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九八章綿綿心意
第一九八章綿綿心意
行曜言語之間,分明就是在暗示繆鳳舞。他此來不是簡單地串門子。
繆鳳舞實在是想不明白,這位威定王爺多年來常駐邊境守地,這才回京幾天?以前疏竹宮里鬧鬼的事,與他又有何相干?她這里正沒得主意,心煩意亂的時候,怎么他也來插上一杠子?
畢竟事關重大,繆鳳舞很小心。行曜說完那句話后,她只笑了笑,沒接言語。
正在這個時候,銀蘭端著一盅參湯走了進來,奉到繆鳳舞的面前。
這丫頭是含香在繆鳳舞面前提起,繆鳳舞觀察了一陣之后,讓她進了屋來的。若論起機靈來,她不遜含香,只是她年紀小些,遇事沒有含香那么沉著罷了。
她偷眼打量繆鳳舞和行曜,發現氣氛有些尷尬,而繆鳳舞沉默不語,顯然是不愛說話。
于是銀蘭將玉盅的蓋子揭開,用小銀匙在盅里攪了攪,端著送到繆鳳舞手上:“娘娘用些參湯吧。剛起來就事多人忙,連午飯也沒吃,用些參湯暖暖胃,要不然又該餓得胃里抽筋了。”
餓得狠了,胃里就會抽筋般地痛,這是小時候繆鳳舞跟著哥哥逃難那幾天落下的毛病。銀蘭這個時候特意地提起來,大概是想告訴行曜:我們娘娘還沒吃飯呢,你知趣的話,趕緊走吧。
行曜當然聽得懂這一句,可他偏偏就裝作聽不懂。他一伸手,指了指那盅參湯:“你先喝幾口參湯,我不急。”
銀蘭背過身,生氣地翻了一個白眼。繆鳳舞看在眼里,倒覺得好笑。她趕緊低頭,拿起銀匙來,開始喝那一盅參湯。
她喝得很慢,行曜也不打擾她,站起身來繞著這間大殿溜達著,一會兒停在墻上掛的波斯壁毯前,認真地打量著,一會兒就踱到窗前,看著院子里有人修剪花枝。
直到一盅參湯喝完了,繆鳳舞依舊沒有想明白,疏竹宮里鬧鬼,干行曜什么事。
可是行曜打定主意不走,繆鳳舞也不好攆他。她放下玉盅,擦了擦嘴角。開口道:“昨兒那件事,多虧王爺幫忙,本宮不勝感激。本宮也幫不上王爺什么忙,王爺住在定遠宮中,若是缺什么少什么,只管遣人來說,本宮能力所及,沒有不答應的。”
行曜正在仰頭看著窗子上掛的一個古玉掛件兒,聽繆鳳舞這句話,他渾不在意地甩了一下袍袖,說道:“小事情,貴妃不必記掛在心上……”
瀟灑地說完這一句,他又突然轉了態度,回身看著繆鳳舞,很小氣地說道:“不過說實話,本王這還是頭一次跟女人過意不去,想起來就覺得丟臉。事情做下了,本王這臉面是找不回來了,貴妃的確是應該給些償報的。”
繆鳳舞聽出他在玩笑,便道:“好呀,王爺想要什么償報。只管開口。”
行曜轉了轉眼珠,重新回到座位上坐好,撫著下巴說道:“貴妃也知道,本王活了二十幾年,有十幾年是在東南邊境守地度過的,即便如今回了京里,每思及那里的六月楊梅成熟時,那一顆一顆果粒飽滿酸甜可口的楊梅來……”
繆鳳舞難得見行曜是這副饞嘴逗趣的模樣,心里一下子就放松了,笑著說道:“王爺這一個大彎兒繞得,你不就是聽說我攬月宮有兩箱子楊梅,想討一些解解饞嘛。我讓含玉去撿一竹籃,王爺走的時候捎回去就是了。”
行曜擺手:“哎!我一個大男人,從你這里帶著一籃果子回去,讓旁人看見了笑話。不如你現在就用那楊梅果兒來招待我,我吃得高興了,昨兒那件人情就一筆勾銷。”
“當然好!”
繆鳳舞才一答應,行曜趕緊指點著銀蘭道:“你去,給本王洗一盤子楊梅來。”
含香辦事沒有回來,含玉在茶水間,這一會兒繆鳳舞跟前兒只銀蘭在侍候著。行曜這一開口,繆鳳舞便明白了,他分明是要支開銀蘭。
銀蘭心不甘情不愿,可又不敢違反王命,聽得答應一聲,取楊梅去了。
繆鳳舞思量著了一下,覺得終是避不過,不如直接把話說開:“王爺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明里暗里地提示本宮。你來這里是另有目的。現在銀蘭也支開了,只王爺和本宮二人,不如王爺就直說了吧。”
行曜笑了:“宮里鬧翻天了,禁衛營的人都搜到我定遠宮去了,我還用暗里提示貴妃嗎?我來這一趟所為何事,你心里很清楚。”
“本宮愚笨,不識王爺本意,還請王爺明言。”繆鳳舞覺得他這是一個圈套,誑自己的話,便沉了臉。
“嗨!誰說德貴妃是個聰明人?我怎么沒見你的聰明呢?非要本王明說!這話從我口中說出來,多掉我赫赫威定王的份兒!”行曜很惱火地拍了一下腿。
隨即他說道:“昨兒晚上疏竹宮鬧鬼,一個女人扮鬼半夜跑出來唱歌嚇人,而當時你就在疏竹宮住著。禁衛營的人趕到時,還被你的宮婢擋住,打了一架。雖然隨后你的確是讓他們上去了,可是等他們爬上琴閣的時候,明明被侍衛用箭射中的那個扮鬼的女人,卻憑空就不見了,你說說,那女人哪里去了?你千萬別來糊弄本王,說什么興許那真的是鬼,不能為人所見之類的話。”
繆鳳舞覺得他這話已經很明確地在說,那個扮鬼的女人被她給藏起來了。可是在她沒有明白這位王爺的意圖之前。她當然不能承認。
于是她反問道:“我倒想問一問王爺,這件事與你有何干系?你憑什么跑來我攬月宮,用這種質問的語氣同我說話?”
行曜有些不耐煩,咂著嘴巴說道:“你說對了,這件事與我不相干,我是太閑了,才跑來你攬月宮無事生非。如果你實在是信不過我,我這就走。雖然我現在的確閑得發慌,可我閑來能做的事也很多,比如找曲先生學學琴,對一盤棋。品一壺茶,哪一樣都比我坐在這里受德貴妃的質疑要舒坦。”
繆鳳舞聽他提起曲筑音來,腦子里突然就開了竅:“莫不是……王爺受曲先生所托,昨兒才肯關照我那件事嗎?”
“哎呀!這可你是猜出來的!可不是我告訴你的!哪天曲先生知道了,你可要解釋清楚。”行曜很夸張地擺著手,不過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狡黠的笑意。
“原來是我師父……”繆鳳舞心里一暖,隨即又感覺一酸。
繆鳳舞曾經一廂情愿地想,這么久了,如今她與行曄鶼鰈情深,全天下都知道,她有一個女兒,如今又有了另一個孩子。這種情形之下,當初在舞館時曲筑音對她的那一份心思,應該早就泯滅了。
卻沒想到越是像曲筑音那樣清冷孤傲的男人,就越是死心眼兒。他心里要裝一個人,那真是用刀刻下的影像,一生都難磨滅的。
當她在內宮里與行曄鴛儔鳳侶之時,那位如竹般淡然如山般高遠的男人,在廣樂司中手撫古琴,心中卻絲絲縷縷地牽念著她。
思及此,繆鳳舞的心里有些酸楚,垂頭掩飾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行曜見她不言語了,便出聲打破屋里的寂靜:“曲先生本是世外高人,如今困居在這重重宮墻之內,心中也堪苦悶。他這個樣子,倒是與本王眼下的心境頗為契合。我們兩個受困之人惺惺相惜,他拜托本王的事,本王是一定不會推脫的。”
“你說……曲先生在這宮里過得不快樂嗎?”繆鳳舞突然之間好愧疚,她受曲先生師恩,卻不曾細心關照過他。
行曜揮手道:“他快不快樂,不是當務之急。你要弄明白一件事,本王能懷疑到你,皇上與太后同樣也能想得到。今兒皇上不在宮里,還好辦事,若是等明兒皇上回來了,你想把人脫手,那可難上加難嘍。”
“你有什么好辦法?”繆鳳舞知道他是受曲筑音所托。前來幫忙的,便不再繞圈子,直接問道。
“我晚上要出宮赴宴,明正言順,有人證可查的事。但是我不能直接到你宮里來接人,那樣行事太怪異,會引人關注。下午的時候,你把曲先生召進宮來,隨便編一個理由,愛聽他彈琴也好,什么譜子看不明白也罷。你將曲先生一直留到傍晚,我會借口接曲先生出宮陪我赴宴,來你這攬月宮接人。到時候你把人喬裝好,扮成宮人帶到我轎子跟前兒,剩下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
這個主意甚好,繆鳳舞聽后,心里的一塊大石頭堪堪落了地。
“王爺打算把人安頓在哪里?”繆鳳舞問。
“我有一座很大的王府,貴妃應該聽說過。那里有數不清的空屋子,隨便打掃出一間來,將人放進去,就很安危。除非皇上懷疑到我頭上,否則沒人敢去我的府邸中搜人的。”行曜很篤定地說道。
“又要給王爺添麻煩了,多謝!”繆鳳舞很真誠地道謝。
行曜輕叩著桌面,笑說道:“這一回可不是幾顆楊梅果子能謝得過來嘍,你想謝我,不如告訴我,被你藏下的人是誰?她為什么要在疏竹宮里裝鬼嚇唬太后?”
繆鳳舞面對行曜,總會感受到一種無奈。因為這位王爺說話太直接了,完全不似朝堂上和內宮里的那些人,說話總是小心翼翼地繞著彎子。
而他這種直接,總是殺繆鳳舞一個措手不及,比如他剛才那句,毫不避諱地就指出,有人在疏竹宮扮鬼,就是為了嚇唬太后。
繆鳳舞拿帕子假作掩口,思索了一下,隨即答道:“是御廚房的一位婆婆,我剛入宮的時候,多虧她關照,算是有恩于我。她得罪了馬清貴,馬清貴會要了她的命,所以我必須把她弄出宮去,并且不能讓馬清貴找到她的下落。”
行曜聽完,騰地站起身來,拍拍繆鳳舞面前的桌面,沒好氣地說道:“你這謊撒得也太不圓滿了!你當本王是豬腦子嗎?算了,我也不問了!咱們按計劃行事,你別出了紕漏!”
說完,他邁開大步就往外走。繆鳳舞被他斥了一句,臉不由地紅了。又見他急火火地離開,便起身相送。
還沒等她走到大殿的中間,行曜已經邁過門檻去了。恰巧這個時候,銀蘭端著一只玉盤,里面盛著洗好的楊梅,走到門口。
銀蘭見行曜出來了,趕緊閃到一邊,心中暗暗奇怪:這位不是口口聲聲要楊梅吃嗎?怎的楊梅沒吃進嘴里,人就要走了?
“王爺……”她垂頭施禮。
行曜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玉盤,伸手拈起一顆楊梅放進口中,嚼了幾下,不以為然地說道:“這是窖藏的果子,已經失了味道,完全沒辦法跟樹上新摘下來的楊梅比,不好吃!”
說完,他“噔噔噔”下了臺階,一溜煙出了宮門,不見了。
銀蘭端著楊梅站在門口,心里好不生氣:這王爺也太能折騰人了,巴巴地支使人去洗楊梅,端來了又說不好吃,皇上也沒有這么難侍候!
繆鳳舞見銀蘭沖著行曜的背影直眉瞪眼,便從她手中接了盤子,一邊吃著楊梅一邊往屋里去:“正好,省下我一盤子楊梅。”
“就是!省了!”銀蘭跟著附和一句,隨即又感覺自己失言,低了頭。
繆鳳舞還沒吃上兩顆,含香就回來了,看見那一盤的楊梅,趕緊端到一邊去了:“娘娘還沒用膳,胃里正空著,吃這太酸的東西,會反酸難過的,留在這里,等娘娘用罷午膳再吃吧。”
繆鳳舞也不跟她爭,就著含玉遞上來的濕手巾擦了把手,說道:“本宮真是餓了,快擺膳吧,這哪里還是午膳,再耽擱一會兒,就成晚膳了。”
一時眾人忙碌著擺膳,繆鳳舞坐下來吃這一頓延遲到了下午的午飯。
她口中喊著餓了,其實也沒有吃多少。實在是心里堵著事兒,沒有多少食欲。含香知道她現在心事重,也沒有勸她多吃,只是吩咐含玉去多備些滋補湯水,勤侍候繆鳳用一些。
繆鳳舞用罷飯,在榻上靠了一會兒,閉目養神。覺得時辰差不多了,她便把春順叫了進來:“春順,你去廣樂司把曲先生叫來,就說我今日心慌地厲害,想聽曲先生彈幾首安神靜心的曲子。”
春順答應了,往廣樂司叫曲筑音去了。沒一會兒功夫,曲筑音就來了攬月宮。
彼時繆鳳舞已經叫人在院子里新長出綠葉的藤架子下面,對面擺了兩架琴,焚香煮茶,擺足了一副賞琴品茶的架勢。
曲筑音進來后,欲向繆鳳舞跪下施禮。繆鳳舞趕緊往前迎了幾步,春順機靈,見情形便扶架住了曲先生,沒讓他跪下去。
“一日為師,終生為師,論理也該是我先向先執師徒之禮。咱們師徒二人以后還是不要這么客氣了罷,那些規矩大禮,就免了罷。”繆鳳舞笑吟吟地一伸手,示意曲筑音在藤架下的金甲藤幾旁邊坐下。
“臣聽從娘娘的吩咐。”曲筑音也沒有堅持行禮,只是客氣地回了一句。
含香上來奉了茶,曲筑音便端起自己面前那一盞,認真地品起茶來。他不說話,繆鳳舞也不覺得別扭。因為他們師徒二人以前在虹風舞館的時候,就是這樣一種方式相處。
曲筑音是一個閑話很少的人,除非你問起他琴曲方面的事,才會引得他滔滔不絕。
繆鳳舞打量著他。這幾年的漂泊,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歲月風霜的棱角,不似當初在舞館里時,二十一歲的他,雖然清瘦,臉上卻有著年輕人該有的那種潤澤的光彩。
曲筑音被她瞧得不自在了,開口說道:“娘娘不是說心慌意亂,想聽幾首靜心凝神的曲子嗎?臣就給娘娘扶一曲《靜夜思》吧……”
“師父……”
繆鳳舞突然開口喚曲筑音師父,引得他嘴角動了動:“娘娘不比當初了,身份尊貴,這一聲師父,臣擔當不起呀……”
“師父,你成個家吧。”繆鳳舞也不接他的話,直接將自己心里的想法說了出來。
曲筑音的嘴角又動了動,隨即說道:“怎么?娘娘打算給臣賜婚嗎?”
“我不會給師父賜婚,這件事還是要師父自己愿意。但是身為師父的徒兒,實在希望見到師父的身邊能有一個人照顧著,柳韶舞她是個直心腸的好女子,我看得出來,她對師父有情意,師父不如考慮一下她……”
“好,好……”令繆鳳舞很吃驚的是,這一次曲筑音竟然沒有直截了當地回絕,而是態度溫澤地應了,“娘娘的心思我明白,我會考慮的。”
繆鳳舞很開心,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等師父有了主意,一定要來告訴我,我給你們當大媒。”
“還是賜婚……”曲筑音很難得浮現出一個淺笑。然后他喝了一口茶,起身來到琴臺后面坐好,起手撫琴:“臣好久不曾與娘娘合奏一曲了,不知道今天是否有這等榮幸?”
繆鳳舞也起了身,在另一架琴的后面坐好,笑著說道:“師父不如直接對我說:來!彈一首曲子聽聽,讓我品評一下你這幾年有沒有荒廢琴藝?”
曲筑音的笑容深了幾分:“怎么都好,就彈那一首《靜夜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