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宗輿清了清嗓子,接著說道:“事不宜遲,現在請諸位公使先生注意,你們即將看到的映影畫面以及稍后我們將呈遞上來的證據,全部是實地拍攝以及通過飛艇從奉天城連夜送到南京的現場證據。”他說完,向主席臺下方守候在投影儀附近的技術人員點了點頭。
技術人員接到命令,很快將一卷膠片安裝妥當,接著大會堂的燈光關閉,窗簾也都拉上。當放映設備打開之后,技術人員一邊搖動輪機把手,一邊調整投影光線,最后在主席臺的帷幕上播放出一段段黑白畫面。
陸宗輿站在一旁對每一副畫面進行解釋,這些畫面全部是蘇家屯軍營吳紹霆辦公室現場拍攝的,包括當時凌亂的現場,事后吳紹霆遭到槍擊的禮服,地面上的血跡,四個日本刺客尸體的特寫,刺客使用的手槍等等。當然,這些證據多多少少都有經過加工,而且也沒有切實的說服力。不過在放映的最后,出現中村明浩受審訊時的畫面,甚至還公開了此人的外交證件、日本官方材料書以及其家庭照片,這一點再次引發了全場議論聲。
“中村明浩,東京人,三十九歲,于一八九九年畢業于日本帝國大學政法學系,之后入職久留米縣法務局。兩年之后加入立憲政友會,之后從久留米縣調任東京協助立憲政友會組織黨內大選以及黨內行政工作。一九零八年調任朝鮮總督府擔任外務秘書官,負責籌劃朝鮮與日本合并的法務工作,歷時兩年完成前期準備,正式頒布日朝合并的區域政法條令,也因此受到明治天皇嘉獎,授予勛二等旭日重光章。一九一二年由朝鮮總監寺內正毅舉薦,返回國內任職外務省外務審議官。”陸宗輿將中村明浩的資料詳詳細細介紹了一遍了。
各國公使一片唏噓,面對這樣詳盡的消息,可見日本人這次是難以推卸了。
不過由于目前錯綜復雜的國際政治關系,每位公使都不好輕易表示態度,此時此刻他們任何一步表態都有可能牽動整個遠東地區的變化。
陸宗輿微微吸了一口氣,表情嚴肅的轉向日本公使濱口雄幸,嚴厲的質問道:“請問濱口公使,你現在還有什么話要說嗎?”
濱口雄幸與他的副官低聲交流了幾句,最后懷著沉重的心情站起身來,說道:“我對此事暫時無法表達任何言論,不過就目前而言,我們日本駐華公使館對此次事件絲毫不知情。同時,我以日本駐華公使的身份向貴國政府發出理性質疑,我個人深表懷疑這份資料的可靠性,以及刺殺貴國元首的真實性。”
陸宗輿冷冷的說道:“你的意思,就是在說這次謀刺事件是我們中國誣陷你?哼,我告訴你,當時在現場不僅是我們吳震之元首本人,還有隨行的國防部官員、東三省軍政要員,眾目睽睽之下,你居然還想抵賴?另外,我不妨告訴你,這次行刺我國元首的主謀中村明浩現已被押送到南京。”
濱口雄幸反駁道:“即便如此也不能說明這件事與我們日本官方有任何關聯。據我所知,在事發當天東三省地方軍隊的幾位將軍試圖發動兵變,或許是東三省的這些將軍為了掩人耳目,故意雇傭日本籍浪人進行行刺。”
聽到這里,全場再次起了一陣議論聲,不同的語言、不同的音調,卻在為同一件事而沸騰。關于東三省地方軍發動兵變的消息,各國公使雖然略有耳聞,不過這與南京政府公布的官方消息大相徑庭,究竟是否與行刺吳紹霆有關暫時不能確定。只是濱口雄幸突然的反駁,顯然給原本猶豫不決的各國公使留下了一條后路,如果事態發展倒向日本一邊的話,他們或許可以利用這個借口。
陸宗輿對濱口雄幸的反駁非常生氣,他剛要拿出更為強硬的一面進行斥責,可是這時坐在主席臺側面席位上的馮國璋忽然站起身來,邁著大步走上了主席臺。馮國璋向陸宗輿交代了幾句,后者點了點頭然后退到了一邊。
“濱口公使,今天請你到場,并不是跟你討價還價什么。關于你們日本謀刺我們國家元首的事情,你我之間沒有什么其他要談的,只要求你給出一個交代。至于你們日本政府是否承認,這已經不再是我國考慮的范疇,面對如此卑劣的行為,我們中華民國必然會做出強硬的回應。如果濱口公使還以為可以通過幾句‘不知情’、‘深表懷疑’的話來托辭,老夫現在就把話說明了,那么中日之間沒有必要再嘗試外交交涉,我們南京政府會立刻采取實質的行動。”馮國璋表情嚴肅,語氣雖然沒有像陸宗輿那么帶有情緒化,可同樣充滿著一股不怒而威,而他所說的這一番話干脆利落,直接把話題死死扣在了一個點上。
濱口雄幸立刻感到一股壓力使然,他現在最擔心的就是中國會直接采取報復行動,在日本國內還沒有完全做好戰前準備之際,一旦中國搶先發動戰爭,日本軍隊在戰場上將會非常被動。而這也是策劃東三省兵變、行刺吳紹霆的最主要的原因,只可惜外務省沒有考慮的太全面,對兵變和行刺失敗之后的應對措施欠缺準備。
“副總統先生,請您見諒,在下剛才的意思并無任何冒犯和推辭,只是出于對我們日本國的公平起見,有必要對這件事詳細查證。”略微沉思了一會兒,濱口雄幸表情認真的說道。
“公平?這個時候你還有資格說公平?刺殺我們國家元首這等重大事件,現在卻要我們給你一個公平?哼,既然濱口公使沒有任何交代,那么今天的照會到此結束。”馮國璋一點都不拖泥帶水,直接的把話說完,然后轉身退場。
濱口雄幸不禁有些著急,在來總統府之前他確實打算盡量拖延這件事的交涉,為國內爭取更多的應對時間。可是現在看來,南京政府上上下下早就有自己的一套的打算,這次緊急外交照會僅僅是例行公事似的走一個形式,順便把中國的態度向各國公使展示出來,根本就沒有打算跟他嘗試外交溝通。
他心中有強烈的沖動想要追上去,攔住馮國璋繼續談下去,無論如何都要為國家爭取最大的條件。可是當著這么多公使的面子,如果他這么做了,一定會讓人認為是做賊心虛。最終只能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捏緊拳頭在原地呆愣了一陣。
“閣下,我們還是趕緊回去,把消息通知國內吧。”一旁的副官著急的說道。
“不管怎么說,這件事我們能做的很有限,要怪只能怪外務省太武斷了!”另外一名高級幕僚嘆了一口氣說道。
“竹本,你說,我們現在還能做什么?”濱口雄幸忽然轉過身來,對著名義上是自己秘書官的竹本公久質問道。竹本公久向來是直接向外務省負責,甚至這次刺殺吳紹霆的確切消息還是昨天凌晨時從竹本公久口中得知。如今事情鬧成這個樣子,公使館已然失去了解決危機的能力,自然要向外務省的人來“請示”。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拉攏協約國陣營站在我們這邊,不管在外交立場上的聲援,還是在日中開戰之后的支援,這對我們都有極大的幫助。”竹本公久嘆了一口氣,意味深遠的說道,他相信這是現在唯一能做的,并且也是唯一有效的事情。
“馬上安排跟英國公使的見面,我現在就過去。”濱口雄幸向自己的副官交代了一句。
“是。”副官站起身來,先一步跑出去了大會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