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著埋首在自己懷里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清平公主,皇帝有些恍惚。哥哥,方才她叫自己哥哥。
皇帝尤記的,瑾兒上了秦山之后,再度見面時只會喊“皇兄”。她這樣仿如撈著救命稻草一般緊緊抱著自己,痛哭流涕地喊“哥哥”,似乎是遙遠到前世的事兒。
皇帝亦感心酸,鼻子微塞,啞聲安慰道:“瑾兒不怕,不怕。有哥哥在,無論什么事情都有哥哥在。”
皇帝不禁有些后悔,因聽說了當日清平去見趙婠時的異狀,他非常好奇,故而試探一二。此時,見清平如此慘痛悲泣,心立時軟得像棉花。
清平公主一邊哭一邊說:“哥哥,瑾兒真渾啊!女兒明明就在身旁,卻十數年都不知曉,還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她性命!”
皇帝大驚,問道:“瑾兒何意?你說誰是你的女兒?”驀然反應過來,急道,“莫非是趙婠?!”
清平公主哭得更大聲。皇帝使勁地“嗐”了一聲,亦是后悔不迭。當年他就覺著趙婠長得像十幾歲時的清平,奈何能幫他一塊兒證明此事的人根本找不著,只好揭過。等趙婠再度回到恒京,她的眉目間更是沒有半分清平的影子,皇帝自然也不會將她與清平的女兒聯系在一起。
皇帝拍拍清平公主的肩膀,嘆道:“瑾兒,哭亦無用。你還是要振奮起精神來。那孩子十九年沒見親生父母,你若不能保重身體,日后還怎么償還欠孩子的債?”
皇帝努力壓抑自己的興奮,在清平公主悲痛之時,他的喜悅顯得很無情。但是,由不得他不高興啊,趙婠居然是他嫡嫡親的外甥女!他的外甥女擁有足以令大秦一統天下的武力與機關術造詣!
許是皇帝的話說進了清平公主心里,她慢慢將激蕩不能自已的心情收斂,抬起頭,拿帕子擦了擦眼淚。
皇帝溫言道:“瑾兒,你傷心什么?找到了孩子你應該高興才是。[wzdff貼吧團]就算以前有什么誤會,可那時你并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兒!你放心,哥哥會幫你從中說和。再說了,母女連心,你畢竟是她的親娘,有再多的誤會也說得清楚。”
清平公主仔細想了想,覺得皇帝所言大有道理。那日,她甫聽聞女兒的下落,卻又立時陷入親手殺女的恐慌之中。等見到長相如此酷肖夫君的孩兒,她的冷靜理智更是喪失得一干二凈。而后她又被宜王所說夫君的真名實姓給深深刺激,這才導致真氣紊亂,差點走火入魔。
皇帝又問道:“瑾兒,你又如何能確認趙婠就是你的女兒?我記的你以前說過生下的是個男娃兒。”
清平公主打起精神,道:“孩子丟得不明不白,我怕有人起歹心,故意宣揚生下的是男孩兒。婠兒……”她淺淺地笑起來,從床內暗槅里取出一幅畫,在皇帝面前慢慢展開,深深地凝視著畫中笑容靜好的男子,輕聲道,“哥哥,你看婠兒與他長得是不是一模一樣?”
皇帝定睛瞧去,卻是個面容陌生的俊美青年,站在一株大榕樹下目視前方輕淺而笑。皇帝狐疑問道:“此是何人?”
清平公主嫣然,暗沉的臉色有了些微光華。她的笑容帶著前所未有過的調皮之色,道:“是我夫君,哥哥的妹夫啊。”
皇帝越發奇怪,盯著這青年說道:“妹夫并非如此相貌。”他心說話,難道以前那位不是,這位才是?又否定這個猜測,清平什么性情他再了解不過,她絕不會干出移情別戀的事兒。更何況,當年她與駙馬的情深意重絕對假不了,他這個當哥哥的看得一清二楚。
清平公主長嘆一聲道:“夫君因一些緣由,不愿在眾人面前露出真面目,故而戴了人皮面具掩蓋。并且,實際上,夫君的年歲與我相差無幾,并不是我曾經告訴過你們的小我六、七歲。”
皇帝若有所思,道:“我聽人稟報過,端陽那日,婠兒被人認出她乃亡越時奇女甄繁錦的后人,她自己亦承認甄繁錦是她的祖母。[wzdff貼吧團]想必她的容貌與甄繁錦極為相像,才能令人一眼看出。你又說婠兒酷肖其父,可見妹夫必然也像甄繁錦,一在人前露面,也許會立時被發現他與甄繁錦的關系。若妹夫真是六歲就令天機閣灰飛煙滅的趙安康,他掩藏真面目便不足為奇了。”
皇帝心道,像趙安康這樣的絕世奇材,略有野心者便放他不過。能招為屬下自然皆大歡喜,若不能,只怕稟著不讓對手得到的心思,會起意毀了他。亡越被滅之后,趙安康行跡成迷,必定是有此考慮。
皇帝的心越發熱切,傳聞趙安康乃甄繁錦與趙天工大宗匠之子,怪不得趙婠對斷魂關會如此熟悉。那么……她是否得到了趙天工的所有傳承?而如今趙安康又在何處?若是能將他也一并找著……大秦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皇帝這數日的陰郁頓時一掃而空,彼此既然是嫡嫡親的親人,難道趙婠還會與自己計較那么多?她想讓嬴昭當太子,從前自己顧慮重重,一則懷疑她的用心,二來生怕嬴昭會成為她手中傀儡,這才明著捧嬴昭,實際扶植端王嬴顯。現在想來,她趙婠說不定早就知道了身世,這才對嬴昭照顧有加。她與嬴昭那是表姐弟,當姐姐的照看弟弟有什么可懷疑的?
皇帝想及此,那笑意再也忍不住。清平公主看得真切,哪里不知道皇帝的念頭,不免擔憂,極懇切地說:“哥哥,瑾兒求你,先不要讓婠兒做什么,以免她猜忌咱們是因了她的大本事才認親。”
皇帝笑道:“你放心,哥哥心里有數。”又贊嘆道,“婠兒不愧是你的女兒,你母女兩個皆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且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之勢。你是九書上,她呢不僅是機關大匠,還是武道大宗師!十九歲的大宗師!”皇帝哈哈大笑。
清平公主卻是頭一回聽說趙婠有如此修為,又驚又喜,可是心里的愧疚也越發的多了。她澀聲喃喃道:“這孩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修為,不知吃了多少苦頭。我這個當娘的卻什么忙也不曾幫上,還……我真是慚愧得很,后悔得很。”
皇帝安慰道:“日后彌補就是,不知者不罪嘛。對了,當年父皇曾經說過,你若生的是女兒,必定封為公主。瑾兒,朕封趙婠雙封號孝公主好不好?”
清平公主想了想,道:“以我對婠兒素日行徑的了解,這孩子心性剛強,只怕不會輕易接受封號。再者,”她苦澀一笑,“我感覺得到,想讓她叫我一聲‘娘’,可能要花不少功夫。她只怕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哥哥,封號什么的還是日后認了親再說罷。”
皇帝一想,可不是么!別看趙婠眼兒彎彎笑得別提多甜蜜,她下起手來可比大多數男兒都要冷酷無情狠毒。如今遭了這事兒,哪怕是不知情的親娘和娘舅干出來的,她心里估計也會有怨懟。清平公主要想認回這個女兒,還真有的忙活。
皇帝點點頭,道:“依你所言。不過,這孩子一直記著趙奚的情份,朕就先將國公爵位還給她。認親的事兒確實急不得,畢竟十數年未見,感情生份,還有這么大的誤會。她與嬴昭姐弟情深,朕把昭兒叫來,命他去勸說。”
清平公主欣然點頭,兩個人再度說起趙婠時再沒了以往的陰森寒意,一個勁地感嘆這孩子的不易與厲害,皆與有榮焉。特別是清平公主,近二十年與夫君孩子分離、苦尋不著,早已心灰意冷,故此性情越來越怪僻冷漠,如今驀然找著了女兒,她歡喜得都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又大哭一場。
雖然女兒與自己有諸多誤解,但確如皇帝所說,她們畢竟是母女,有什么事情說不開?清平公主相信,只要自己一意彌補孩子這么多年受的罪吃的苦,有朝一日定能讓女兒親親熱熱地叫一聲“娘”。
她忽然想到趙婠和寧安很不對付,而自己以前之所以對趙婠深有惡感泰半原因也在于此。因與女兒失散,清平公主不知不覺間將情感傾注到寧安身上,雖是姐妹,卻情同母女。清平向來護短,何況寧安那么好的孩子,假如她與人有了齬齟,清平下意識地就會把錯誤歸到另一人身上。現在趙婠與寧安之間的矛盾,清平也不打算再去追究是非因果,只想著讓她二人能和好才是。
皇帝再與清平公主說了會話,兄妹倆的情緒都從陰郁走向了陽光。第二日大早上,皇帝下旨,說趙婠在武恩科任副主考時恪盡職守,替大秦選出了大好良材,重新晉她為護國睿武國公,并且如同清平公主一樣,賜予“見帝不拜”之禮。“見帝不拜”并非是見著皇帝不用行禮,而是不用磕頭行跪禮。大秦朝堂上下,得此殊榮者不超過五指之數。
趙婠所有被擼到底的官職也盡皆回復如初,曾經加在國公府“毅貞”封號之上的“護國”二字也未被撤掉,算是變相給趙奚加了謚號。
趙婠在家接的旨,笑呵呵地打發了宣旨太監洪公公,收下一大堆賞賜,對越樂說道:“真讓你說中了。”
越樂哂然一笑道:“這不是顯而易見之事么?”又問,“你怎么想?認不認親?”
趙婠抖了抖圣旨,隨手扔到書房博古架頂上,笑道:“我是這么好收買的人?就算我與嬴家毫無瓜葛,這國公爵位也必然是我的。拿我的東西來做我的人情,莫不以為我趙婠是傻子?”她淡然笑道,“認不認親,無所謂。她終究是我的生母,就算沒有半分感情,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對我來說,認與不認沒兩樣,只要他們心里有數就行了,咱們辦起事來的掣肘也會少很多。”
越樂笑道:“如今你這般大的本事,他們哪里放得過你?你向來待嬴昭不同,我估摸著皇帝必定會讓他來當說客。”
趙婠極不雅地對他翻了個白眼,道:“我有什么本事?不都是你的能耐。”她眥牙咧嘴露出個兇惡表情,又道,“我這樣子,你說嬴昭敢開這個口么?”
越樂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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