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吳紹霆倉促處理了一些公務,到晌午時岑春渲、于孜縣便來到了都督府。
吳紹霆知道岑春渲是來提前告訴自己關于會面的情況,他把手頭的公務交代到各個部門,隨后在南廳的茶室先與岑春渲等人閑聊了一陣。
岑春渲將越南來客的情況做了簡單介紹,此次到訪的并非越南權貴本是,而是其次子,名叫阮玲志,隨同前來的還有一名法籍軍事顧問,此人為這位越南權貴服務多年,在印度支那聯邦總督府有不少的關系。張盛霆外貿公司能夠在越南順利開啟,與其說是這位越南權貴幫忙,還不如說是這位法籍軍事顧問利用自己的人脈疏通了各方面關系。當然,此人從中照樣撈取了不少現利。
吳紹霆聽到這里,不禁有些奇怪,連忙打斷了岑春渲的話問了道:“軍事顧問?云公,這位越南權貴到底是什么來頭,又是購置軍火,又是聘請外籍軍事顧問,這條件說起來都比我們廣東軍政府要強些,到現在咱們廣東除了軍校之外,政府內部可并沒有外籍顧問呢。”
岑春渲呵呵笑了笑,解釋的說道:“這都怪我之前沒有向督軍介紹清楚。咱們這位越南朋友是活躍在北圻與中圻的一個大家族,算得上是越南本國數一數二的大地主了。他們家在北圻和中圻許多鄉下都有土地,拿到咱們中國來說,就是一個圈地為王的土藩。”
吳紹霆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原來這人來頭還真不小。
岑春渲接著說道:“如今越南的時局看上去很安定,實則國內各地治安都不好,所以這些有錢人家自然會蓄養一批家兵,這在咱們廣州都不算罕見了。由于土地多,而且分布在各省各地,所以他們家的槍手也不少。具體多少人我尚且不清楚,但不用多猜也是有一定規模了,所以才要聘請洋人來教習基本兵法,以免不至于連土匪都應付不了。”
吳紹霆嘆了一口氣,不置可否的說道:“沒想到越南還有這樣的大家族。”
岑春渲苦笑道:“越南讓法國人幾乎獨占了,國王沒有實權,對地方的約束力自然有限。法國人雖然有一個總督,一來印度支那聯邦地域甚廣,法國人也管不過來,再者畢竟他們不是越南人,很多風俗習慣和處事方式不能強求同一,所以還是采取以越制越的策略。這樣以來,越南地方勢力只要跟法國人巴結上了關系,弄到手的權力甚至比國王還實在。”
吳紹霆漸漸明白了過來,他恍然的點著頭說道:“原來是這樣。好在是咱們生意場上的伙伴,今天中午我就跟這位朋友好好喝上兩杯,把這層關系打牢實了才是。”
岑春渲贊同道:“正是這個道理。”
吳紹霆看了看茶室的座鐘,已經是十一點一刻了,不過他看到岑春渲和于孜縣依然不疾不徐的態度,想必距離約定的時間還有一段空隙。
這時,岑春渲含笑沉思了片刻,用一種試探的口吻對吳紹霆說道:“督軍,今日除了這越南來的客人之外,老頭子還打算另外引薦一人于督軍認識一下,還請督軍務必賞臉。”
在岑春渲面前,該給的面子自然是少不得的,吳紹霆立刻笑著道:“竟是何人,有勞云公親自出面引見,這等人物我吳紹霆勢必是要見上一見的。”
岑春渲聽到這番話,心中欣慰了不少,他忙不迭的說道:“督軍此言實在是抬舉老頭子了。說來此人與咱們并非沒有淵源,這次能與這位越南權貴搭上線,正是仰仗了他們家的關系。他的父親是我在廣西的舊交,是廣西名門望族,本家姓于,也是孜縣兄的同族。”
吳紹霆仔細的尋思了一陣,他冥冥之中記得歷史上岑春渲的親家姓于,后來郭沫若的第二任妻子于立群以及情人于立忱(于立群胞妹)都經常以岑春渲外甥女的身份來介紹,難不成岑春渲現在介紹的于家正是自己的親家,又或者是即將成為親家的世交?
“這樣啊,要見的,要見的。不管怎么說這位于先生為咱們越南公司牽線搭橋,越南公司能發展的這么順利,這個人情肯定是要銘記在心的。”他故作熱情的客套道。如果真是他猜測的那樣岑春渲是引見自己親家來認識,這未嘗不是一個需要嚴肅對待的苗頭,因為岑春渲打算發展自己的勢力。
“督軍大人切莫誤會,這次來的不是先生,而是一位公子。算起輩份來,此人是在下的堂侄。名叫于承歡,字憲實,去年剛過弱冠之年。”坐在一旁的于孜縣立刻出言介紹了道。
“承歡這次是代表他父親前來拜會吳督軍,他的父親與我交情不淺,托我好好照顧一下這位世侄。吳督軍放心,老頭子我做事向來有分寸,承歡雖然年少,可不得不說是少年英才,要不然可不敢隨便什么人都引薦給督軍大人呢。”岑春渲隱隱約約捕捉到吳紹霆的臉色變化,于是又補充的說道。
“那是,信不過誰也不能信不過云公您吶。呵呵。”吳紹霆一邊點著頭笑,一邊說道。他覺得于承歡這個名字還真夠武俠味道,不過從表字“憲實”又能推測出,于家并不是一個守舊的封建大家族,最起碼于承歡的父親不是。
不管怎么說,他現在未見其人,于承歡到底是什么德行自然不能單聽岑春渲一面之詞。就目前而言,于承歡只是一個富二代。聯想起岑春渲長子岑德固火山孝子(具體訪問度娘)的名號,他可不敢掉以輕心。
“承歡這孩子自幼在鄉縣都被視為神童,十二歲跟著祖家學經營生意,十四歲就能把賬目做得工工整整,同時還兼顧學業,成績頗優,本來已經被縣府保送秀才試,直到共和民國成立,這樁事就不了了之了。后來他便一直在祖家商號做事,廣西聯合銀行成立時,還是他一眼看出潛力所在,極力游說幾個叔叔伯伯趕緊參上一股。如今廣西聯合銀行他們于家占了一成三的股份,是廣西省方排名第二的大股東,他現在就在廣西聯合銀行出任會計經理。”岑春渲詳詳細細的把這個少年英才的事跡介紹了一遍。
聽完介紹,吳紹霆倒真有幾分感到欣賞,小時候學經營、能讀書這算不了什么,但是從這小子積極聳動家族入股廣西聯合銀行這一舉,不得不說對方真是有眼光。
銀行這種東西在近代中國太普遍,幾乎每一個縣都能自己成立一家,無非就是昔日的錢莊搖身一變即可。任何一個地方有勢力的人都能開一家銀行。可是于承歡能如此迅速的在粵桂戰爭前后做出分析,料定廣西聯合銀行勢必會走廣東聯合銀行的路子,完成一省統一的機制,與軍政府相輔相成控制省內經濟命脈。雖然廣西的情況與廣東大有不同,遍地還有多如牛毛的小銀莊,可遲早會被廣西聯合銀行一步步蠶食,而這個依據就是粵桂戰爭的失利。
“這年輕人真是不得了,很好很好,那今天中午就一起見上一面吧。”吳紹霆欣然的說道。既然這位于承歡通過岑春渲來見他,十之八九是希望得到自己的賞識,而岑春渲也正好可以借機拓展個人的勢力。這是一個錯綜復雜的關系,但不管怎么說,若于承歡真是一個能為自己所用的人才,未必不能仔細斟酌。
歸根結底,岑春渲想擴大他個人的勢力,這也要一分為二來對待,并不能一味的認定岑春渲是有陰謀詭計。
岑春渲心情很好,他看了看座鐘,于是說道:“督軍,時間差不多了。我昨天安排承歡負責招待越南客人,他們現在應該從招待所動身前往在下的寒舍。若督軍沒有其他交代的話,那我們現在就動身吧。”
吳紹霆笑問道:“怎么,云公在自家設宴呀?”
岑春渲笑著應了道:“一頭是貴客,一頭是領導,豈能隨便找一家飯店就敷衍了?今日正午有幾道南方名肴,老頭子獻丑親自下廚。”
吳紹霆嘆聲不止的大笑道:“難得啊,難得啊,就算今日不去見識客人,也必須要去見識云公手藝呢。咱們這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