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官

番外 此間過客--小嬰(四)

孟吉祥心里很忐忑,他不知道今天冒冒然與大先生相會對望鄉城來說是福是禍。

八年前,那位殿下在東魯銷聲匿跡之后,聽說大秦撒出去很多人在找她。然而無論一統天下的戰事進行得如何,哪怕在后齊與赫連國聯軍那兒秦軍吃了不小的虧,也沒見她出來。

正是因為她這種避不見人、隱約表明不再干涉天下事的態度,才讓后齊與赫連國獲得了喘息之機。原先采取消取守勢,后來干脆結成聯盟,守望相助共抗大秦。

直到三年前的一場慘烈大戰,有護國十三太保之稱的某位大秦將領不幸戰死,陷入拉鋸戰一般的戰局才出現了詭異又突兀的變化。赫連國的皇帝拋棄了盟友,宣布向大秦稱臣。大秦隨即直接把原赫連國的國土劃出一半,封給赫連王鎮守,號稱永業之地。

后齊立時陷入腹背受敵的困境,沒有堅持多久也很無奈地投降了。后齊皇帝卻沒有赫連皇帝那么好命,雖然也封了王,也劃了封地,但后齊皇帝卻必須前往恒京居住,形同幽禁。他的封地由其子鎮守,那才是個不到十歲的小毛孩子。

望鄉城一直關注著天下大勢,赫連皇帝降秦之事傳來之后,永英公主孟姽婳就斷言,那個在暗中默不作聲看著這一切的人終于忍不住了。她玩笑般說,如果后齊不是倒霉地把那人的徒弟給誤殺了,這場戰爭還有得打。那人護短出了名,沒有直接殺上后齊皇宮就算發了慈悲。

現如今大秦朝至少從表面上看來已經一統了天下,不過,要想真正讓全天下的百姓只知道秦朝皇帝,估計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望鄉城建立之后,大秦也派了官員深入南荒來與永英公主接洽,雙方很好地遵守并執行了當初趙婠與永英公主的協議。大秦打了那么久的仗,當中一些物資多有永英公主這兒半賣半送出去的。正因為永英公主積極配合的態度,大秦朝堂上下對于望鄉城在南荒立足的微詞才慢慢消失。

不過,孟吉祥乃至望鄉城的核心人物都很清楚,現在的大秦不對望鄉城動手,以后就說不準了。也許過得十幾二十年,望鄉城也會被納入大秦的腰包。現在的望鄉城,靠著南荒發財,假以時日,其富庶程度必定直追當年的東魯大都。

故而,望鄉城上下人等對大秦都抱著警惕態度。今天孟吉祥巡街時,無意間看見那個白胡子老頭兒旁若無人地站在大街上教育孩子,這顆心差點直接從喉嚨里蹦了出來。

他認得大先生,他知道大先生和那位的關系,這一刻,他差點以為望鄉城的末日到了但定下心來一想,又覺得自己實在是多慮了。

位于大秦恒京朱檐巷的護國睿武王府這些年行事都非常低調,幾乎不對大秦的政事發表意見。如今,居住在王府里的是鎮國清平孝大長公主和趙安康駙馬,哦,還有他們五歲的老來子。這一家人關起門來過小日子,來往的人只有那些關系異常親厚之人,旁人基本上進不去王府的門。

但是,只要是與趙婠有關的大秦國事,譬如赫連王可以不必前來恒京定居、后齊王也沒有被殺,這些事情在朝堂之上縱然異議紛紛,也無人能撼動定論。

替女兒掌控著睿武王府明暗勢力的趙安康駙馬,牢牢把握著一個度。只要不與趙婠所定策略之事相關,不管何人求到門上,都不予理會。但若是與這些事情沾了邊,反對意見盡管提、盡管鬧,想要改變,門和窗戶都沒有

那么,望鄉城之事亦會是如此。孟吉祥驚懼過后,很快便想通了此節。初見大先生的慌亂被收斂,他想了又想,還是決定去見見這位老人家。

不管怎么說,望鄉城能站穩腳跟,與睿武王府的支持分不開。既然認出了大先生,就萬沒有不理會的道理。如果永英公主知道大先生到了望鄉城,也絕對會熱情相待。

孟吉祥與大先生寒喧過后,他的目光落在了那個梳著雙丫髻的漂亮小丫頭臉上。心里一動,他陪著小心問大先生:“這位小小姐莫非是殿下的女兒?”

大先生點了點頭,對小嬰說:“小嬰,給這位大叔見個禮。”可不能讓人家挑孩子父母教養的錯處。

小嬰聞言從大先生身后走了出來,小手交疊在腰間,向模向樣地給孟吉祥福了一福,脆生生道:“小嬰見過大叔。”一抬頭,咦,那位大叔上哪兒去了?

孟吉祥哪里來的膽子敢受這個禮?他急慌慌地向大先生搖頭說:“您老人家真是折煞晚輩了,晚輩哪里敢受這位小殿下的禮”

小殿下?這是在說我嗎?小嬰滿腦子問號,又乖乖站回大先生身后,忽閃著眼睛盯著孟吉祥,很想問問他為什么要叫自己“小殿下”。成天跟著大先生,她的求知欲和好奇心不旺盛都不行。

孟吉祥偷眼打量小嬰,不禁在心里贊了一聲。聞聽那位殿下的夫君是天下第一美人,那位殿下顏色雖然不及其夫,卻也稱得上美貌,看看人家這孩子,嘖嘖嘖一想到永英公主至今仍孑然一身,又不禁黯然。

孟吉祥這是沒看見越半城,否則一定會感嘆,果然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以及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小嬰的模樣兒更像趙婠,這股古靈精怪的神氣更是得了趙婠的真傳。要不然魯班怎么會說她是“趙婠二世”呢?

大先生無所謂地揮了揮筷子,問道:“孟姽婳小丫頭在城主府沒有?我家這小丫頭片子對她可仰慕得很,天天在她娘面前說要是能見城主一面,她情愿少玩三天。”

說罷,大先生意味不明地怪笑了兩聲。小嬰噘起小嘴,她哪里說過少玩三天的話,太爺爺就喜歡夸大其詞。

孟吉祥的汗滴下來,趕緊擦了擦。看樣子這位小殿下并不知道她娘的事情,否則哪里會說出這種話來。他笑道:“公主確實是在府里,不過,”咬了咬牙,還是說了出來,“公主生了很嚴重的病,看了好多大夫也不見好轉。就連藥王寨的李藥王都搖頭又嘆氣。”這位李藥王是叢藥王的徒弟,如今是他坐了藥王寨的第一把交椅。

孟吉祥臉上現出悲戚之色,這也是他毅然前來拜會大先生的一個重要原因。他不知道大先生懂不懂醫術,但若是論起這天底下什么人在江湖中的能量最大,只怕恒京皇城里的那位皇帝陛下都要遜色趙婠三分。

別人也許不知道,一直關注朝堂和武林變化的望鄉城怎么可能不清楚?那些曾經效忠趙婠的護國軍們,雖然只保留了很少一部分在睿武王府當差,余下皆入了大秦軍隊,可是若趙婠再度出現,管保這些人仍然對她俯首帖耳。

護國軍當中很有些江湖豪客,他們即便已經當了大秦的官兒,與江湖諸門派卻仍然藕斷絲連。如果趙婠有什么事情用得上他們,絕對一呼百諾。望鄉城眾人都不相信,趙婠就能當真斷了和這些勢力的關系。一些江湖異人,也許不賣朝廷的帳,可大先生、趙婠還有她的夫君都處武道之巔,說不準在這些人跟前就很有幾分面子。

永英公主的病實在是奇詭,要不了人的性命,但病魔每天都在吞噬著她的精氣神。從發病到今日不過半個月的功夫,永英公主就瘦了一大圈,看著連陣小風就能吹走。現在連藥王寨的名醫都拿她的病束手無策,也只能寄希望于一些于世不顯名,卻有些稀奇手段的江湖奇人。奈何這些人物,很多都不是用錢財能打動的。

小嬰聽了半天,理解了太爺爺口中的“孟姽婳小丫頭”和這位大叔所說的“公主”是同一個人,并且就是自己很想見的城主女英雄。聽說她病得不輕,小嬰很是擔憂,用手指頭輕輕地捅大先生的后背。

大先生扭頭瞪了小嬰一眼,說道:“你想說什么就說,要把太爺爺的背捅穿了可咋整?”

小嬰笑嘻嘻道:“太爺爺,咱們去瞧瞧城主罷?您的醫術那么高明,也許能幫她治病呢?”

孟吉祥真想抱著這小丫頭片子啃兩口,真是個善良好心的小姑娘,完全不像是當年那個冷血殘酷“女屠夫”的女兒嘛聽見小嬰說大先生懂醫術,他心時騰地冒出希望。雖不敢說什么,卻殷切地看著大先生,目光中滿是哀求之意。

大先生抹了抹嘴巴,笑呵呵地說:“好既然是咱們家小嬰開了口,太爺爺就勉為其難地去看看。”他從懷里摸出一張紙,扔給孟吉祥,笑得瞇起眼睛:“我老人家是來望鄉城買藥的,現在要去了城主府肯定要耽擱功夫……”

不等大先生說完,孟吉祥把那張紙緊緊地抓在掌心,一迭聲地說:“不用您操心,咱們會幫您辦得妥妥貼貼”

大先生怪笑兩聲,不懷好意地說:“這里面可有些藥難找又珍貴,要是我老人家治不好孟姽婳那小丫頭,你還是得把藥給我”

孟吉祥笑道:“瞧您說的,別說您去給公主瞧病,就算公主沒事兒,她也一樣會把這些藥給您送來”

大先生捋了捋胡須,老眼一翻,說道:“你小子果然長進了,當初可沒這么會說話”

孟吉祥嘿嘿笑了幾聲,心里雖急,卻又不敢催促,就是眼巴巴地等著。到底小嬰心軟,再者生病的是那位她很敬佩的城主女英雄,便隔了片刻就要拿手指捅兩下大先生的后背。大先生有時被捅得癢癢,不禁笑罵兩聲,終于在孟吉祥渴望的目光中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