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六,艷陽高照,大晴天。
要不是地上還有積雪冰漬,恒京城的百姓定會以為昨天傍晚至深夜的雨雪交加是自己的幻覺。
堵著朱檐巷的京衛營官兵早就跑得沒了蹤影,護國毅貞國公府左右兩側,原本駐扎的預備營兵士一個也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仍是原先那八百護。他們正睡得酣甜。
不過,朱檐巷的住戶們昨天晚上遭了罪,因為從護國公府里不時傳來令人毛骨悚然的慘叫,攪得許多人整晚未眠。一大清早,護國公府的大管家朱聰領著仆人上了各家各戶的門,明明是一條街沒多遠的路,朱聰卻還帶了輛馬車。見仆人從馬車上取下禮物,疑惑的人們了然。
朱聰滿懷歉意地說,自家小姐昨天晚上審了幾位意圖刺殺她的別國奸細,倒讓大家伙兒一起受罪,實在過意不去。因而,一大早就遣了他上門致歉,送上禮物聊表心意。
朱檐巷的主人們非富即貴,都有耳朵關注著頭一日的事兒,此時早知護國府如今可以說是恒京第一府,連清水園里的皇帝陛下只怕都要真真正正地懼她讓她三分,面對趙婠的歉意,哪敢說個不字?
于是,朱聰走了一圈回府。不一時,各府里,無論以前交情如何,都派人帶了回禮上府,說是聽聞趙婠小姐受了驚,些許禮物不成敬意,給她壓壓驚。
很好,算算送出去的和收回來的,還賺了不少。趙婠很高興,對眼前這些捆成一串的俘虜臉色便好看了些。
她和顏悅色地說道:“我不會要你們的性命,人人都能活。”
底下這些精神萎靡的俘虜有氣無力地盯著地面,心里在狂呼,不要說“不過”。
可惜,趙婠是女主角,她天生便受人寵愛。在俘虜們驚惶的眼神中,她笑瞇瞇地說了“不過”。[wzdff貼吧團]
“不過,如果你們沒有拿出令我滿意的贖買物,我就廢了你們的修為,然后運到南荒去撿獸骨頭啃。”趙婠掃了眾人一眼,笑容不改,“所以,你們要識相一點喲。國公府的飯可不好吃,多吃一天,我的叫價就要翻上一番。給你們一個時辰考慮,誰第一個報價,我有格外的驚喜。(每天24小時不睡覺更新!)獨身一個的,您就自求多福吧!”
訓完話,她將手一揮,便有人扯著這一串人肉粽子拖下去。國公府的地面還不很齊整,有些地方拿大塊大塊漂亮又平整的青石鋪了,只要胡亂讓人包扎的傷口沒迸裂,滾起來還算忍得住;但有些地方卻是原生態的泥石路,不僅有鵝卵石硌人,還偶有明樁陷阱害人,諸如小針小箭什么的。
當然,俘虜里面也有數位享受好待遇的人,譬如孟大家孟休戚師徒倆和齊宗主容九師徒父子倆。趙婠和越樂吃了飯,剛商議完怎么從這兩對師徒身上弄點有用的東西,那兒有人稟報,說是東魯第一大族甄家的人要拜訪趙婠。
趙婠撓撓頭,甄家的人?那是她的祖母甄夫人的娘家,也不知來人是何用意。她一聲令下,在國公府的正廳接見了甄斐。
趙婠也不知道該如何稱呼這位甄家族人,再說還沒確認他就是甄家人,所以只能干巴巴地笑了兩聲,客客氣氣地擺手讓座:“您請坐。”
甄斐的目光先是粘住趙婠許久許久,等發現了趙婠身后的越樂,那眼珠子凸出得簡直恨不能摳出來嵌在越樂臉上。
越樂不樂,此人的目光令他極其得不舒服。他感覺自己成了南荒的妖獸,而此人是一定要得到妖獸才肯罷休的獵手。這種被人赤露o裸覬覦的滋味很不好,非常不好。
越樂起了殺心,狠狠一眼瞪過去。然則,就在目光與甄斐貪婪眼神相觸之時,越樂居然前所未有的撲了個空。就在那一剎那,甄斐險而又險地避開了他的神識念力之刃。[wzdff貼吧團]
越樂的神識念力還不能脫離對方雙目施展,甄斐如此恰到好處地躲過之后,這種重重一拳打在虛無中的感受令越樂既詫異又難受,腦中微疼。越樂對東魯甄氏便起了十萬分的防備之心。他絕對不相信,面前這貌似文弱溫雅的中年男子當真就這么好運氣地避開了自己的攻擊?
而甄斐此時亦是冷汗淌了一背,被長袖遮住的手不可控制的輕輕顫抖。那日,護國府升人旗,大仙兒小發一威。甄斐不在現場,但孟大家和孟休戚回轉后,卻將那日情形事無巨細地說給了他聽。
當他聽到呂真人忽然變成傻子,心里別別直跳,隱約捕捉到了什么念頭。甄斐乃十成讀書人,與孟休戚結伴而來西秦只是順路,他有一筆帳要向西秦一位貴人收取,他不敢跑到護國公府來一探究竟。
好在,老天給了他明正言順來此的機會。孟大家和孟休戚等十五位錦繡門中人被趙婠給抓了俘虜,他既然與孟休戚同路,就算平日并無多少交情,看在同一國的份上也要去瞧瞧罷?再者說了,這位秀川王和甄家的關系不一般。
沒想到啊沒想到,此來西秦,不但親眼見到了甄繁錦的后人,還看見了這樣一張美絕人寰的面孔。甄斐強抑內心的激動,也敏感地發覺了自己的失態惹得面前兩個人都很不悅,并且,他直覺了危險,當機立斷一偏頭,免除了變成白癡的下場。
越樂冷哼一聲,一甩袖徑自先行離去。趙婠臉上掛著甜笑,聲音卻冷若冰霜:“你若不是姓甄,今日必定橫尸街頭!”
甄斐慌忙彎腰躬身行禮,一迭聲道:“在下唐突,冒犯了那位先生,當真是慚愧之極,還請小姐恕罪!”
趙婠涼涼道:“不敢當,我是你哪門子的小姐?你要見我何事?”
甄斐直起腰,聽出趙婠話中大不耐煩之意,趕緊道:“在下欲向小姐贖回錦繡門孟大家與秀川王。”
趙婠眼一翻,嘲笑道:“你姓甄,又不姓孟,我提的條件可苛刻,你能作得了他們的主?”省省吧,你的真正來意只怕不是贖人。
甄斐正色道:“請小姐開出條件來,在下無不應允。”
趙婠來了興趣,上上下下打量甄斐。他穿著普通的文士袍,也不是多好的料子,不過人不可貌相,也許他當真能出好價錢。她原本就沒準備要孟家師徒倆出多重的贖金,但送上門來的不要白不要。她笑道:“甄先生請坐下說話。”
甄斐連忙謝座,又誠懇道:“聽聞小姐的祖母同是甄家人,雖然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但在下還是希望小姐對秀川王格外寬容一些,他的母親也是甄家女兒。”
趙婠一聽,淡淡道:“聽聞錦繡門有浩然正氣訣、春秋筆法、浮沉扇法三門絕學,只要你拿得出修行功法,我就放他們走。什么時候拿來,我什么時候放人。”還敢拿血統論來套交情?本來沒想要什么好東西,現在不要還不行了。
不料想,甄斐竟然如釋重負,他笑道:“小姐可否備紙筆給在下一用?在下立時將這三門功法抄錄下來,絕對不會有任何藏私之處。”
誒?這是什么情況?趙婠納悶問道:“瞧你的樣子不像個練家子,你怎么知道錦繡門的武學心法?更別說浩然正氣訣還是鎮門至寶罷?”
甄斐眉眼微舒,他此時的情狀與方才瞧見越樂時簡直判若兩人。他微微笑道:“不敢有瞞小姐,這錦繡書院原本就是我甄家的族學,最早的錦繡門人其實也是甄家子弟。”言下之意,錦繡門其實就是甄家的么,更別說什么武學心法了。
雖然趙婠對甄斐一個讀書人卻背得出武學心法感到好奇,卻沒有追根窮底。當下,她令人取來筆墨紙硯。甄斐毫不含糊,大筆一揮,洋洋灑灑寫了四個多時辰,連午飯都是在國公府用的。
別的不說,趙婠對此人的腕力很佩服,這么長時間,除了喝茶與吃飯,他壓根就沒停過筆。
到了下午,甄斐交了差。趙婠草草一看,他不僅將心法詳細寫出來,就連練功之時的一些禁忌也寫得清楚。
甄斐觀察著趙婠的神色,見她面露驚訝,便解釋道:“在下若不將禁忌之處寫得分明,日后小姐若練出了岔子,豈不是在下的罪過?”他頓了頓,頗為遺憾道,“我甄家人所生的孩兒,有上佳武學資質者甚少。因而族里有規矩,無論是否姓甄,只要流著甄家人的血,只要想學,這三種功法都不會對其有隱瞞。小姐如此修為,繁錦大姑在天若有靈,也必定十分的欣慰。當然,如果不是小姐亦有甄家血脈,在下無論如何也不會將三大功法告訴您。”他猶豫片刻后又問,“小姐,在下有冒昧一言想問,不知小姐可否作答?”
趙婠見他所言出自真心,想及祖母大人,便爽快地說:“只要我能告訴你。”
甄斐問道:“小姐前心可有七星痣?”
趙婠心頭一跳,面上卻不顯,笑意盈盈問道:“有又如何?沒有又如何?”
甄斐沉默片刻,道:“只有您回答了在下,在下才能告訴您。”
喲,還挺神秘。誰稀罕啊?趙婠撇撇嘴,轉身吩咐人道:“將錦繡門的那些人都帶出來。”
不一時,走一步就要咳兩聲的孟大家在孟休戚的攙扶下來到正廳,另外還有錦繡門十幾名門人弟子。眾人皆被越樂點了諸般大穴,半分真氣也提不起來。
除了趙婠,孟休戚只怕是端陽一戰中得益最大之人,被越樂相助,一朝頓悟,他居然直接破入九品上境界。此時再見趙婠,他神色很平靜,眼神里隱隱有疏遠冷漠。
趙婠仔細瞧了瞧他,淺笑道:“我還記得你曾經贈我八馬王輦,今日,我也用王駕送你回東魯。無憂,一路順風。”
孟休戚一言不發,只對趙婠深深地行了一禮,扶了老師與眾同門出府去。
甄斐臨離去前,忽然扭頭說道:“小姐,秀川王前心亦有七星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