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第三天,袁世凱蓋棺出殯,返回故里之日,馮國璋這才施施然趕到總統府,于袁世凱靈位之前抱頭痛哭了一番,顫顫巍巍的與袁世凱親人一起扶上棺木,一路陪同到火車站,親自扶靈上車。北洋眾人站滿了整個站臺,直至火車開動之后,眾人仍然含淚目送許久,悲慟情緒久久難以釋懷。
眾人陸續從火車站出來,相互惋惜幾句,之后各自打道回府。
這時,一名在街邊早已等候多時的軍官快步迎到馮國璋面前,恭恭敬敬的說道:“卑職何忠旭見過宣武上將軍。”
馮國璋一邊用手帕擦拭眼角,一邊問道:“何事?”
何忠旭說道:“在下奉段總理之命,請宣武上將軍移駕總理府一敘。”
馮國璋想到自己到北京已有數日,但至今還沒有正式與段祺瑞見上一面,也知道段祺瑞肯定是想拉攏自己與南方頑抗,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跟段祺瑞攤牌。他微微的點了點頭,說道:“知道了,你回去告知芝泉,稍后我自會前去一會。”
何忠旭應聲離去了。
這時,一直跟在馮國璋身后的師景云多了一個心思,上前提醒道:“將軍,今日是大總統出殯之日,以段總理與大總統的關系都未曾前來相送,現在又突然邀請您前往總理府一見,只怕其中會有不妥之處。”
馮國璋皺眉思索了片刻,隨后說道:“芝泉與我是舊相識,雖然我們政見不和,但私底下仍然是老朋友。說到今日出殯,芝泉前幾日一直在為大總統守靈,可能突然有公務忙不開身罷了。你不必擔心。”
師景云想了想,說道:“要不,屬下先去南苑與雷將軍安排一下。”
他口中的雷將軍正是近畿警衛師兼執法處處長的雷震春。馮國璋早年是雷震春的上司,雷震春目前又是京城中難得中立于段、馮勢力之外的人,如今袁世凱已死,警衛師理所當然也要為自己謀出路,絕不會輕易跟著沒糧沒餉的段祺瑞去送死。
馮國璋臉色肅然起來,強調的說道:“我都說了,我與芝泉的交情他犯不著來害我,就算他鬼迷心竅要對付我,也絕不敢拿我怎么樣。我馮國璋一把年紀了,在北洋也是有頭有臉的人物,他敢亂來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收場。總之不必再多說。”
師景云只好不再多言,上前為馮國璋拉開轎車的車門。
回到總統府招待所休息了一陣,馮國璋換下剛才扶靈的麻衣,然后安排馬車直接由新華門過到位于北海的總理府。整個中央政府的辦公地眼下也只剩下北海還有一點人氣,段祺瑞幾乎是掏私房錢在補貼公用,勉勉強強維持著北洋政府最后一絲顏面。
一番通報之后,馮國璋在一名侍從的帶領下來到總理辦公室,段祺瑞正站在小廳里等候。馮國璋趕了兩步上前打招呼,段祺瑞冷淡的回應了一句,然后請馮國璋在小廳落座。
“唉,芝泉,大總統說走就走,回想起來真是動容不止。你看看你,才幾年不見,也消瘦如斯,真是過分操勞了。”馮國璋傷感萬千的說道。
“華甫老哥,之前這幾日你可也不清閑呢,到處走動只怕累壞腿腳了!”段祺瑞一點都不跟馮國璋客套,冷不防的直言說道。
馮國璋怔了怔,頓時感到段祺瑞的語氣中帶著不友善的一面,雖然以前兩人相處也經常冷嘲熱諷,可今日大有不同,仿佛對方話語之間帶著一股殺氣。他保持鎮靜,不疾不徐的說道:“芝泉老弟,你我都是北洋老臣,大總統去了,我自然也要為北洋的出路著想,怎么,難不成還不許我盡一份心力嗎?”
段祺瑞“哼”了一聲,沒好氣的說道:“為北洋出路著想?我看華甫老哥是在為自己的出路著想吧。我真是萬萬沒想到,咱們北洋誰人都可以當叛徒,居然連華甫老哥你生出這份心思,當初大總統真是瞎了眼!”
馮國璋臉色大變,他不覺得自己主張議和有什么心虛,早年在對待南方政策上,自己一直都是主張和平的方式化解矛盾,這才北洋內部早就不稀奇了。現在段祺瑞說出這樣的話,他著實感到生氣,慍怒躍然紙上,不示弱的說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只許你想著頑抗到底,就不許我保全國力嗎?局勢都到這份上了,你還是這么頑固不化,難道一定要把北洋拼個精光你才會醒悟?”
段祺瑞冷森森的說道:“你若是單單游說議和就罷了,政見不同由得下面的人自己斟酌抉擇,我段祺瑞還不至于連這點氣量都沒有。可是上個月張四哥頭一天去見你,你就忙不停的把侄女許給吳紹霆,你這算什么意思?你就是打定主意要向吳紹霆投誠了。那時大總統尚且健在你就敢如此,你還說你不是叛徒!”
馮國璋心頭一驚,段祺瑞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即便這幾日他一直在走動,可幾乎沒提及聯姻這件事,更何況南方也沒有大張旗鼓的宣揚,究竟是誰泄密?徐世昌?自然不可能是徐濤齋,這點分寸他還是知道的!
既然事情已經讓段祺瑞知道,再追究是什么人也無意義。馮國璋故作氣勢的“哼”了一聲,不疾不徐的說道:“此舉只不過是試探吳紹霆的誠意,與你又有何關系?今日我本打算勸說你不要頑固不化,既然談不攏,那咱們索性分道揚鑣,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看看咱們北洋到底是敗在誰人手上!”
他說完,氣呼呼的站起身來,邁步就向辦公室外走去。然而剛剛拉開辦公室的們,只見門口早已等候了一隊持槍的警衛,為首的正是下午前來通知的軍官何忠旭。看到馮國璋出現,何忠旭帶著手下立刻堵上去,一言不發冷冰冰的盯著馮國璋。
“你們要做什么?”馮國璋暗叫不妙,真沒想到段祺瑞居然敢向自己下手。他轉過身,怒目以對段祺瑞,“芝泉,妄我信任你一場,你竟然玩陰的!”
“華甫老哥,你不仁,休怪我不義。我與徐州方面已經聯系好了,我把你扣在京城,徐州軍即可突襲南京。無論如何我是不會向南方妥協的。”段祺瑞好整以暇的站起身來,臉上掛著一股冷笑的說道。
“什么,你!段祺瑞,你竟敢讓張勛偷襲南京!你!”馮國璋震怒不已,老邁的身軀禁不住的顫抖起來,自己苦心經營與南方議和之事,沒想到卻栽在段祺瑞手里。
芝泉啊芝泉,你真是要北洋陪你殉葬才肯罷休嗎?他在心里痛呼著,只是嘴巴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把他帶下去。”段祺瑞豪不客氣的說道。
何忠旭上前推了馮國璋一把,馮國璋回頭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最后無可奈何的跟著這隊士兵離開了。
師景云在門廳里等了許久不見馮國璋出來,不知怎么的,從下午開始他心里總有一種別扭的感覺,可又說不出究竟哪里不對勁。摸出懷表看了一眼,此時已經是傍晚六點鐘了,外面的天色漸呈黃昏。他站起身來向外走去,門口的兩名警衛攔住了他。
“你們做什么?”師景云冷聲喝問道。
“大人,最近總理府在整頓,大人還是不要亂走。”一名警衛冷冰冰的說道。
“怎么,人有三急還不許我方便一下?”師景云立刻意識到情況不對,馬上編了一個借口說道,“怕我走丟了還是走錯了?要不你帶我去,要不我就在這里解決?”
兩名警衛對視了一眼,只好答應帶師景云去最近的廁所。
師景云穿過走廊時回頭看了一眼,果然發現一隊持槍的警衛正向門廳前去,要是自己晚走一步只怕早就被撞上,幸好帶路的警衛沒有察覺這一點。他猜出段祺瑞肯定對將軍下手,自己勢單力薄不可能硬闖,當務之急只能盡快脫身,然后去尋求其他人的幫助。
來到廁所門口,師景云借著上廁所的機會忽然出手,把守在廁所里面的警衛打倒,又拔出自己的手槍來等外面的警衛沖進來。警衛撞在手槍上一動不敢動。師景云沖上去把對方也打暈過去,然后翻出窗戶逃走。
好不容易出了總理府,師景云連停在門口的馬車都不敢理會,趕緊攔下一輛黃包車徑直奔回招待所。他召集了從江蘇趕來的隨員,交代眾人分頭去聯系徐世昌、黎元洪等人,同時還要盡快把消息發回南京,其余人則迅速收拾行囊,先行離開京城。之后,他又急匆匆離開招待所,動身前往南苑警衛師司令部。
雷震春,安徽宿州人,字朝彥。早年入新建陸軍,累遷至江北提督、陸軍海七鎮統制。1912年任河南護軍使。1913年,宋教仁被袁世凱派人暗殺,他竟領銜通電指責國民黨人。同年任第七師師長,率部鎮壓“二次革命”。1914年,任京畿軍政執法處處長。次年任將軍府震威將軍,積極參與袁世凱復辟帝制。1917年,各省督軍反黎元洪而設軍務參謀處于天津,他出任總參謀,策劃成立臨時政府。不久因參與張勛復辟被捕,判處無期徒刑。次年被北洋政府宣布開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