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血

第三百二十四章 大戰(二)

汾水之濱,風云變色。

  漢軍隊伍沖到秦軍陣前,已是損傷慘重,但在后面督戰隊的威逼之下,終是挺過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密集箭雨,和秦軍展開了面對面的搏殺。

  大軍決戰最慘烈的一幕已經開始,秦軍陣前伸出的槍林密集的好像刺猬,前排士卒皆是西北來的彪形大漢,東軍在野戰上還要差上一些,解州之戰就可以看出有些經驗不足,值此之時,李玄道也不敢將東軍派在最前面,前排四營皆是西北邊寨和西夏人打出來的精銳老兵,面對著瘋狂奔跑而來,嘴里發出復雜難明的嚎叫聲的黑壓壓的金兵,在各級將領的呼喝聲中,這些老卒神色不動,只將手中長槍握的死緊。

  轟的一聲,仿佛天際響起的悶雷,兩軍士卒終于撞在一起,只這一下,便有無數生命消逝其中,長槍見血,狂奔而來的金兵一個接一個像串葫蘆一般被長槍刺透串起,如此的沖撞,根本沒有躲閃的余地,長槍上的人體慘叫著掙扎著,手腳舞動之中,身體內的血液迅速流失,接著第二個,第三個……

  終于如林的長槍中間露出縫隙,前排已經被死亡鮮血嚇的快要崩潰了的漢軍見到這一絲生機,哪里還會猶豫,立即順著縫隙處不斷涌入,刀劍齊下,兩旁的長槍兵立時倒下一片,缺口更大,更多的漢軍士卒涌入其中。

  槍林開始收縮。慢慢退入軍陣之后,露出后面手持橫刀,身披板甲。嚴陣以待地軍陣,橫刀反射著日光,發出耀眼的寒芒,橫刀揮舞而起,夾雜著秦軍整齊的號令聲,秦軍士卒齊齊邁進,將沖入陣中地漢軍士卒砍倒一片,這些秦川子弟身材高大。體格雄健,立時便硬生生將那些漢軍士卒攔住,擠了出去,接著在橫刀揮舞之中,便是血肉橫飛的場景。

  金兵被秦軍推的不住退后,陣勢已是雜亂不堪,所有幸存下來的漢軍軍士都心驚膽寒,面前這些彪形大漢真是漢人嗎?是和他們一樣流淌著來自遠古,炎黃子孫的血脈嗎?大唐盛世離他們已經遙遠不可追及一般,契丹人走了。來了女真人,他們更加的殘暴專橫,更加的勇猛善戰,漢人的榮耀他們已經忘卻,現在地他們,只知道契丹人,女真人是那么的強大,沒有一支軍隊是他們的對手,凡是反抗的人,都已經被女真人的鐵蹄踏的粉碎。

  而如今。站立在他們面前的,望之猙獰似鬼,兵戈精良,斗志旺盛到極的卻也是漢人軍伍。看上去比女真人還要殘暴好殺,所有漢軍士卒心中都升起無力之感,腳步更是畏縮而不敢前。

  遠遠看著漢軍敗了下來,督戰隊也被簇擁在中間,雖然極力砍殺敗兵,但面對蜂擁敗退的漢軍,那是止也止不住的,不得不隨之退后。秦軍卻并未追擊。而陣中又升起一陣陣箭雨,將逃回地漢軍一片釘在地上。蕭可晉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

  但這樣的場景他見的多了,并不奇怪,金國的漢人若是能打仗,這天下早就不是女真人的了,隨后幾個滿臉是血,神色絕望的漢軍千戶官兒已經被綁到了他的馬前,不等幾人求饒,蕭可晉已經厭惡的揮了揮手,立時幾個漢軍將領便被粗野的按倒在地,砍刀揮下,幾顆血淋淋地人頭便滾落在地,隨后幾顆人頭便出現在了早就立好了長桿之上。

  “四個千人隊準備,再敗斬其首領,傳令,派一隊弓箭手上去。”蕭可晉冷冷道。

  一隊隊的金兵離陣而出,越過尸體累積的陣前,迎著秦軍的箭雨向前,接著金兵弓箭手隨后,向秦軍還以顏色,秦軍陣中不是有人哼也不哼一聲地栽倒在地,投炮一直未有停歇,但石塊漸少,顯然金兵也是匆忙之下制造的這些東西,使用之下,損壞的并不少。

  戰事的艱難還是出乎了李玄道的預料,漢軍一的沖向秦軍軍陣,越來越急,幾乎沒有間隔,遙望金兵本陣,還是巋然不動,只是漢軍軍陣越來越是靠前,那些身著雜亂的雜胡也都開始準備。

  秦軍軍陣之前只有三萬人,輪番沖擊之下,陣勢已經越來越不完整,看上去被突破進來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報大帥,折將軍問大帥是否用人上去輪換。”

  “告訴他,緊守左翼,不得輕動,吳晨洲,你親自去問張培賢,我之前說地他還記得嗎?他若守不住,我這里就換了他。”

  “是,大帥。”

  前排陣中,張培賢一把將肩上地箭矢拔下,悶哼了一聲,親兵趕緊上前給他裹傷。

  “張將軍,大帥有話問你,可還記得之前大帥的交代?”

  本來穩重地張培賢此時已是滿臉厲色殺氣,一腳將親兵踹開,“你去回稟大帥,張培賢還沒死,金狗就攻不進來。”

  見吳晨洲縱馬而去,張培賢狠狠吐了口唾沫,回身一把將身為他衙兵統領的侄兒張亮拽了過來,怒吼道:“你率我所有衙兵列于陣后,傳我將令,退后一步者斬,掌旗官,隨我來。”

  將旗前移,一直到得軍前,毫不間斷的搏殺半日的秦軍士卒見了,精神都為之一振,古時征戰,一半靠的是實力,一半靠的卻是士氣,演義上寫的東西多有夸大之處,但說到一軍將旗被奪,士卒雖無多大損傷,但卻潰敗而走的事情與事實到無多大出入,所謂將乃軍之膽,將領身先士卒,底下軍兵便也悍不畏死,見將旗前移,都知道一軍主將已經到了陣前與他們同生共死。士氣立時一振。

  這一仗,只打到夕陽西下,兩個多時辰過去。秦軍陣前已是尸體遍布,有地地方尸體累積起來,已然如同小丘一般,其中不乏秦軍與金兵死死糾纏在一起的身影,血水匯聚成溪,泊泊流淌,將秦軍軍陣之前染的通紅一片,此時汾水之濱已是一片地獄般地情景了。

  殘陽如血。秦軍的箭矢也稀疏了起來,到不是箭矢不夠,而是弓箭手已經拉不開弓弦,金兵好像無有窮盡般,反復沖擊秦軍前軍的陣型,此時已經不光是漢軍,那些手持各種兵刃的雜胡嚎叫著也夾雜在其間,這些雜胡雖然漫無陣型,只知一擁而上,衣甲不全。就是手中的兵刃也是五花八門,式樣各異,但這些胡人身形高大健壯,手中握著的除了少數利刃之外,多有鈍器在手,每一揮舞便伴隨著猛惡的風聲,下手之處頓時一片血肉模糊,又兼悍不畏死,著實難以應付。

  三萬秦軍血戰到此時,輪番替換之下。到還不算吃虧,但長槍多已折斷,金兵攻擊越來越是密集,幾乎沒有休息的空當。不過秦軍并不稍退,死死擋住越來越是瘋狂地敵人,滿是缺口鮮血的橫刀不停揮舞,將來擠的陣前的金兵砍倒殺死,也不時有秦軍被掀翻在地,在這樣的戰場上,倒地幾乎就已經等于是死了……

  張培賢等著一雙已經紅的充血的眼睛,衣甲有些破碎。肩膀上還摻著白布。形象有些凄厲,十余個親兵將他圍在中間。各個帶傷,但神情悍勇,躍躍欲試。

  抹了一把臉上血水,張培賢也是暗自嘆息了一聲,想當年他也是軍中有名的猛將,每次上陣都是身先士卒,騎馬疾奔上三天三夜也不會說聲累的,但如今卻已經老了,若不是身旁有這些家鄉子弟維護,說不定就已經被人給殺了的,只一刻,身邊地親兵就少了六七個,他自己也被親兵們死拖活拉的弄了下來。

  大帥這次還真給了個好差事,三萬秦軍,此時已經傷亡六千余,西軍傷亡尤其慘重,這些西軍老兵都被安排在了陣前,在金兵不間斷的沖擊之下,傷亡自是最重,張培賢看著金兵在留下一地的尸體后,又退了下去,晃了晃腦袋,這仗打的,若是追擊,還能稍遏對方攻勢,但大帥那里卻是給的死命令,不準追敵,讓金兵得以不斷派出軍兵,肆無忌憚的攻擊前軍。

  趙石,張承等都是難得一見的猛將,在西軍中這兩人威望又高,此時若在,也當輕松不少的,張培賢暗暗想道,他自從當兵吃糧以來,從不愿介入任何爭斗當中去的,不過卻一路升遷到潼關鎮守副將,用兵雖不以犀利見長,但穩健之處不讓于人地,只是一直被魏王壓在下面罷了,對于魏王李玄道的一些做法,此時也有很多不贊同的地方,但一想到皇位之爭的殘酷之處,心中立即凜然,不再想這些有地沒的,讓緩過了些精神的隊伍準備輪換。

  他,暗自罵了一句粗口,卻是迅速指揮人手將陣前尸體搬開,傷兵抬回來療治,將軍兵手中廢掉的橫刀換成新的,重新整隊……

  一邊聽著身邊軍曹查點出的傷亡情形,臉上神色卻是不動分毫,嘴里不住傳出軍令,更是毫不猶豫的下令,斬了兩個稍稍退后地領軍校尉,殺伐決斷之下,讓身旁之人都是凜然。

  和張培賢心情完全又是另一種心情地里赤金,站在山谷高處,冷冷望著遠處隱約可見的密密麻麻地人潮,喊殺聲傳到這里已經有些模糊,兩軍決戰的情形在這里是看不清楚的,但他也不難想象,十數萬大軍決戰,當是怎樣一種慘烈的情形。從這里望去,能隱約看見秦軍后陣,兵甲如林,隔著里許仿佛都能感受到其中所暗伏的殺機,前面殺聲雖烈,但秦軍后陣卻是安靜如初,這種平靜也只預示著一點,那就是秦軍還未盡全力,軍紀更是嚴明到了讓他悚然的地步,很難想象,漢人竟然有這樣的精銳大軍。

  之前還對完顏和尚地做法有些不解。十萬金兵,別說是漢人了,便是草原上那些天生便長在馬背上。自懂事就敢殺人的雜胡部落也能橫掃了吧?但現在他卻是信了,秦軍和那些雜胡不一樣,這是一支可怕的軍旅,與數萬金兵野戰數個時辰,至今本陣未動,也不見絲毫慌亂,再加上鎧甲精良,兵器犀利。大人地眼光依然那么的精準,和這樣的敵人作戰,卻要將那些北邊的精銳調回來才行的。

  隨即便是一陣黯然,若真如大人所說,他還能回到那白山黑水之間,看一眼那黑黝黝的土地,藍的一望無際的天空嗎?還能喝得那山間雜著冰碴地甘甜溪水嗎?還能騎著馬,載著自己甘巴,射取那肥碩的羚羊嗎?

  “大人,我們什么時候出去?已經這么長的時間了。漢人該頂不住了吧?咱們現在在他們背后來上一下,怎么也得將他們中間的那桿帥旗奪回來才行。”

  里赤金在遐想中驚醒,目光在身旁那張年輕,滿臉都是嗜血沖動的臉上劃過,心情漸漸鎮定了下來,“急什么?女真豪杰的弓箭下,兔子是永遠也跑不了的,到時候,我跟你們一起去把那桿大旗弄回來,大伙兒家里少不了添上十幾個奴隸……

  “奴隸怎么比得上漢人的美女?我要用這些漢人奴隸換一個美人兒回家……

  “他們的刀好像比咱們的都鋒利一些。到時候也得弄些回來,家里地孩子大了,總要拿起刀來打仗的,得準備準備了。

  里赤金身旁的幾個親兵見他輕松自若的樣子。立時來了興致,紛紛說道。

  里赤金抬起手來想拍拍身邊之人的肩膀,但到了半途卻又放了下來,勉強笑道:“行,只要立了功,女人銀子大伙兒都有份

  天色漸漸昏黃,金兵攻勢稍弱,秦軍兵卒也已疲憊不堪。陣前已經點起了火把。金兵那邊亦然,顯見兩方都有意要在此決出個勝負。并不想就此罷休的了。

  金兵攻勢雖然稍微弱了一些,但張培賢這個時候卻緊張了起來,對面馬蹄聲雜亂的響起,顯見正在集結騎軍,本來金兵就已騎兵見長,漢軍雜胡的攻擊不過是消磨秦軍銳氣,到了此時,秦軍疲憊,這才將壓箱底的功夫拿了出來。

  “快,叫楊子涵帶那四個營人手上來,長槍,長槍,都換上長槍了嗎?趕緊讓他們到陣前列隊……

  呼喝聲中,傳令兵急驅陣后,一隊隊一直沒曾上陣,身披重甲,身材魁梧的大漢紛紛站起身來,稍一整隊,便踏著沉重地腳步,緩緩從后陣移到陣前,他們手中的長槍卻要比平時秦軍所用長槍長出不少,槍桿更顯粗大,握在手中,常人是拿也拿不穩當的,來到陣前,這些大漢將長槍底部牢牢固定在地面上,槍頭前指,形成一片滲人的槍林。

  這些重甲步軍是對抗騎兵地利器,這些大漢都是從西邊調撥而來,為的就是在野戰中對抗對方的騎兵,李玄道將他們全都撥給了張培賢,一直到了現在,才算派上用場。

  其實對抗騎兵最好的辦法還是同樣以騎兵抗之,但大秦騎軍的人數還是沒法跟金國相比,此時又大半被李玄道分在左右兩翼,張培賢的前軍卻就要靠這些重甲軍卒了。馬蹄聲響起,先是慢跑,接著便漸漸加速,再之后,好像天邊滾過的悶雷般,大地都被震的顫動了起來,由遠及近,快速之極。

  越來越近,嗡地一聲,秦軍陣后箭雨密密麻麻地升起,這次秦軍的弓箭手將吃奶地勁頭都使了出來,箭雨不斷落下,馬上的騎士不斷栽倒下馬,立時被后面的鐵蹄踏成肉泥,人馬不斷栽倒,但金兵沖勢越來越快,絲毫沒有影響他們的速度。

  沖到近處,金兵騎士已經抽出弓箭,一陣齊射,有的射在陣前重甲步軍的身上,卻是叮當作響,火星亂冒,但并不能穿透他們身上的鎧甲,只有少數被射中要害,這才悶聲不吭的栽倒在地,后面卻有人毫不猶豫的接過長槍,保持槍林的完整,不過陣后的秦軍卻是栽倒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