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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魚胡同,怡親王府。
看著眼前打開的錦盒。那潔白如玉的孩兒枕,看著就不是俗物,十三阿哥不由皺眉,道:“學庭此舉,是為何意?”
伊都立嘆了口氣,道:“還能如何,厚顏來求十三爺。我已經年過不惑,奔五十的人,再在六部混幾年,就到了致仕的年歲。”
十三阿哥聞言,苦笑不得,道:“要是我沒記錯,學庭年長我三歲,今年才四十二吧?”
伊都立摸了摸胡子道:“四十一才升侍郎,難道要再熬十年才能當掌印官?”
十三阿哥就他如此神情,有些著惱,道:“去年一年功夫,學庭連署幾處官職,節節高升,還要抱怨?”
伊都立早年雖署內務府總管,可實授的是內務府郎中。去年一年功夫。他先是從內務府侍郎轉詹事府詹事,而署通政使司通政使,署內閣學士,而后升兵部侍郎。
從正五品侍郎,到正三品詹事、通政使,再到從二品的內閣學士,到正二品的兵部侍郎。不到一年的功夫,伊都立三連跳,實升了六級。
若是沒有十三阿哥照看,向來名聲不顯的伊都立怎么會如此幸運?
這升了侍郎,還不到一年功夫,就在十三阿哥面前抱怨,是有些不地道。
伊都立見他著惱,忙陪笑道:“十三爺勿惱,我還不知自己幾斤幾兩?哪里有什么高升的心思?只是十三爺您也曉得,我活了這四十多年,一直在京中,如今又是望五的人。實是想要去地方上轉轉,看看外頭的生活。”
十三阿哥聽了,疑惑道:“你們老太太可是上了年歲,你不在膝下盡孝,竟想要外放?”
伊都立好色,但是不損名聲,在親戚朋友中有聲譽,就是因為他是個大孝子。
這外放是大事,他自是早就問詢過自家老太太的意見。
老太太是支持他外放的,老太太出身相府。打小在京城長大,及笄后嫁伊都立之父為繼室,在京城生活了一輩子。聽說兒子想要外放,她是打心里支持。
聽十三阿哥問起這個,伊都立收斂了笑容,露出幾分鄭重道:“我們老太太說了,先父早年最遺憾之事,就是沒有放過外任,做了一輩子京官。我出仕也近二十年,依舊是在京里混日子。聽說有外放的機會,我們老太太自是樂意叫我去。她老人家,早就想出去轉轉,還指望借著我這兒子的光,出去透透氣。卻也吩咐了,叫我不可強求,不要仗著親戚情分來麻煩十三爺。可我實在沒法子,上次我們老太太出京,還是在先父病故后,我侍候她老人家去了趟五臺山,這都二十來年了。錯過再回,就算我能等得。我們老太太怕是也等不得。”說到最后,已經帶了幾分真情流露。
同那些將地方官缺當成肥肉的相比,伊都立出身富貴,并不太在意金銀之物。他想要謀一任地方,還是想要過過掌印官的癮。
早年還不覺得什么,隨著一步步高升,他才明白,什么叫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
見伊都立如此,十三阿哥倒是不好再說什么。
他端起茶盞,吃了口茶,道:“你有這心思,再等一年又何妨?等你這任兵部侍郎滿了,諸事也便宜。”
伊都立苦笑:“十三爺竟哄我,地方官員又不像京城,出缺豈是那么便宜的?瞧著現下京中的動靜,今年還不知要換多少個缺,明年哪里還會有空缺出來?”
十三阿哥一時語塞,伊都立說的也是實情。
皇上既是要疏離地方,想要換的人,這次差不多都挪地方了;沒有挪地方的,多是看好能留任的。
十三阿哥揉揉額頭,道:“行了,我幫你留心看看,卻也不保準。東西你先拿回去,再這樣見外,我就要惱了。”
伊都立看著錦盒道:“也沒費幾個銀錢,只等前提送中秋節的禮了。”
十三阿哥板起臉來,道:“學庭再這樣,我就要送客了。”
伊都立見十三阿哥真動了心氣。忙道:“好,好,我收回。難得我家夫人過來一趟,要是我這會兒就喚她走,怕是她就要惱了。”
十三阿哥雖不喜歡他的鉆營,可相交二十多年,兩人又是連襟,又是親家,難聽的話也說不出口。就將謀官的事撂到一旁,說起旁的,氣氛漸漸緩和起來。
王府,花園,八角亭。
兆佳氏看著四周熟悉的景致,很是意外,道:“妹妹,你們府去年不是大修了么,怎么這園子還是舊日模樣?外頭的院墻看著鮮亮,王府大門也氣派,這里面則委實質樸了些。”
十三福晉坐在她對面,親手給她倒了一盞花茶,道:“我們爺戀舊,不讓翻修。”
十三阿哥府早年雖是皇子府,一切是貝子規制。升了親王府。不移新府的話,就要升建舊府。
兆佳氏想想方才看到十三福晉的屋子,家具擺設也是舊日模樣,再看看十三福晉身上八成新的旗裝,眉頭微蹙,道:“修王府,不是當內務府花銀子?難道,其中還有什么說頭?要我說,妹妹同十三爺就該遷府。不說旁人家,就說十七爺的新府,不過是郡王規制。只是因是新建的,都比這邊寬敞,看著也氣派。”
十三福晉道:“是不用花自家的銀子,可內務府銀子也不足。我們爺又是愛操心的,這兩年宮里雖有不少賞賜下來,可我們爺轉手都捐給內庫,就怕皇上銀錢不湊手。”
兆佳氏聞言,詫異出聲:“竟是這樣?怨不得皇上器重十三爺,皇上手足雖多,能為皇上做到這個地步的,除了十三爺,再沒有旁人……”
姊妹相聚,固然歡喜。
可十三福晉也曉得,姐姐、姐夫也不是閑人,不會真的無事上門來敘家常。
只是姐姐不說,她這當妹妹的也不好開口相問,否則倒像是不愿讓人上門似的。
兆佳氏與妹妹說了這幾句話,將跟前侍候的丫鬟打發下去,倒是比丈夫還痛快,直接稟明來意。
十三福晉笑著聽著,卻是不肯應承。
為人婦多年,即便是娘家姐姐、姐夫,也不會讓她忘記為子的責任。
十三阿哥身居顯位,多少人看著,不能說步步驚心,也是高處不勝寒。姐夫這邊,如今在兵部侍郎位上,不能說屈就。
兆佳氏見十三福晉不接話,也不再繼續掰扯,向四下里看了看,見沒有外人,方壓低了音量到:“我家老爺的差事成不成,且不去管他。聽說白柱也張羅外放,妹妹萬不可一時心軟縱了他。他那個毛驢脾氣,除了自家人,哪個能受得了?留他在京中,就算得罪了人。闖出禍事,還有我們這些做姐姐盯著、庇護。到了外頭,誰會將他放在眼里。只是得罪人還罷,要是耽擱了差事,或是捅出什么簍子,不還是要連累到十三爺頭上?”
十三福晉聽了,頗為動容。
這些日子,她正被兄弟央求得心煩。聽了姐姐這番話,即便曉得她有私心,卻也無力反駁。
等到用了晚飯,送走伊都立夫婦,十三阿哥與十三福晉回房時,不由相對苦笑。
雖說他們都沒有在伊都立夫婦跟前應承什么,可是心里多少也被他們夫婦說服。
十三福晉下定決心,要看好自己的娘家兄弟,讓他老實地在御史的位置上待著。
御史是言官,性子耿介的人多,即便白柱有所不遜,也不顯眼。否則別說是外放,就是給白柱換個衙門,以他為人處事,也只有得罪人的。
十三阿哥這邊,則是有些想成全伊都立。
兵部侍郎聽起來體面,可不是掌印官,上面有掌部大學士與宗室親王,再一層有滿漢尚書,下邊是各司郎中。
這侍郎,也是費力不好討的差事。勤勉差事,做事功績來,要將榮譽歸于兩位尚書;要是差事做的不精心,或是下邊司官出了什么紕漏,還要替尚書背黑鍋。
伊都立說那“孩兒枕”不值銀錢,十三阿哥卻曉得,那是三日前,他花費巨資才華天堂買的。
以兩家的關系,他還巴巴地送禮過來,雖說有些不合時宜,可情急之下,思慮不周,也是尋常。看來,他是真的很想要外放……
價值十二萬兩銀錢的古董放在家里,是什么感覺,伊都立總算是曉得。那就是既喜歡得心癢癢,恨不得時時撫摸;又為難的要命,掙扎著要不要馬上出手。
為了外放,他賣了個莊子,兌了六萬兩銀錢出來。
這些銀錢,并不是為了給十三阿哥送禮,而是為了他外放后日子過得自在。他是享受慣了的,過不得清苦的日子。更不要說,這次外放,他想要謀個離京城進些的巡撫、布政使,帶著母親到任上奉養。
可是他也瞧出來,皇上最厭的就是貪官,要不然也不會一上臺來就抄了那么多家臣子。
他才不會像旁人似的,以為到了地方,就能欺上瞞下地撈銀子。
他雖去華天堂買古董,心里也明白,這些東西不過是在十三阿哥面前打個照面,十三阿哥不會收的。
他原想著古董暫留手中,年底再將它賣出去。
每年年底,京城送禮成風,古董字畫供不應求,說不定還能買個好價錢。
沒想到,這一個孩兒枕,卻花了十二萬兩銀子。不僅花光他手中能動用的銀錢,就是將賣地的這六萬兩銀子加里,也還有幾萬的缺口。
如此,除非他再賣東西,或者尋人借貸,要不然怕是不能如期歸還從曹家借出的銀子。
伊都立能厚著臉皮跟曹颙開口借銀子,因他曉得曹颙有,而且以兩人的交情,曹颙也不會拒絕;可他放不下臉來,逾期不還。
所以,這寶貝的孩兒枕,數日后再次出現在華天堂的“鑒寶會”上。
因之前有消息放出去,上一個“孩兒枕”賣了十二萬的高價,這次底價就開了八萬。
最后,十四萬售出,除去華天抽成的三成,伊都立還剩下九萬八,前后折損了二萬二。
饒是如此,伊都立還在慶幸不已。要是原價賣出,那他就要損失三萬六千兩銀子;賣不出原價時,折損就更多。就算他花錢素來大手大腳,動則幾萬兩也不是一筆小數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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