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紹霆本人只會偶爾關注這些新聞,很多時候他心知肚明,有相當一部分新聞輿論是由新聞部一手策劃,沒有必要再去研究。至于外國人的報紙,雖然有一定提高知名度的作用,可畢竟篇幅太小,題材太局限。眼下,他更關心廣東現在的實際問題是否得到解決。
重建工程從五月開始,到七月進入白熱化,已經浩浩蕩蕩走了三個月,預計年底之前或可全線告成。當然,這關鍵還要看后期的投資是否順利,好在吳紹霆對此很有信心。
解決了這件頭等大事,接下來要關注的自然是軍屯運動。
事實上吳紹霆對軍屯運動本身并沒有太多意見,岑春渲和軍事部把條條款款規劃的十分詳細,甚至連每一個營所分配的土地尺寸、生產分類都有大略的框架。對于他來說,現在要親手抓的還是軍風軍紀問題,哪怕現在三個師還算安穩,可難保不會潰敗在糖衣炮彈之下。
七月底,他召集黃埔軍校各部門干事,決定先在黃埔軍校臨時開辦憲兵特別班,學員可以由在讀黃埔學員申報,利用業余補習專業知識。同時,他還派了朱執信、周震麟等人前往上海,聘請外籍顧問來粵執教。
岑春渲也在月底時正式成立廣東軍法條例研討會,開始著手編制廣東特屬的軍事法規。立法之事看上去十分復雜,不過對岑春渲來說并不算難,當年在廣東任上時,他曾經主持過警例和軍規整頓,早有一套草案擬定在手。如今只要將草案重新取出來,結合實際情況修改一番即可,甚至連論證都免了。
八月初,吳紹霆派出倪映典再度北上,一方面是接應在京治療的王云返粵,同時還兼顧著與北洋政府陸軍部、教育部協商,由中央與廣東省軍政府共同出資,在韶關成立一所國立政法大學,取名為國立南洋政法大學。即使申請不成功,吳紹霆也決定將以省府名義開辦這所大學,大不了改國立為公立。
成立南洋政法大學的目的,正是憑借一所綜合性大學落戶韶關,增加韶關的社會檔次,引來更多的投資發展。當然,政法大學的初衷也包含著當年吳紹霆與岑春渲的想法,憑借一所先進清潔的大學培養一批新型的政治人才,以新血液替換舊血液。不但如此,等到南洋政法大學正式落成開班時,吳紹霆也會將黃埔軍校憲兵特科班移往該校,成為大學的附屬學院,定名為南洋政法大學軍法與憲兵學院。
這些屬于長期發展的項目,吳紹霆只是利用這段時間擬定了開頭,一旦前期準備工作都落成,他自然成立專門辦事處負責跟進處理。
八月五日下午,廣州都督府給駐扎在外的三個師的師長、副師長、參謀長以及其他編外部隊的長官發去通知,約定兩日后返回廣州召開軍事大會,商討一些軍事事宜。
鄧鏗將電報一一發出之后,返回吳紹霆的辦公室匯報了一聲。
吳紹霆點了點頭,忽然多問了一句:“士元,最近下面有什么消息嗎?”
鄧鏗有些疑惑不解,反問了道:“下面?督軍大人您指的是……”
吳紹霆索性直接的說道:“最近我聽說軍中有許多私下議論的事,大部分都是關于第四十九旅旅長的任命,好像還有拉幫結派的現象。可有此事?”
鄧鏗這才明白了過來,這段時間他有自己的任務在身,所以并沒有太關注軍中的議論,只是偶然聽到過一些風言風語罷了,但最終沒放在心上。現在聽到吳紹霆問起,他立刻把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原來是這件事,最近倒是時常有人提起,好些人還特意來詢問我,不過我都打發去了。”
吳紹霆顯出了幾分興趣,說道:“是嗎?你是我的副官,他們不好意思來找我問消息,自然打算從你嘴巴里套點口風。你說說吧,都是哪些人來找得你,或者你都是聽到些什么情況?最近也打算落實一下第四十九旅旅部的事,畢竟軍屯運動已經開始,四十九旅總得有人統籌指揮才是。”
“何總參謀長昨天剛問過我,岑先生的秘書于孜縣也來問過,其他的好像沒有了。不過我最近還聽說何總參謀長跟黃埔軍校教育長梁鴻楷來往頗密,也不知道與這件事有沒有關系。另外在大東街閑居的蕭耀南大前天接見了幾位廣州的鄉紳,具體是什么還不清楚,我是聽財政部李部長在閑聊時說的。如果猜的不錯,這位蕭司令只怕是坐不住了。”
吳紹霆聽完鄧鏗的話,心中暗暗核算了一下,與自己最近收到的風聲相差無幾。
“士元,我讓你分析分析,從你這幾天聽到的情況里,你能總結出幾條信息?”他平靜的問了道,并不是自己要考驗鄧鏗,只不過是想聽聽另外的意見,方便自己做參考。
“總的來說,第四十九旅旅長的位置不少人都翹首以盼。督軍大人先前說這件事有拉幫結派的跡象,若真有此事,只怕大家爭奪這個旅長就是為了擴大自己派系的勢力。我一直奇怪一件事,廣東戰爭剛結束,督軍大人竟然把龍濟光從團長任上撤了,只怕一開始都以為會讓他來做四十九旅的旅長,可等到了這么久沒有消息,難免不會想入非非。總之,督軍大人一天不把旅長委任下去,咱們粵軍內部的爭議痕跡會越來越明顯。”
“呵呵,如果我馬上把旅長派下去,這爭議只怕會變成爭斗了。”吳紹霆自嘲的笑了起來,他現在已經意識到,隨著廣東實力的發展,內團反倒越來越不和諧。當然,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這種情況終歸是避免不了。
鄧鏗聽了吳紹霆這番話,表情陷入了沉思,暫時一言未發。
“仔細算算,咱們廣東軍政府內部的小團體不少了,以前二十三鎮革命派算是我的老班底,諸如倪映典、李濟深、孫繼直還有你鄧鏗;但是真正出大力的反而是二十三鎮的老臣一系,韋汝聰、莫擎宇還有老王都是難得的人才;再者是同盟會出來的革命軍,這就數關仁甫、陳炯明了,鄒魯、王和順也可以算在這一派;另外你可別小看岑先生,他和龍濟光一文一武,一師一徒,都是廣西人,利益關系可不淺。”吳紹霆緩緩嘆了一口氣,慢條斯理的數說道。
“照這么說,黃埔軍校的軍官俱樂部,似乎也算是一個團體了。”鄧鏗微微皺著眉頭,神色堪憂的說道。
“你說的沒錯,我剛準備提到黃埔軍官俱樂部。千萬別小看這些人,他們現在雖然沒有多少高層人物,可是中下層軍官幾乎全部都是黃埔軍校出身。不過我很放心他們,有信仰、有思想、有火力,咱們粵軍的班子遲早會由這些年輕人來接替,也只有他們才能徹底改變粵軍的性質。”吳紹霆充滿信心的說道。
“那督軍大人,蕭耀南算什么?”鄧鏗又問了道。
“蕭耀南跟孫武、焦達峰差不多,都是地地道道的外來人,龍濟光好歹還在廣東混了這么多年。孫武、焦達峰這些湖南革命派雖然勢力薄弱,但在內有周震麟、章士釗、徐佛海等人,在外好歹還有一個湖南團,實力基礎差但有勝于無。咱們蕭司令確實是孤家寡人,這幾個月他寓居在廣州不走,顯然是待價而沽。蕭耀南沉得住氣,是因為他知道我遲早會用他,要不然也沒必要花那么大的功夫把他從北洋派挖出來。”吳紹霆進一步細說道。
“督軍大人,您真打算重用蕭耀南?”鄧鏗疑問道。
“蕭司令好歹是一副將才,不能說因為跟咱們打了一場敗仗就看不起人家了。南征軍鬧事的時候,他還能引來陳嘉謨相助,可見在軍中頗有威望。你也說過,他整軍很有手段,這證明他是有能力的。有威望又有能力的將領,這年頭不好找啊。”
“唉,聽您這么一說,我倒覺得咱們廣東的情況十分復雜了。要想均衡這些派系的勢力,可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鄧鏗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錯,不是均衡,而是分配得到。就好像你們這些跟我的老班底,雖然沒多少人在軍中掌握大權,但大部分都放在只可有而不可無的位置上。倪映典掌握著廣州城防又兼有后勤部部長,你鄧鏗是我的副官,這些位置都不容小視。老臣一系與咱們最親,也值得信任,所以讓他們掌軍沒什么不放心的。又比如新晉的黃埔系,這些年輕人一定要一步一步培養,就算值得信任也不能一下子全給提拔起來。”吳紹霆解釋的說道。
“唉,真不容易啊。”
“沒錯,我坐在這個位置上不僅要處理公務,更要中和各個派系的關系。有派系不要緊,要緊的是找到團結一致、共榮共利的核心。美利堅是合眾而成為強國,我中華民國也有這么多省份。只要能精誠團結,沙子也能變成磐石。”吳紹霆十分認真的說道。
鄧鏗仔細想了想,覺得現在的情況還是因為第四十九旅旅長引起,既然吳督軍能頭頭是道的分析出廣東內部的各個派系,自然是對這種情況早有考慮。他忍不住多問了道:
“總的來說,這件事還是大家在計較第四十九旅旅長的歸屬問題,大人您到底有什么打算呢?您剛才說了不能拖下去,好歹要有一份準備才是?”
“我自有分寸,正好在軍事大會上順便把這件事解決了。以前大家是沒得選,現在廣東戰爭打出了名堂,大家都想得更多了。”吳紹霆緩緩的嘆了一口氣,雖然才二十五歲的年齡,可臉上再也看不出年輕的樣子來。
“另外……”他又補充了道,“剛才我跟你的談話千萬不要說出去,這種事只可意會,不可擺在臺面上來說。要真是傳出去了,只怕下面拉幫結派的現象會越來越明目張膽,這是很不好的事。”
“大人放心。”鄧鏗鄭重的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