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天之后,吳紹霆在返回廣州的船上收到了上海發來的電報,上海火車站槍擊案有了突破的進展,一個古董商人向公共租界巡捕房舉報了線索。順著線索上海都督府和警察局抓到了兩個涉案人員,一個是上海青幫老大應桂馨,另一人是炮擊兇手武士英。這個消息讓吳紹霆感到很驚訝,歷史上槍擊案的兇手應該是武士英才對,怎么現在又變成了炮擊案的兇手?(武士英請關注鳳凰衛視宋教仁遇刺案分析,此人未必是真正的開槍兇手)
又過了一天,蔣志清私人發了一封電報詳細闡述了行刺案偵緝工作,電報上提供了一個新的情況,應桂馨在審問中承認策劃槍擊宋教仁的行動,卻堅持否認炮擊滬寧鐵路醫院的事情,對炮擊案全然不知。武士英則承認炮擊事件的主使,但在審問過程中很多描述前后顛倒,疑點重重。根據調查,武士英曾在山西參軍,然而根本不懂得大炮的操作。
吳紹霆看完了電報,同樣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的說道:“不可能,武士英不可能炮擊醫院。既然他不是上海火車站的槍手,那就更不可能策劃炮擊了,這家伙就是一個土包子!”
鄧鏗奇怪的問道:“都督,您認識這個人?”
吳紹霆怔了怔,隨即搖了搖頭說道:“我不認識,但是從槍擊到炮擊期間不到三個小時,武士英是應桂馨的跟班,他如果沒有應桂馨的資助哪里搞來一門土炮?應桂馨能承認策劃了槍擊案,沒必要還要隱瞞炮擊案,這說明應桂馨確確實實不知道炮擊的事。”
鄧鏗點了點頭,說道:“是呀,疑點太多了。”
吳紹霆沉思片刻,繼而瞇起了眼睛說道:“槍擊案和炮擊案是兩伙不同的人指使策劃,一定是這樣。武士英說不定是一個知情人。士元馬上回一封電報到上海,讓介石從武士英身上尋找突破口。”
鄧鏗有些疑慮,他小心翼翼的問道:“都督,蔣志清是上海都督府的人,我們沒權力命令他。更何況既然我們都離開上海了,這件事就交給陳都督他們來處理吧。就算把電報發過去只怕也不會有什么效果。”
吳紹霆本來還想訓斥鄧鏗一句,可是回頭一想鄧鏗說的未必是錯,陳其美對他在上海越權的事情本來是懷恨在心了,何必還要多生一事?其實他已經知道了這次事件的幕后指使者,不是“正”就是“反”,而現在出現了兩次不同的襲擊,或許“正反兩方”都參與其中。這件事只用自己一個人知道就可以了。
他沉吟了一陣,隨即揮了揮手說道:“那就先這樣吧。”
三月七日,吳紹霆抵達廣州。此時廣州各大報紙已經連續報道了上海宋教仁遇刺事件很久了,都督府新聞部還特意利用站在政府這邊的《廣州日報》、《廣東革命周刊》等,大肆宣揚了吳紹霆英勇相救宋教仁的事跡。因此在吳紹霆的船靠岸上,碼頭上有不少市民前來迎接,高聲歡呼吳都督的威名。
吳紹霆在民眾面前保持著和藹可親的一面,一會兒揮手致意,一會兒拱手道謝。當他回到都督府之后,卻立刻變了一副臉色,雷烈風行的召集了都督府參謀總部召開了一場會議,加強對革命粵軍第三師的裝備,以及第一師的重新布防,儼然是一副大戰臨頭的趨勢。這一舉動引起了都督府上下的緊張,吳紹霆向眾人做了一番局勢的分析,認定遲早會有大變,眾人只得遵從命令執行。
年初第一師全軍更換了德式裝備,退下的步槍暫時存放在軍械庫。吳紹霆很快派人聯絡了湖南衡陽的焦達峰,用單價一圓二的賤價果斷把這一批步槍賣給了湖南革命軍。焦達峰對此十分感激,還專門寫了一封親筆信道謝。吳紹霆并非是照顧焦達峰,也不是覺得這批槍占庫存,而是料定湖南很快會發生戰事,間接資助焦達峰成為阻擋北洋軍南下的第一道屏障。
果不其然,兩天之后上海都督府公布了宋教仁遇刺案最終證據,證明陰謀家應桂馨與總統府秘書處的電報往來。此一證據迅速在國內掀起了震動,各省各地指責北京政府的聲音源源不斷,許多軍政府首腦發電報斥責袁世凱。孫中山趁勢在上海發布討袁聲明,披露北洋政府獨裁的野心,痛斥袁世凱陰謀暗殺行為,號召全國維護共和大義發動二次革命。
黃興、章士釗等國民黨文治派人物卻主張利用法律手段懲處袁世凱。他們同時詢問了宋教仁的意思。宋教仁在這個關鍵時候猶豫不決,既不愿意放棄北上組閣的宏愿,又對北洋政府陰謀手段痛心不已。黃興并非不想一戰,他這個時候腦袋很清晰,北洋派在過去一年早已做好了軍事準備,革命軍一盤散沙,不可能有取勝的希望。通過法制制裁是希望全國人民一致認清袁世凱的嘴臉,順便爭取更多時間來準備。
一時間上海革命黨人意見不一,沒有統一的主導指揮,導致全國各省左右不定。
三月十二日傍晚,北京總統府懷仁堂大總統辦公廳十分熱鬧,各級政務官員對上海發生的事情議論紛紛。曹汝霖夾著公文包快步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穿過大廳里的眾人,向內辦公室走去。大家看到神色匆匆的曹汝霖如一陣風一般掠過,不禁有些好奇起來。不過曹汝霖中途沒有任何停留,對周圍的人視而不見,大家也無從開口詢問。
來到內辦公室大門口,侍從官看到是曹汝霖,并任何無阻攔,推開門讓曹汝霖進去了。
袁世凱坐在總統辦公桌后面,臉色顯得很郁悶,甚至還帶著幾分火氣。桌子上的煙灰缸里擱著一根還在冒煙的雪茄,這是法國東方匯理銀行駐華主席送來的多米尼加雪茄,不過袁世凱根本沒有抽上兩口。他現在心煩意亂,幾乎已經到了大發脾氣的臨界點。
辦公室里還有幾個人,分別是陸宗輿、陸建章、趙秉鈞、楊士琦,這四個人臉色各有不同。趙秉鈞的臉色最為難看,縮著身子坐在椅子上,就好像正在被人從精神進行毒打。
曹汝霖進來之后,原本還打算向眾人問好,能在這間辦公室里坐著的人,遠遠要比外面大廳那些小角色值得討好。不過剛剛開口還沒發出聲音來,袁世凱卻冷著聲音先一步問了道:“潤田,東交民巷那邊都談好了嗎?”
曹汝霖一臉無奈,只好快步走到了大總統面前,打開了自己的公文包取出了一份文件。他一邊將文件遞了過去,一邊說道:“五國銀行團已經擬定了一份草稿,匯豐銀行和東方匯理銀行聯名向德國、俄國、比利時合計募集四百五十三萬英鎊的貸款,橫濱正金銀行擬定一百二十二萬英鎊的貸款……”
袁世凱打斷了曹汝霖的話,瞪著眼睛說道:“合計連一千萬都不到?”
曹汝霖有些尷尬,連忙說道:“陸總長還在東交民巷跟外國人進一步談判。周總長讓卑職先回來告知進展,他還說這份貸款草稿相比之下是對我們中國最有利的。只需要以直隸一省鹽稅及海關稅抵押即可,可免其他代價。”
總理趙秉鈞嘆了一口氣,急促的道:“六百萬不到這也太少了一些,上個月我與五國代表談的時候,已經強調過至少要維持在前清實業借款的數額之上呀。”
袁世凱回過頭來瞪了趙秉鈞一眼,火氣十足的道:“你還有臉說?讓你辦一樁簡單的事,你竟然搞得這么復雜,害的我要在這幾天之內辦妥借款!要是沒你這個災星,我還能跟洋鬼子們周旋的更久一些,犯得著讓他們白宰一刀?”
趙秉鈞趕緊低下頭,一番委屈難耐的樣子,一句話都不敢多說。
“氣死我,真是氣死我了。”袁世凱一副怒火難耐,他頓了頓之后轉向曹汝霖說道,“你現在再去一趟東交民巷,告訴陸征祥和周學熙,無論如何給我借到兩千五百萬,而且這個月月底之前要拿到第一期款項。”
一旁其他人聽完袁世凱的話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兩千五百萬英鎊的借款,而且還是在談判不利的情況下,這要抵押多少國家財政收入項目呀!
曹汝霖雖然沒有其他人那般巨大反應,可是還是有些遲疑,小心翼翼的試問了道:“大總統,洋人現在知道中國出了亂子,您現在一口氣又要借這么多錢,只怕他們肯定會坐地抬價,要不然先以一千萬為限吧……”
袁世凱“哼”了一聲,怒道:“你懂什么?借一千萬到手只有六百萬,這次若不大手筆一舉拔出那些余孽,只怕洋人不會再借款了。你照我的話去辦就是,讓陸征祥一定在兩天之內給我談妥這件事!”
曹汝霖點了點頭,不再多說什么,收拾了公文包匆匆的離去了。對于他來說,袁大總統能抬高借款數額至兩千五百萬,也意味著自己在洋人面前的地位會拔高到相應的位置,何樂而不為?
曹汝霖走后,辦公室里一片死寂,四個人都不再說話。
袁世凱端起了辦公桌上早已經涼了的一碗人參鹿茸珍珠羹,一口氣喝了光了下去。他長長的舒了一口氣,慢吞吞的轉向了趙秉鈞,是時候解決一下宋教仁的事情了。趙秉鈞偷偷的看了袁世凱一眼,卻被袁世凱的目光嚇得一陣心寒,他心中越來越發毛,知道自此徹底完了。
“智庵,你一把年紀的人了,做事都不用用腦子?”袁世凱嗓音不是很大。
“大總統閣下,這次事情確有委屈之處呀。”趙秉鈞連忙解釋道。
“委屈?你還有委屈了?”袁世凱瞪著眼睛喝問道。
“大總統閣下,從始至終我一直遵照的是您的意思行事,可是……”
袁世凱暴躁了起來,狠狠的錘了一下辦公桌,震翻了桌面上的不少東西。他大罵道:“這個老東西,你的意思是我讓你去殺宋教仁的?你瞎了狗眼還是聾了狗耳,我什么時候讓你去殺宋教仁?我一而再再而三的強調,叫你去給宋教仁一點教訓,派人去制造一下丑聞,或者半夜沖進他的家里恐嚇一下。我有說殺了他嗎?”
趙秉鈞嚇了一跳,同時心中也很委屈,他吞吞吐吐的說道:“大總統息怒。我確實是這么安排的,可是上海那邊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竟誤理解成了刺殺。這件事我是交給洪述祖負責,或許他那邊……”說到這里,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了。
袁世凱臉色難看到極點,洪述祖是他六姨太的弟弟,能到總統府秘書廳任職全靠了這層關系,現在趙秉鈞又把責任推到了洪述祖身上,這不是越來越讓自己難以撇清了?他肥胖的身軀劇烈顫動著,情緒沸騰不已,可是這個時候實在不知道該再說什么。事已成定局,再怎么罵都是廢話,根本無濟于事,現在全國上下都認為是北洋政府行刺宋教仁,真是百口莫辯。
“你,明天辭職,回去養老了吧。”他生硬的說道。
“是,是……多謝大總統……”趙秉鈞嘆了一口氣,心中無限惆悵又有諸多委屈,他知道袁世凱顧慮洪述祖的親戚關系,所以不會追查洪述祖的過錯,只怕黑鍋全部都得由自己來背了。盡管他越想越生氣,這件事肯定壞在洪述祖這環節上,自己可是嚴格遵照總統的吩咐交代下去的,十之八九是洪述祖故意篡改了意思。可是沒辦法,袁世凱要保洪述祖不單單是因為親戚,更重要的是保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