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三章科舉(上)
這天的晚飯,曹颙同初瑜在兆佳氏的屋子里用的。因曹碩同曹項明兒要下場,兆佳氏特意地使人置辦了酒席,算是給他們兄弟兩個暖場。
這小兄弟兩個,一個十六,一個十四,明兒都是頭一回下場,要說不緊張那是假的。只是曹碩向來穩重,不愛言語,曹項因是庶子的身份,在兆佳氏面前素來只有低眉順眼的份兒。因此,倒是看不出這小哥倆與平日有什么不同來。
圓桌擺上,兆佳氏居中而坐,左手曹颙、曹頌兄弟四個,右手是初瑜、四姐、五兒。
看著兒子們漸大,也是到了當差娶媳婦的年紀,兆佳氏的眼圈不由有些紅了,拿著帕子擦了眼睛,對曹颙道:“颙哥兒,你二叔打多咱時候,就嘮叨著兒子們考功名、娶媳婦的事兒。如今總算是你這幾個兄弟大些了,你二叔卻是不在……”
曹颙見她感傷,忙勸道:“明兒是弟弟們的好日子,就是二叔在地下省得,也自會保佑兩個弟弟的。二嬸當高興才是。”
初瑜在旁,也勸道:“是啊,二嬸,三弟、四弟這兩年專心做學問,這一場下去,出來就是舉人了,往后進士及第也不是什么難事。咱們這樣的人家,功名不過是錦上添花,面上圖個好看。二嬸到時候,就要做老封君了。”
一席話,說得兆佳氏滿面紅光,點點頭,道:“是了,老三向來勤勉,老四也是打小先生就夸的。”說著,看看次子曹碩,再看看庶子曹項,眼中也透出幾分歡喜來。
曹項只是越發低眉順眼,曹碩卻是被母親看得頭皮有些發麻,恨不得立時轉身出去,但是在哥哥們面前,終究是不敢。他只好攥著拳頭,強忍了,低頭不言聲。
雖說兆佳氏說得歡喜,但是曹颙不禁有些擔心。畢竟這兩個還是半大孩子,又是頭一回下場,被這般期待,別再有負擔。
曹頌卻像火上澆油一般,轉過身來,拍了拍曹碩的肩膀,道:“老三,哥哥這武舉不考了,就要看你的文舉。你是哥哥,要給小四、小五帶個好頭出來。”
曹碩身子一僵,沒有立時回話,過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道:“是,弟弟省得了!”
“行了,行了,快吃飯吧!老三同小四才多大點年紀,別人家像他們這個年紀,還是考童子試呢。下場只當是去見見世面,別怯場,將平素先生教的八股文做了就是。等往后在同齡的伙伴中,這也是多個談資不是。”曹颙見曹碩臉色不對,岔開話道。
曹碩聽了,這才長吁了一口氣,就聽兆佳氏又道:“你們兄弟都到了說親的歲數,這要是有了功名,卻是不一樣呢。明兒都用著心些,我這當娘的,就指望你們兄弟給我長臉了!”
這回卻是不止曹碩,連帶著曹項的臉色也沉重起來。
曹颙轉身見了,心里有些放心不下。只是在兆佳氏面前,也不好說太多,老人都講究個忌諱。這還沒開考呢,自己要是口口聲聲說考不上也沒什么,她心里指定不樂意。因此,曹颙便招呼大家先用飯。
待吃了晚飯,兆佳氏絮絮叨叨地,說的還是要兒子們用心考試,好說門好親事之類的,云云。
曹颙在旁聽著看著,見曹碩同曹項兄弟兩個露出擔憂之色,起身道:“二嬸,明兒就要下場,今兒還要往前院請先生說說破題的規矩。這天也要擦黑了,弟弟們還要早睡,不好耽擱太久,我這就帶著弟弟們先去前院。”
兆佳氏聽了,怕耽擱兒子們聽規矩,這才擺擺手,道:“看我這啰嗦兒,正事兒要緊,那颙哥兒快帶他們兄弟過去,別再耽擱了!”
曹颙帶著曹碩、曹項兄弟兩個出來,曹頌見了,也跟著來湊熱鬧。
到了前院,曹颙卻沒有使人去請莊先生。關于如何做八股,兄弟兩個已經學了好幾年,哪里還不曉得破題的規矩?
就是鄉試的這個流程,雖說沒有親身經歷過,但是曹碩同曹項兄弟兩個早已經打探清楚,曉得個七七八八。
攏共要考三場,每場考三天。下場后,三天之內不得離開貢院,吃喝拉撒都在其中。
為了防止科舉作弊,考生都要穿拆縫衣服、單層鞋襪,隨身只需攜帶籃筐、小凳子、食物同筆硯,其他物什一律不得攜入。
曹頌見不去請莊先生,還有些納罕,道:“先生呢?不用叫人去請來么?”
曹颙指了指書房的椅子,讓曹碩同曹項兩個坐下,道:“我叫你們過來,也是有些話要囑咐的。”
曹碩同曹項聽了,忙起身肅手聽了。
曹颙道:“你們嫂子說的對,咱們這樣的人家,科舉不過圖個錦上添花罷了。你們兩個,也別想得太多。你們才多丁點兒大?這京里其他人家的子弟,二十來歲,還在學堂里讀書的多了去了。明兒你們兩個別害怕,只當是玩兒去了,成績如何,盡力就是,別琢磨這些。雖說如今已經過了中秋,卻正是秋老虎的時候。白天天熱,夜里天涼,你們兩個也打小沒吃過苦的,要多加小心照看自己身子。”
這番話,聽得曹碩同曹項都甚是動容。
這兄弟兩個,雖說也想著盡心去考,但是卻也曉得科舉不易,誰也不敢打保票說自己個兒指定能考上。偏生兆佳氏巴巴地盼著,使得兄弟兩個都生出惶恐之心,怕考不上的話,母親那關過不去。
曹頌聽哥哥說出這些,曉得是怕兩個心思重,影響考試,笑著說道:“大哥說的沒錯,你們才多點兒大,考上了,固然光鮮;就是考不上,也沒什么可丟人的。我大前年不是也下過場么?那些個舉子,誰不是寒窗苦讀出來的?這卻是十里取一的事兒,且難著呢。”
曹碩點點頭,道:“曉得了,明兒我只當是尋常書房做題就是。”
曹項則道:“我不怕,這次不行,三年后再去就是。”
曹颙見兩個小的都歡實多了,轉頭看了看外頭的天色,道:“嗯,明兒還要早起,今兒你們早點睡,省得考試時乏。”
兄弟兩個應了,相伴回去。
曹頌看著兄弟兩個的背影,不好意思地對曹颙道:“哥,其實,弟弟不惦記參加武舉了,也是因心里有些犯憷呢。”
這話曹颙還是頭一回聽他說,問道:“怎么?是因上次牙疼的原因,怕這次又有什么變故?”
曹頌抓了抓頭,憨笑兩聲道:“一半是因這個,怕弟弟運氣不好,再出點兒什么意外;另外一半,卻是怕使勁了,也沒考上,在弟弟們面前掛不住臉……也怕靜惠曉得,心里瞧我不起……”說到最后,卻是音量漸低。
見了曹頌如此,曹颙倒是有些不曉得說什么了。如今侍郎府小姐得病的消息傳來,兆佳氏也鮮少念叨同哥哥家結親的事了,但要是想要靜慧過門,卻也不是那么便宜的。
今兒已經同伊都立說了,明兒上午不往衙門去,要送兩位弟弟進場。看來,應該往富察家走一遭。靜惠的親戚中,數這位姨母對外甥女最親近。
想到這里,曹颙問道:“靜惠那邊兒,你問過口風沒有?就算你有這個心思,這也是兩人的事,總要靜惠愿意嫁你,咱們才能籌劃其他的。要不然的話,你這么自說自話,她心里再不樂意,我們還能強娶不成?”
曹頌聽了,點了點頭,道:“嗯,明兒我就去尋她,問個明白。總不好這樣拖拖拉拉的,聽說她姨母那邊兒,也開始給她張羅親事了。”
曹颙想起兆佳氏的脾氣來,道:“不管如何,既然是要背負人家姑娘的終身,你要思慮清楚了。靜惠那丫頭同別人還不同,孤苦伶仃,怪可憐見的。你要是那種三天新鮮的,趁早就放手。”
曹頌忙拍了胸脯,道:“瞧哥哥這話說的,我是那種人么?哥哥且看著,我都大了,是爺兒們總要有所擔當!”
曹颙看了他一眼,道:“一言既出,駟馬難追。這話是你自己個兒說的,你記在心里就是……”
兄弟兩個又說了兩句閑話,便回了內院。
初瑜已經回了梧桐苑,曹颙進去時,她正收拾炕上的針線。這是給天恒縫制的一件小帽子,才縫了一半。
前幾日,恒生抓周,抓得就是個小木劍、小木刀什么的。
恒生長的比一歲的孩子大,已經會走道了。雖說還走不穩當,老是摔一下,或者坐個屁股墩什么的,但是他卻淘氣得緊,一眼沒看到,就滿地跑。
初瑜因天氣漸涼,怕他不小心見了風,便尋了塊軟和的料子,打算給他縫頂小帽子。因又看著恒生,還要照看天慧,這靜下來的功夫不多,活計就做得慢些。
曹颙坐在炕邊,看著搖籃里的閨女,對初瑜道:“孩子小,怕冷,要不,今年火炕早點燒?”
初瑜猶豫了一下,道:“不是有說頭么?這樣不合規矩,在犯了什么說頭。雖說孩子怕冷,但要是燥了,起熱疹子,也夠遭罪的。”
“可是只在屋子里放炭盆的話,孩子熏著怎么好?”曹颙想起去年冬天,東屋因恒生住著,便像沂州似的,修了地熱:“要不,東屋就早點升火,咱們倆兒同閨女往東屋住去?”
初瑜心疼閨女,自然是沒有不依的。
對于靜惠的事,曹颙還是希望曹頌能多擔待些,不想他們兩口子摻和太多。所以就簡單跟初瑜提了幾句,只說是等曹頌那邊的消息。要是靜惠樂意嫁,那他們從旁幫襯一下,也使得;要是靜惠沒那個心思,那就只能勸曹頌早日歇了這個心思。
這往后要是兆佳氏有什么不自在,曹頌是親兒子,兩下里也好說開。他們到底是遠了一層,容易落下埋怨,那家里的日子就難安生了。
初瑜卻是提起如慧來,誰會想到那么個活潑愛笑的姑娘,竟得了這么個磨人的病。
哮喘啊,曹颙上輩子鄰居叔叔就是得這個病,只曉得吃了不少藥,時好時壞,卻很難去根,不能太生氣,要不容易犯病。別的,就不曉得的。
不過,這話傳來傳去就變了,竟還有將如慧的病說成是肺癆的。
曹颙心中不由得有些迷糊,在他的認知中,這“肺癆”不是肺結核么?那可是大病,不僅身邊的人容易傳染,對于孩子也不好。
芍院,上房。
兆佳氏躺在炕上,嘴里叼著煙袋,吧嗒吧嗒一下下吸著。雖說在兒子面前話說的足足的,但是她心里也有些沒底,多少還是有些擔心。
她雖然不讀書、不識字,但是還記得丈夫生前夸過小四,夸過小五,提起老三來,卻只是說不是讀書的材料。
偏生曹碩是哥哥,曹項是弟弟,兄弟倆兒一同應試,要是弟弟考上,哥哥沒考上,這孩子心里該多難過。
想到這里,她不禁嘆了口氣。看來,這老二的差事才找著,看來老三也要央求曹颙了。看能不能送到八旗學堂去,就算以后不走科舉,補個筆帖式也是條晉身之道。
尚書府那邊,她的幾個娘家侄兒,走得就是那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