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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正月十四,曹颙親往李宅。送了些回禮過去,算是給舅舅踐行。
這舅甥兩個,寒暄半晌,李煦的話中就帶了功利,曹颙則打了半晌太極。不過是家道艱難,兄弟子侄需要操心的太多,京城居不易,云云。
李煦面上雖帶著笑,但是望向曹颙的眼神卻開始變冷。
他不過是試探一二,曹颙卻是半點情面也不講,直接將話堵死,如何不使得人惱?
他自持長輩身份,到底帶了幾分心氣,冷笑一聲,道:“外頭都說曹家豪富,稻香村日進斗金,沒想到外甥日子還成這樣,莫非是以訛傳訛?”
曹颙垂下眼簾,看著手邊的茶盞,真想回一句“干卿底事”。
說曹家豪富,那是曹家在江南時。如今曹家在京。田地不過百十頃,宅邸不過幾處,不過尋常權貴之家。
稻香村是有些收入,不過這幾年隨著南點鋪子越開越多,出現了“桂香村”、“藕香村”等不少跟風的鋪子,使得收入不比早先。
真惹人眼的,就是太后賜予那筆財物。外頭傳是白銀數萬兩,古董字畫數車。
這是李煦怎么就不動動腦子,竟是惦記這筆財物。難道一個親戚名分,就可以這般理直氣壯的算計。
“許是舅舅說得正著。”曹颙撂下茶盞,淡淡地說道:“外甥的日子措施不好過。”
李煦被噎得不行,但是他又能如何?再說扯其他的,不過嘴上痛快了,同曹家撕破臉對李家絕無好處。
他幾個兄弟都相繼病故,侄兒中沒有才成之人,剩下幾個子孫,也難以支撐李家門戶。
李家已經是個空架子,看著體面,實際上岌岌可危。
在皇帝心中,曹李兩家從來就不同。皇帝能加恩曹家三代,對李家卻是早已不耐煩。不過是顧念老臣,才沒有動李煦的位置。
想到這些,李煦帶了幾分頹廢,倒是沒有方才的鋒利:“曹颙,老朽也不知你何時對李家存了芥蒂,但在老朽心中,始終當你親外甥待。你少年早慧。防范之心甚重,其實大可不必。我同你父……早年也是意氣相投的好友至交,而后行事有異,方漸行漸遠……我只是后悔,當年沒有聽你父一言,早日將虧空當成大事,如今有心無力,李家怕是行運不久矣!”
雖說當年曹府買地還虧空時,曹颙還小,但是仍有幸在曹寅的書房中,見過織造府的賬冊。
曹家當年的虧空,百萬兩不止;李家生活奢靡,李煦又是出名的慷慨之人,這虧空只會多不會少。
要是李家從十幾年前就開始張羅,未嘗就填不滿。
曹颙嘆息一聲,倒是佩服起孫文成來。
同樣是織造府,曹李兩家看著體面,接駕數次,恩澤家人,實際上替皇帝被了一子饑荒,就面上好看。背后也是血淚史。
孫文成則是不溫不火的,老實當皇家奴才,半點是非不沾。
見曹颙不說話,李煦忍不住開口問道:“外甥在京,眼觀六部、耳聽八方,不比老朽消息閉塞,可有指點舅舅之處?”
他最關注的,自是儲君之事。
眼下撲朔迷離,他也不敢再篤定是十四阿哥繼位。皇上對四阿哥愈加看重,讓誠親王世子與皇長孫弘皙在吏部當差,為十四阿哥嫡子大張旗鼓迎娶正妻。
一個“大將軍王”似乎圈定了十四阿哥,又似乎若隱若現有其他安排。
加上這兩年,孫兒李誠反復在李煦面前提過的,曹家同四阿哥府的關系,都讓李煦驚疑不定。
曹家確實同四阿哥走得近些,但是又不像是站隊。
李煦到底是心有不服,無法相信曹颙的眼光會高過自己。
曹颙自是聽出他話外之音,只是不想說什么。禍從口出這個道理,曹颙入了官場后,就牢記在心。
關系儲位傳承之事,在十六阿哥面前,曹颙都不肯說一句準話,如何會在李煦面前多嘴。
“虧空少一些,總比多一些好。舅舅既想到這些,用家財填補,日后也能少些責罰。”曹颙想著四阿哥性子,是最容不得貪官的,就這般說了一句。
李家的虧空,固然有為接駕花費的。還有不少是用在李家自己人身上。
花費萬兩給戲子置辦行頭,這不就明晃晃地頂著“貪墨”的帽子么?
康熙顧念情分,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四阿哥可是眼中揉不進沙子。
等到抄家時,若是李家家徒四壁,說不定四阿哥就高高抬起、低低放下;若是抄出些金銀財寶,那李家的罪名就要加一等。
李煦“唰”地一聲,站起身來,盯著曹颙,沉聲道:“在你眼中,我李家必敗?”
曹颙抬起頭,看著他道:“別說三十年,經營同一地方十年上的外官中,全身而退的有幾人?”
李煦聽了,漸漸平靜下來,嘆了口氣,道:“老朽真糊涂,竟是置李家于死局。”
曹颙想起母親這幾日病怏怏的,心里也不好受。
按照世人的說法,他為保全自己,疏遠母族,到底違背了孝道。
他在母親面前,允諾李家敗落后會施以援手不假。可是李家要是真在風口浪尖上,曹颙絕不會做殃及己身之人。
說到底,是他從開始就沒有將李家當成真正的親戚。
李煦似乎信了,又不甘心,想了想,又道:“這次進京,我帶了兩萬兩銀子,原本是算孝敬……后覺得京城行事叵測,才沒有節外生枝。李家敗在我手中,是我一人之罪。若是殃及子孫,我即便死了。也無顏見李家列祖。厚顏求外甥一次,還盼外甥施以援手。這兩萬兩銀子,可否請外甥代為保管?”
“何必費事,即便這兩萬兩銀子現下能留下來,真道了清點蘇州織造府賬冊時,這銀子也當收繳的,隱匿不出,曹家就要跟著承擔罪名。外甥實是無能為力,還請舅舅體恤。”曹颙不軟不硬地說道。
人的貪心,就是這樣奇怪。
那些銀子,明明是李煦從織造府賬上弄來的,并不是天生屬于李家。李家卻忘了它們是偷來的,理直氣壯的占有。
李煦表演了半晌好舅舅,見曹颙還是油潑不進,半點情分都不留。
他心中惱得不行,強撐著應酬了幾句,送客出門。
曹颙回首,瞧了瞧李宅大門,真是感嘆李煦這個老糊涂。
明明是露出話,叫李煦行“苦肉計”變賣家產,謀從輕的機會;李煦卻是給攪合亂了,而且極有可能生出藏匿家財的意思。
說到底,還是一個“貪”字。
曹颙決定回去后查查兒子們的“賬冊”,好好教育他們,既要享受生活,也不被金銀誘惑。
這樣想著,曹颙就沒有回梧桐苑,而后直接到葵院,檢查兩個兒子的賬冊。
天佑與恒生兄弟兩個,是兩個愛銀錢的“錢串子”,老老實實地將賬冊的交給曹颙查看,另外還低聲問用不用再去拜年?
他們隨著曹颙出去拜了幾日年,紅包手的手軟,得了一堆金錠子、銀錠子。所以他們就開始盼著拜年,喜好不覺得枯燥。
那些金銀都讓初瑜叫人收著,但也是他們自己個兒“賺“出來的,賬冊上多了好幾行。心情才跟著好些。
曹颙翻看著他們兩個賬冊,不外乎何時何地花費幾文,倒是清清楚楚。
他剛想同兒子們多說幾句,培養培養彼此的默契,就見小榭進來稟道:“老爺,太太打發人過來請老爺回去。”
曹颙站起身來,跟兒子們吩咐了幾句,轉身往梧桐苑去。
剛進院門,就見初瑜穿著外出的衣裳,帶著幾個丫鬟往外走。
她臉色慘白,眼角隱隱淚光閃爍,上前兩步,扶住曹颙個胳膊,帶著哭音道:“額駙,阿瑪使人傳我回王府……”
曹颙聞言,也是一稟。
因不放心側福晉的病,這半個多月的功夫,初瑜已經兩回王府。因她是雙身子,又顯了懷,想要侍候生母,每次都被勸回來。
今日卻是主動來接,聯系到側福晉身上,怪不得初瑜害怕,他忙道:“別著急,我同你一塊兒去。”
說話間,夫妻兩個一起出了曹家。
淳王府的氣氛分外壓抑,幾位阿哥都在。
初瑜進了內院,到側福晉住處。幾位少夫人都侍立在七福晉身后,站在堂上。
七阿哥也在,坐在七福晉跟前,神色有些憔悴。
何須這般陣仗?初瑜低下頭,只覺得心如刀割。
果不其然,七阿哥輕聲道:“去看看你額娘吧!”
初瑜點點頭,同父親與嫡母別過,進了里屋。
側福晉躺在炕邊上,看著女兒進來,視線落在她的肚子上,啞著嗓子道:“不是叫你少來,你怎么還回來?”
初瑜上前兩步,拉著生母的手,眼淚簌簌落下。
側福晉看著初瑜,面上也露出哀色……
前院,客廳。
弘曙他們幾個,都沒有吱聲。
二門里傳話的人到了,眾人聞聲色變。
涉及生死,倒是少了些避諱,曹颙也隨著弘曙兄弟進了內院。目的只有一個,將嬌妻領回去……護著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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