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炯明知道洪門內部“堂斗”的情況,他順著話題說道:“正是因為如此,洪門需要一個強有力的堂口在主持大局。致公堂和安良堂雖然是兩個堂口,可實際上卻是如出一轍的血脈,如今在整個檀香山洪門堂口中可以算得上是最大勢力。如果這個時候貴堂口與我們軍政府合作,將幫會堂口轉化為政治團體,不僅能再添聲勢,更能將數百年的洪門從幕后轉為臺前,堂堂正正撐起龍頭的大旗。到時候致公堂和安良堂一起出面整頓洪門,完成大一統的重任,豈不是兩全其美?”
張三爺苦笑道:“陳先生太想當然了,我們洪門的淵源只怕陳先生不太了解,要想統一洪門可不是哪個堂口勢力大就能完成的。洪門旗下本來就不止一個堂口,但凡秉承洪門意志和誓言者,即是洪門一份子。我們看不是美國本土那些犯罪團伙,為了爭搶地盤和利益一定要吞并和消滅其他團體。”
陳炯明嘆了一口氣,說道:“在下并不是這個意思,要想解決分崩離析的局勢,必定要有一個強大的勢力帶頭建立和維護統一的秩序。這就跟眼下的中國一樣,北洋政府趨炎附勢洋人,對統一大業力不從心,更是不得民心。吳都督是廣州首義的領導人,他迫切希望能夠取得國內國外各方勢力的支持,以此完成振興中華的大業。”
一旁的常五忽然說道:“最近美國的報紙報道,似乎吳都督已經與北洋政府停戰議和了。”
陳炯明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說道:“這個消息我也是前天剛剛知道的。不過在下在動身之前,吳都督已經對我交代了一些事,議和停戰是廣東戰爭最好的解決,無論這一仗是北洋軍勝利還是革命粵軍勝利,結果都不利于我中華民國。吳都督一直很關心蒙古和西藏的變局,寧可選擇向北洋政府妥協,也要將國家主權的大義放在首位。”
常五聽完了陳炯明的話,嘆聲說道:“我等雖然遠在大洋彼岸,可是吳都督的威名早已聽說,沒想到吳都督這個廣州首義的大功臣真正是心懷國家大任呀。”
張三爺同樣贊嘆的說道:“吳都督少年英雄,革命楷模,不愧是我大漢男兒的一腔赤誠。若是說到支持革命、締造共和,讓我中華大國走向繁榮富強的道路,這是每一個中國人義不容辭的責任,我們海外華僑同胞同樣當仁不讓。出錢,出力,但凡國內革命志士一句話,我們砸鍋賣鐵、拋頭顱灑熱血都絕無二話。”
陳炯明對洪門支持國內革命的態度絕不懷疑,昔日同盟會策劃的一系列武裝起義,如果沒有洪門贊助經費,只怕連半步都能邁出。不過他聽到張三爺這么說,已經知道下面的話會有急轉彎,心中不禁有些擔憂。
“兩年前大革命成功之時,孫先生曾發過一份電報到檀香山,不知道陳先生知道此事嗎?”張三爺接著說道。
陳炯明當時就在南京,自然知道這件事。大革命成功之后,孫中山先生請司徒美堂回國擔任監印官,但司徒美堂卻以“功成身退”和“不會做官”為理由,婉言拒絕了。他已經猜出張三爺的意思,只能默默的點了點頭做出回應。
“為國盡心為國盡力,是我等江湖兒女不可推脫的事。只是若要我們參與政治,這便是在我們責任之外了。”張三爺說道。
“在下了然。可是與貴堂合同,是希望借助貴堂在國內國外的影響力,為吳大都督振興中華的大計搖旗吶喊。宋教仁先生曾經提出過政黨政治的國體方針,所謂政黨政治指的是一個國家通過政黨來運營和管理,而非單一的國家領袖或者單一的政府首腦來執掌國家命運。政黨由人民選舉,代表人民的意愿,這才是真正的民主。”陳炯明不肯放棄的堅持說道。
“這些……對我們而言并沒有多大的干系。”常五無奈的說道。
“是的,正是因為洪門的兄弟不愿意參加政治,所以可以選擇參加政黨。政黨是執政的團體工具,但是政黨成員不一定需要親自去經營、去管理這個國家,他們可以把自己的意見、愿望和心聲表達出來,在政黨內部形成聲音,去引導高層完善管理制度。洪門的兄弟為中國革命付出了這么多年,這表示他們心系祖國、關心祖國,有權力也有義務繼續為國家發展出謀劃策,要不然諸位兄弟這么多年的付出算什么呢?”陳炯明越說情緒越激動,仿佛就是在做戰前的鼓動演講似的。
常五和張三爺對視了一眼,陳炯明這番話多多少少說到了一些重點上。
這時,后堂傳來了一個渾厚的聲音:“陳先生這番話擲地有聲、有理有據,老夫佩服。”
話音剛落,一個年逾半百、身形魁梧的中年人,昂首挺胸大步流星的走進前廳。雖然已經是接近花甲之年,但司徒美堂氣宇軒昂、臉色紅潤,看上去精神也十分飽滿,甚至比一些青壯年都要健康,不得不稱之為老當益壯。
司徒美堂自幼習武,直至壯年時依然勤加鍛煉,因此練就了現在這樣的好身板。跟在他身后走出來的還有幾位安良堂和致公堂的核心人物。先前他們確實在后堂處理一些公司事務,就在幾分鐘前才忙完工作,匆匆的來到前廳迎見客人,正巧走到前廳后門走廊上時,聽到陳炯明一番激烈的感言。
陳炯明雖然沒見過司徒美堂,但是看到這位的氣勢也猜出了對方的身份。當即,他列站起身來,禮貌的行了一禮,問道:“想必尊駕就是司徒老先生了?”
司徒美堂客氣的笑道:“陳先生好眼力。陳先生進門是客,用不著這么客氣,請坐吧。”
隨后,他向陳炯明介紹了一下致公堂和安良堂的核心骨干成員。陳炯明一一與眾人問好。
“剛才碰巧聽到陳先生的大論,心中感慨萬千,陳先生不愧是見識頗深,僅僅一番話即疏導了我等心中的死結。我自詡洪門是江湖閑野之人,講的是江湖道義和民族氣節。正如先前張三爺所說的那樣,為國盡心盡力義不容辭,可是從政文官怕是力不從心呀。然而陳先生把事情調換了一個角度,立刻讓我們明白了更深層的道理,真正是要感謝陳先生了。”司徒美堂中氣十足的說道,表情充滿了江湖人士的坦誠和真摯。
“司徒老先生深明大義,在下感動不已。吳都督在廣東戰事還未停息之前即派在下遠渡重洋拜會洪門,這等心意和誠意希望司徒老先生能夠接納!”陳炯明看到了希望所在,立刻又把話題帶入了正題。
“陳先生的意思前幾日老三已經跟我詳細說過,今日與陳先生見面,本來是體諒陳先生一路遠渡大洋不易,所以由我親自出面婉拒陳先生。但剛才聽了陳先生的一席話,我決定改變主意,認真思考陳先生與廣東吳都督的建議。”司徒美堂十分果斷的說道。
他的話讓陳炯明心頭一喜,卻讓在場的致公堂和安良堂眾人有些驚訝,顯然司徒美堂的臨時變卦讓他們有些措手不及。
“多謝司徒老先生,我中華振興之大計,司徒老先生必然功不可沒,國人不會忘記司徒老先生和洪門兄弟的付出,歷史也不會。”陳炯明趕緊說道。
“呵呵,陳先生言重了。不過陳先生也不要急著道謝,這件事非同小可,可謂是我洪門致公堂和安良堂成立以來面臨的最大改變。我雖然身為堂口總理,但無論如何,上要對得起列祖列宗,間要對得起門誓堂規,下要對得同門眾兄弟,所以這件事必須從長計議。”司徒美堂語氣認真的說道。
“在下明白了,無論如何都要先多謝司徒老先生對廣東革命的支持。”陳炯明真誠的說道,他知道現在急不來,這是一件大事,廣東軍政府和洪門都要仔仔細細、認認真真的對待。就算近期之內能取得司徒美堂的同意,但是彼此的磨合和探討也需要相當長的一段時間。
“既然如此,那還有勞陳先生在檀香山多擔待幾日。我答應陳先生,一旦我們內部商議出結果,一定盡快做出答復。”司徒美堂鄭重的說道。
“在下靜候佳音。”陳炯明點了點頭說道。
在送走陳炯明之后,張三爺轉向司徒美堂問道:“大佬,你真的改變了主意?”
司徒美堂不置可否的緩緩點了點頭,喃喃的說道:“這未嘗不是一個出路。”
在場的致公堂和安良堂眾人相互對視了一眼,他們固然明白大佬這句話的意思。如今無論是在中國還是海外,洪門已經走到一種發展和延續的瓶頸地步,從“堂斗”到支離破碎的大框架,從國內洪門到國外洪門的隔閡,無一不是在考量這一批真心實意的洪門傳人。雖然致公堂經過孫逸仙的協助整頓之后已經重獲新生,可是致公堂只是龐大洪門的其中一份子,還有成百上千大大小小的堂口需要糾正歪曲的信仰。這是一項大工程,就宛如現在的中華民國,內憂外患讓人困擾不已。
縱然致公堂發展至今,在檀香山唐人街甚至美國其他大城市都有一定影響力,可畢竟不能覆蓋整個洪門,也不能凝聚所有洪門人精誠團結、維護信仰。司徒美堂不是一個野心家,也不是一個政客,他從十三歲赴美謀生直到今天,大半個人生所經歷的種種事情,足以堅定自己的性格和信仰。
他不奢望自己能統一洪門,但卻渴望所有洪門人能團結一致,維護華人的尊嚴和利益,就像渴望祖國能夠全民一心、團結一致,走向繁榮富強一樣。
“可是司徒大佬,孫先生那邊……我們該怎么交代?這幾天我已經派人打聽了陳炯明和廣東方面的底細,這位陳先生曾經追隨孫先生,還帶兵親自參加進攻南京的作戰。而廣東吳紹霆大都督年紀輕輕、獨霸一方,雖然一直響應革命的號召,可聽說他對孫先生還是保留距離。陳先生現在沒有跟孫先生一起,反倒跟了這位吳大都督,這會不會……”致公堂總堂黃三德帶著幾分疑慮說道。
“黃二爺,咱們這些人遠在國外,國內的情況不可妄自猜測。孫先生是革命領袖,可畢竟手里沒有兵,吳都督是革命悍將,有兵有勢又有革命之心,他們或許是有出入,但始終是走在一條道路的人。”司徒美堂緩緩的說道。
“好吧,不管如何,我黃二始終站在司徒大佬一邊,司徒大佬怎么說,我黃二就怎么辦。”黃三德鏗鏘有力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