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各人用過早飯便出發了。
車子依舊顛簸不已,春日淺淡,空氣濕冷,河邊柳葉新芽稀稀拉拉,隨風搖擺地如同飛跑的紙鳶上那根留在它身上的長線。
經過昨晚的事情,兩姊妹自然都無話,也不來瞧誰一眼,故而車子里的空氣似被冰封住了一般,且冷且窒。
前頭一輛青稠大氈掛的平頭馬車里,二太太正扶茶淺嘗,車子忽而漸漸地停了下來。劉媽媽爬上車放下簾,對外頭招呼了一聲:“走吧!”車子便又重新上路。
二太太放下茗碗:“辦仔細了么?”
劉媽媽點頭:“太太放心,都妥當了。”
“嗯……”二太太的聲音仿佛是由胸腔里沖出來,帶著一絲發悶的氣息。她瞟了劉媽媽兩眼,低聲道,“以往想來太過看輕丁姀了,竟不知她有這般城府心性。”
劉媽媽不無擔心:“奴婢早說了那八小姐不簡單,可太太……”意識到不該放馬后炮,劉媽媽后覺地望了正襟危坐的二太太一眼,方改口道,“既是如此,太太為何還要順著八小姐的意思走?在余杭就打發了她回姑蘇去豈不省事?”
“哼!”二太太不絕露出一絲詭笑,“那你又當妙姐兒是好欺負的么?”換了一絲口吻,又道,“丁姀出了姑蘇舉目無親,若就這么把她打發回去,難能不說我這個二伯母太過狠心的,老三那里氣不過的話,把話往明州那么一放,豈不影響了咱們?倒不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看她能玩出什么把戲。她既能沉得住這口氣,我便試試她的底線究竟在哪里,將來也有好處也不定。”
劉媽媽領悟,訕笑道:“還是二太太想得周全,奴婢可全明白了。”
“泙寅這孩子也是,當初原想是看上了那個巧玉,沒想到會是夏枝。[wzdff貼吧團]嘖嘖……咱們幾把老骨頭可都被丁姀給瞞天過海了去啦!這丫頭若是長在咱們這里,倒是個好的。”二太太有些感慨。
劉媽媽沉吟了一下:“可不是,原想在山上呆上幾年,菩薩就能收住她的心。可現在看來,當年那瞎子可算得十分準呢!”
二太太猝然鎖視她:“此事不要再提了,讓誰聽去都不好。”
“是是是,奴婢多嘴了。”劉媽媽壓低頭不敢直迎二太太的目光。心道,當初若非是那算命瞎子的話,恐丁姀真會克了丁妙,何至于要將個年僅八歲的小姑娘送去深山冷坳里頭。可是千算萬算還是算岔了,沒爹娘教養的丁姀居然長得比丁妙更好。這算不算是來要債的呢?嘖嘖嘖……她心里唏噓,作孽啊!
車里一路駛離杭州府,往明州直奔,途徑會稽等地,這日午夜才到的明州。因丁家在明州暫無置業,便在半途里就差人趕早訂下了半個舊宅租住。半夜里車到人沸,一一安排去處便就睡下了。第二天一早,二太太就讓劉媽媽拿上帖子去了舒公府,到晌午才來回話。
芳菲正伺候二太太在躺椅上,春風滿面的劉媽媽就一路扭著大臀進來了,揚高聲音道:“二太太,奴婢回來了。”往后甩帕招呼,“姑娘們且進來坐啊,別客氣……”
正閉著眼的二太太一下子坐了起來,見跟在劉媽媽后頭的是兩個風華正茂歲月青蔥的小丫頭,一個她認得,就是丁妘提過的紫萍,另一個微圓潤一些,穿著也不見一般,卻是沒見過。她微愣,怎不見丁妘派人過來呢?
正含糊不已沒有輕易出聲,兀自微笑著注視二人乖巧地跟在劉媽媽身后蓮步進來。雙雙在二太太面前福身:“給二太太納福,二太太路上可辛苦了。[wzdff貼吧團]主子們派奴婢兩個前來問候太太一聲,”又往身后,幾個粗膀婆子抬了幾個沉重的檀木蓋盒進來,掀開來露出幾道明州點心,“這些是這里的小點心,也不知太太喜不喜歡。”
二太太也沒細看,點頭道:“姑娘們親手捧過來的,我當然喜歡極了。來來姑娘們請坐,吃些茶果再走。芳菲啊,快去把這幾道點心擺出來,讓紫萍姑娘,還有這位……”
“奴婢凝香。”那眼生的丫頭立道,機警地很,“咱們兩個可不能久留,主子們還等著回話呢。太太且好生歇歇罷,主子們著奴婢們來問一聲,不知二太太預備什么時候過府一聚?大姑奶奶可早幾天就巴望著了。”說著便與紫萍一道淺淺地笑,遮起帕來好個嫩生生的嬌羞人兒。
二太太忙笑起來,起身一手拉住紫萍一手拉住凝香不讓她們離去:“這可不行,你們大姑奶奶是我生的,難不成我人到這里還偏不去瞧她?沒有的事情吶。早見晚見都是會見上面的,倒是你們兩個難得出來吧?怎不能在我這里多呆一下呢?合著我這里也不是不正經的地方,你們主子還不放心嗎?”
兩個人只一徑被二太太拉著在桌邊就坐,不好意思地發笑。紫萍問道:“太太這里,可是自家的?”
二太太踟躕了一下:“不瞞姑娘,咱們家在明州可沒有地,故這宅子是前幾天打發人來租下的。與貴府自然比不得,可倒也寬敞,我一間屋子,小姐們擠上一擠也正好夠了。”
紫萍笑了笑,捧起茗碗喝茶,不對這話回應。心里卻已經明白了二太太的意思。
芳菲把她們帶來的酥油果、千層餅、鞋底餅什么的都擺了出來,三個人聊了半個時辰,紫萍凝香便推說時辰晚了要告辭回去。二太太將早備下的兩封銀錁子塞過去,笑道:“這是咱們那里的規矩,過年上門的就給,兩位姑娘可別嫌棄。”
紫萍凝香對望一眼,伸手接下,告了謝就走了。
等人一走遠,劉媽媽便火紅著臉跟二太太說起在舒公府里的事情:“……那院子有那么大,一個院子就有咱們忠善堂那么大了,丫頭們也看不出是個丫頭,穿的吃的用的奴婢見也是沒見過。二太太……奴婢今朝子可算是見識了什么叫做大戶人家了,嘖嘖嘖……”兀自陶醉到一半,忽然察覺二太太一直未曾出聲,便一下噤聲,忐忑地看著她。
二太太凝眉:“在那里吃過飯才來的?”
“自然是留了飯的,奴婢也不好意思退卻,故而……”
“罷了,”二太太打斷她,“客隨主便,人家讓你怎么樣你便怎么樣,可卻不能如此大驚小怪的。咱們家現雖今時不同往日,但你聽說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該是咱們這種人家該有的,還是會有,別讓親家覺得咱們是真落敗了,連著手底下這些丫頭婆子的素養都沒了。”
“是是是,奴婢奴婢知錯了。”劉媽媽悶頭挨罵,心里實在不是味道。這瘦死的駱駝雖說是比馬大,可死都死了,還能預備如何?要她說,二太太這是打腫臉充胖子才是。若真正大富大貴的,何至于去計較這邊下的本錢?偷偷摸摸告訴人家這邊住得不好,還不是想搬進舒公府里頭去住嘛!
“去瞧瞧妙姐兒睡下沒有,幫她挑幾件襯臉的衣裳換上,咱們過午就去拜訪親家。”二太太不耐煩,心里莫名發慌。或許是真要跨進那門檻去迎接所有的未知,所以心里是沒找沒落,等見過丁妘,再讓丁妙得到趙大太太肯定,那就會安心了。
劉媽媽忙應道:“是,奴婢這就去。”
來到丁妙跟丁姀合住的屋子,兩人分東西兩個廂房住著。東面是丁妙,西面自然是丁姀。丁姀的屋子隔扇門敞開,似乎是專等著人進去一樣。劉媽媽遠遠地打量幾眼,隱約看到夏枝她們正圍著丁姀打笑,心下便狐疑:難道那夏枝是真跟六爺沒有牽扯?不然哪里還能笑得出來?搖搖頭想不通,便拔腿往丁妙那邊過去。
丁妙的屋門卻緊閉著,她上去敲了兩下。
“誰?”如璧在里頭問道。
劉媽媽便扯開笑,輕聲道:“是奴婢,劉媽媽!”
如璧開門,臉色不溫不燥的:“媽媽回來了?七小姐還正尋思著四小姐會不會過來瞧呢。怎么,四小姐是真的來了?”
劉媽媽不等如璧招呼她進屋,便強行進去,一反手把門給關上了。
丁妙臉色發青,披散著長發坐在鏡匣前冷道:“誰讓你進來的?”
劉媽媽唬了一跳:“哎喲,小姐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是不是?這些天可吃了藥沒?”一面死命瞪如璧,“就知道你這丫頭沒心沒肺地,怎么把小姐照顧成這樣?”又對丁妙道,“奴婢回頭跟二太太說說,讓她再給您配個丫鬟,您不能老這么一個人是不是?”
丁妙的臉色更加難看,冷冷的眸子死水一片,看得劉媽媽忍不住渾身發毛,忙道:“奴婢……奴婢不提這茬了,不提了……”
丁妙方才緩和些:“母親讓你來找我?”
劉媽媽道:“太太說,下午就去拜訪趙大太太,讓小姐好好準備一下。”
丁妙將腦后的長發捋成一撮在手里,發了一會兒呆,才回答:“去幫我挑衣裳吧……”她自然知道這老家伙的用處,且不跟她一般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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