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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喀爾喀諸王歸期已定。曹颙還有件私事需要料理妥當。
那就是扎薩克圖汗王世子格埒克延丕勒所請,安排他單獨與恒生吃一頓飯。按理來說,格埒克延丕勒隨著大喇嘛進京小一個月,早當安排父子相聚之事。
只是這次進京,不同去年,跟著其他喀爾喀王公同行,安置在理藩院下處;到了圍場后,也是在給藩王預備的營帳中安置,行動并不便宜。
如今,格埒克延丕勒與恒生都在圍場,也曾遠遠見過兩遭,但是始終沒有說得上話。
恒生如今安置的帳子,挨著弘歷的下處,離御帳不遠,正是重軍把手、侍衛嚴防之地。格埒克延丕勒身為藩王世子,總要避嫌疑。
所以,他就尋了曹颙幾次,偏生曹颙不是去忙差事,就是回京給母親做壽,直到今兒曹颙回營,格埒克延丕勒才見著曹颙。
曹颙原還想著圍場人多口雜。他是朝廷的二品大員,不宜與外藩多聯系,想著等行圍后回京再說。
誰會想到,康熙已經給喀爾喀諸王定下了歸期。
如此一來,就要盡快安排恒生與格埒克延丕勒見一面了。
想到此處,曹颙心中有些不自在。也是辛辛苦苦養大的一個兒子,來了個親爹,一天沒養過孩子,仗著無法斬斷的血脈,就這般理直氣壯。
即便是蒙古汗王世子,即便有朝廷御封的郡王爵位,又有什么了不起?
扎薩克圖旗,曹颙可是去過的;汗王府,他也見識過,還不抵京城權貴的大宅子。
曹颙在這里發呆,十六阿哥已經止住話茬,望向他帶了幾分猶豫道:“孚若,莫不是戶部庫房真挪不出銀子了?瞧把你難的。”
他這樣一說,十七阿哥與伊都立都望向曹颙。
曹颙聽了,忙擺擺手,道:“不是因為這個,我在尋思旁的。”
格埒克延丕勒隨大喇嘛來朝,就已經出乎曹颙意料。喀爾喀在外蒙古,遠離中原腹地,不比科爾沁是內蒙古。
按照規矩,內蒙古諸王年年來朝,或是進京。或者在熱河,或者是康熙巡幸塞外途中;這喀爾喀諸王,則是輪班朝見,根據距離遠近,有的三年朝見,有的五年朝見。
上次別過,曹颙還以為在恒生成年前不會在與這位世子有什么瓜葛;沒想到,不到經年又相見。
聽曹颙這般說,眾人還是望著他。
在他們看來,能讓曹颙跑神的,定不會是小事。他們卻是不知,曹颙只是后悔。后悔自己被“血緣”兩字蒙住,待這個格埒克延丕勒太寬厚了。
恒生養在曹家十來年,難道因“血緣”二字,就要拋開這邊的親人,去接手所謂的汗王府?
若是恒生愿意還罷,若是恒生有丁點兒不愿,曹颙絕不允許格埒克延丕勒以“父親”的名義左右恒生的人生。
看來,在恒生長大、有自己的決斷之前,不能讓格埒克延丕勒“認子”,占了“父親”的大義。
這儒家教義。忠孝二字不可違逆。
曹颙視恒生為親子,自不會樂意格埒克延丕勒為了自己心安,就安排恒生的人生。
見眾人還看著自己,曹颙道:“真是家事,并無其他。”
雖然座上幾人都是相熟的,但是曹颙還是不打算將恒生之事拿出來說。
去年輕率地安排恒生與格埒克延丕勒見面,曹颙此時已經是后悔。
若是自己當初安排的周密些,十六阿哥也不會關注到恒生身上。雖說兩人交情深厚,但是十六阿哥為了愛女的緣故,推波助瀾幫恒生取得汗王位,也是做得出來的。
或許,在外人看來,那樣顯貴,才是恒生最妥當的人生之路。
可是,就算繼承了爵位,要是不能順利留京,那就是骨肉生離。
恒生心地純善,性子乖巧,待父母孝順,待兄妹親近,未必樂意承受這“生離”之苦。
見曹颙執意不說,旁人也不好多說什么。
十六阿哥與十七阿哥自去料理瑣事,只有伊都立沒有立時就走,磨蹭著到最后,待兩位阿哥走了,才壓低了音量道:“孚若是不是擔心國舅府宴無好宴?若是等隆科多或是那位李夫人真提出婚事,孚若還回絕的話,可是掃了國舅府的臉面。”
曹颙聞言,有些吃驚:“大人也曉得國舅府在相女婿?”
伊都立挑了挑眉。道:“孚若忘了我家那三個小子了?老大今年已經十六,還沒有議親。我還知道,有人在李四兒面前提到我們家。只是那女人曉得我家老太太是赫舍里家出來的老姑奶奶,到底心虛,不敢結這門親。”
雖說伊都立如今不過是三品,爵位也不過是個輕車都尉,但是論起門第來,有個宰相爹,有個相府千金的娘,并不比曹家差。
不管曹家如今爵位如何,在真正的滿洲大戶眼中,不過是暴發戶,包衣出身的奴才因皇帝給了恩賞,得了體面。
與那些真正的勛爵之家,大宗下領著數個世襲佐領的滿洲大姓比起來,曹家的根基還太薄。
“天佑幼時身體不好,家父早有遺命,不叫天佑早娶。”曹颙面色不動地說道:“我與內子遵從父命,從沒想過叫天佑早婚。”
因提及曹寅,伊都立倒是沒有想旁的,只是點點頭,道:“既有老大人遺命,那他們也不能說什么。”說到這里。他也替曹颙松了口氣,壓低了音量道:“即便沒有老大人遺命,孚若也要想法子避得遠遠的,萬不能因隆科多一時顯貴就允了這門親事。盛極必衰,強極則辱。不管隆科多怎么會鉆營,私德不檢,夫妻成仇,父子反目,已呈破家之相。”
伊都立也在官場多年,自是明白什么叫“禍從口出”,能毫不忌諱地同曹颙說這些。也是真沒有將曹颙當外人。
這份人情,曹颙不能不領。
他躬身作揖,正色道:“大人提點,曹颙感激不盡。”
他這樣正經八百的,伊都立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擺擺手,道:“我輩分與年紀都年長與你,這些年來,卻得你照顧甚多,我都沒厚著臉皮受了。如今我不過啰嗦兩句,孚若這是做什么?”
這伊都立雖風流了些,但是待人也算摯誠。
同那些寒門出身的官員不同,他在官場上并無鉆營之心,不過是熬個品級,在宗親中維持個體面。
沒想到仕途卻是一波三折,三升三降,直到年將不惑,才混到內務府總管。
換做其他人,到了這個位置,要不就撈銀子得實惠,要不就當成跳板,外放到旗營里,過幾年再回京,就是侍郎、尚書。
伊都立卻什么想法都沒,跟曹颙還念叨了兩造,這內務府的差事好。掛著名的總管多,還有領差事的皇子與宗室王公,正經活計都是有數的。
送走了伊都立,曹颙想要叫人去尋恒生,但是看看外頭,已經擦黑,便放棄了這個想法。
御營周遭,到了晚上,戒備更森嚴,即便是曹颙親至,也未必能到近前……
次日一早,曹颙天亮就起床。直接奔侍衛處校場。
據恒生之前所說,恒生每早卯時都會同弘歷到這里練習武事。他也知自己所居處把手眾多,怕父親尋自己不便宜,專程告之曹颙這個。
到了校場,天色還灰蒙蒙的,就見幾個人在校場中陪弘歷與恒生對練。
弘歷與恒生手中拿著帶刀鞘的刀,口中呼喊著,揮得熱鬧。
曹颙看著,有些手癢癢,早年在江寧府時,他也每日里這般勤練手腳,就是為了不成為手足縛雞之力的大少爺。
恒生比照那時的自己,彪壯得多。弘歷也少了幾分秀氣,在“對仗”中,神色凌厲許多。
待最后一個對手,身上也沾了石灰印,退到一邊,弘歷與恒生才收了刀。
弘歷卻絲毫不見欣喜,反而皺眉,對恒生道:“曹霖,他們束手束腳,不敢動兵器不說,空手也不敢使力,還是咱們過招,才實在些。”
眼前這些人,都是侍衛處的侍衛,在御前置守的。若是他們真的是六對二,還敗給兩位小少年,那不管他們出身如何,早就被替出侍衛處了。
恒生揮舞了這許久,正玩得上勁的時候,巴不得在耍一會兒,所以毫不猶豫地點頭。不是他缺心眼,要以下犯上;而是身為伴讀,這大半年與弘歷交手的次數很多,都是拳腳與騎射,并沒有兵鋒相對的時候,但是他沒有將這個太放在心上。
他摸了摸自己的刀鞘,看著弘歷道:“四爺,砍中幾刀算輸贏?”
弘歷看著他自信的模樣,冷哼一聲:“自然是一刀,你還想多砍幾刀不成?”
恒生憨笑兩聲,掃了旁邊侍立的那幾位侍衛陪練身上。
他們穿著藏青色的短褂,上面還有淺淺的石灰印。有的在胳膊腿腳上,有個則是正在胸前或者腹部。
不用說,這在致命部位留下石灰印的,就是恒生。
在兩個蒙古長隨的培養下,恒生私下里學的都是搏狼伏虎的真本事,同弘歷在宮里所學的有板有眼的刀劍功夫自是高了不知多少個臺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