,再有幾日便是天佑的百日,京城與江寧那邊也有各式的賀禮送來,并著各府的書信往來。

其中,也有十六阿哥的書信。圣駕十一月三十謁暫安奉殿、孝陵后,并沒有直接回京,而是帶著王公貝勒往熱河去,要在那邊,接受科爾沁諸王的朝拜。

隨扈的十七阿哥婚期是臘月二十,先行回京去了。十六阿哥要趕著湊趣,便也請旨與十七阿哥一道回京。

曹颙記得十七阿哥指的嫡福晉是二等公阿靈阿之女,在諸位皇子福晉中,身份相當顯貴。心下有些不解,這阿靈阿可是鐵桿八爺黨,為何十七阿哥卻是半點不沾邊?

不過想到在京城時,見到十七阿哥說話時的陰郁,想必對那些爭奪儲位的哥哥們亦是極其厭惡的。

莊先生則在一邊瞧著朝廷的邸報,上面有禮部發下的,明春往京城恭賀萬壽的地方文武大員的名單,江南曹、李、孫三家織造赫然在列。

看著其他省份的,多是總督、巡撫、提督這樣的大員,或者是告老的閣臣,像曹、李、孫三家不過是擔著內務府的差事,就能特旨進京奉壽,也算是體恤老臣。

見曹颙看完了京城來的幾封書信,莊先生就將手中的邸報遞了過去。曹颙見到父親的名字,并不覺得意外,是康熙的發小不說,怎么也是個伯,兒女又都聯姻皇室,在明年的甲子萬壽上混個座次,也說得過去。再說,曹寅那邊的萬壽賀禮都準備妥當,就是天花方子。

打曹颙給曹寅去信提起此事后,他便在江寧那邊尋了不少民間的栽花大夫,通過幾個月的各種論證后,像是能推論出“牛痘”確是比“人痘”法管用。當然,最后用死囚檢驗這塊,還需康熙下旨。

曹寅并不想貪天之功,只要能證明兒子不是信口胡言,這法子卻是有可能會防治天花,他便心滿意足。最后的確定與證實,留給康熙皇帝,也符合帝王好大喜功的性情,豈不正是份萬壽好禮?

看到李煦的名字時,曹颙想起一事,記得父親之前的家書提過,像是朝廷有消息,明年還是由李煦兼任兩淮巡鹽使,看來康熙對李家的的懲戒也差不多。另外,李煦次子李鼎年后也要往京中當差去。

李鼎在蘇州織造府雖然幫襯著父親處理公務,但是并沒有官品在身,還沒有正式出仕。因此,到了京城,若是文職,不過是個六部筆貼式。約莫著,應還是侍衛這塊。

“先生,聽說早年您在江南時,與李家也有些往來,不知您對他家這位二公子如何看?”曹颙想起李鼎早年在揚州望鳳莊的作為,心下對這位表哥總有一絲提防之心,所以想起他進京的消息,便開口問道。

“李鼎嗎?”莊先生摸了摸胡子,沉吟道:“我倒是見過幾遭,說起精明練達來,確實比其兄強似許多,說起來聰慧不次于孚若,為人行事更果敢些!”說到這里,對曹颙道:“若是孚若不求聞達,就這般倦怠行事,往后江南三大織造,怕要以此人為牛耳!”

曹颙聽出莊先生話中不滿之意,曉得他還為柳衡之事耿耿于懷,不愿意他因這個事情惱,辯白道:“先生,我這并不是平白收他入府,雖他容貌毀了,但是嗓子還在。我想著等孝期滿了,便送他往江寧去做個曲藝教習。父親早年很愛聽戲,過去家中也有家班的,只是后來祖母故去,才散了班子。如今,父親母親也都上了年歲,若是家里有個班子,老兩口沒事編編本子,聽聽戲也是消遣!”

莊先生聽曹颙說得振振有辭,似笑非笑地瞧了曹颙一眼,說道:“哦,我倒不曉得,孚若竟有這個打算。即是這般,為何還要倉促地尋個小莊子安置他?”

說起來,莊先生與曹颙,也是師徒父子的感情,這般看著曹颙感情用事,他雖然有些失望,但見曹颙從京城到地方,也經了不少的事,但仍心存善念,心里多少還是有些欣慰的。

現下,見曹颙小孩子一般扯謊,莊先生忍不住打趣他。

曹颙還使勁回憶著徽班進京、京劇形成之事,也是方才說要送柳衡往江寧送時想起的。只隱約記得是清朝中晚期,哪位皇帝時卻想不起來。

隨著自己的到來,歷史已經在發生偏差,父親沒有得瘧疾,自己也沒娶個姓馬的女子,雖然有個兒子,但卻不是遺腹子。就算往后,父親給天佑起個大名叫“曹霑”,也未必就是那個少年時經歷家變,寫出一代奇書《紅樓夢》的文學大家。

若是支持父親,將未來的國粹京劇給鼓搗出來,其意義并不在《紅樓夢》之下。想到這些,曹颙不由地笑出聲來。

莊先生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剛想開口發問,就聽門外急促的腳步聲,小滿進來回信,道是二門傳話,請大爺立時回去,五姑娘叫貓給驚住了。

府里哪來的貓?曹颙心里擔心,起身與莊先生作別,自己扶著小滿、拄著拐棍回二門去。

二門里,喜煙與喜霞已在這里等著,打小滿手里攙住曹颙,往正房來了。

正房暖閣炕上,五兒穿著紅色小襖,躺在那里,小臉慘白,闔著眼睛,咬著帕子,渾身不停地抽搐著,露在衣袖外的小手上,血淋淋的幾道口子。

曹颙到了炕邊,見了五兒,心下一緊,前兩日是同她一道吃的飯,逗著小丫頭學說話來著,怎么就成了這個樣子?看著一邊臉上帶著愧色的初瑜,他實不知該說什么好。

紫晶見曹颙的神色,開口勸道:“額駙莫急,已打發人請大夫去了!”

曹颙點點頭,看了旁邊戰戰兢兢地奶子古氏一眼,回頭問初瑜道:“府里什么時候養了貓?不是早就說過嗎,咱們府里孩子多,怕驚嚇著,貓兒狗兒的都不養。”

曹颙將五兒托付給初瑜照看,現下出了這么大的事,初瑜最是不安。現下,聽丈夫話中又帶了責怪之意,心里也是覺得委屈,強忍了眼淚道:“雖然咱們沒養,但是還有些個野貓,來府里尋吃食,一時防范不當,不曉得怎么跑到五兒屋子里去!”

說話間,大夫已經到了。

幸好無大礙,只是驚嚇過度罷了,大夫針灸了幾處,開了幾劑安神的方子,便離去了。家里常用的藥材都是齊備的,等按照方子抓好藥,紫晶帶著兩個妥當的人,往廚房熬藥和給五兒置辦溫補的吃食去了。

曹颙坐在炕邊,瞧著五兒手上的傷痕,因是貓抓的,總要消消毒方好,否則萬一感染了,也不是鬧著玩的。因此,便吩咐喜云取了烈酒,用干凈帕子幫五兒擦拭傷口。

五兒被嚇得昏昏沉沉的,這烈酒往傷口上一激,立時疼得“哇哇”地大哭起來,使勁地縮著小手,不讓曹颙擦。

前世今生,曹颙還是頭一次照看孩子,小心地抱在懷里,拍拍哄哄,弄得一頭的汗,也沒哄得五兒收聲。

五兒的奶子古氏想要上前,又不敢開口,低著腦袋避得遠遠的,生怕大爺與郡主奶奶想起來發作自己。

五兒哭得凄慘,掙扎之下又壓了曹颙的腿,初瑜在旁看了不忍,輕聲說道:“額駙,還是初瑜來吧!”

曹颙也瞧著自己或許是抱的姿勢不對,使得五兒難受了,小臉緊成一團,便將她交到初瑜懷中,說道:“怪重的,你抱得動嗎?小丫頭不知怎么長大,頂咱們兒子好幾個了!”

初瑜笑著說:“天佑才多大?若是這個時候,就同五妹妹一般重,那得胖成什么樣?”說著,將五兒摟在懷里,輕輕地哄她說話。

初瑜輕聲細語的,比曹颙笨手笨腳強出太多。五兒慢慢止了聲,抽噎著,可憐兮兮地看著初瑜,小手去往初瑜的懷里探去,似也顧不上手上的疼,小嘴嘟囔著:“餓……吃……”

初瑜也為人母幾個月,瞧著五兒這急色,察覺出不對,抬頭望了望門口站著的古氏,問道:“怎么回事?早間你沒侍候姑娘吃食,她怎么像是餓了?”

古氏磕磕巴巴地回道:“回郡主奶奶的話,姑娘這……這幾日掐奶………”

“這個你來稟過,我也曉得,不過昨兒還尋你問過,姑娘這幾日用飯用的可好,吃食上費勁不費勁,你都回說是好的,如今看著竟似體弱神虛,怎么回事?”初瑜一邊輕輕拍著五兒,一邊問道。

雖然初瑜聲音不大,但是古氏還是嚇得立時跪下,面露驚恐,帶著哭腔回道:“這……郡主奶奶,奴婢不是成心欺瞞,姑娘這兩天剛掐奶的緣故,哭鬧著不肯吃飯,奴婢這想著姑娘是有胃火,清清腸胃、敗敗火也是好的!”

初瑜微微皺了眉,問道:“那我前兒打發人送去的胭脂米熬的粥、昨兒打發人送去的杏仁茶呢?沒給姑娘吃?”

古氏聽初瑜問到吃食,臉色一白,磕磕巴巴地回道:“回……回奶奶話,自……自然是給姑娘用的了……”說到這里,見初瑜看著她的眼神凌厲,唬得立時轉口:“給姑娘用了幾調羹!”

“這樣說,姑娘是好幾日沒正經吃飯了,怨不得好好的孩子身子虛成這樣!”初瑜氣惱不已,不耐煩再看古氏,微微側過身去,解開前襟,來給五兒哺乳。

曹颙在旁,看著初瑜訊問古氏這席話,臉色亦十分難看。五兒還小,話也不說利索,這奶子這般黑心,也無法反抗。

等初瑜給奶完五兒,看著她睡了,方叫喜云喊了兩個婆子,拉了古氏下去,先是一頓板子,而后叫攆出府去。

古氏是江寧西府舊人,見惹惱了大爺與郡主奶奶,心下也慌著,原以為兩人年輕心慈,她又是隔房的奶子,頂天是一段板子罷了。沒成想,板子打完,古氏與古氏的男人也要攆出府。

且不說奶子身份不比尋常下人,月錢供奉都是好的,單說大年下的,他們夫妻兩這般灰頭土臉地回去,親戚朋友小瞧不說,就是西府太太、二爺曉得他們夫妻不長臉,怕也落不下好,少不得再來一頓。

古氏哭哭啼啼地,不想離府,便求到西院玉蜻面前,想著往后是二房的姨娘,自然會幫著她說話。

玉蜻曉得是因怠慢五姑娘的事,心里也埋怨她不忠心,但是面上又不好說什么。雖是言道自己不是有分量的,不好幫她求情,但是還是湊了包碎銀子與她。

西院這邊,每日也都是藥味。玉蛛病了半個月,雖然性命無礙,但是身子虛得不行,整個人瘦的只剩下一把骨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