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八章舊創之痛
第二一八章舊創之痛
宇文柔珍的喪事辦得非常隆重。據說行曄專門在帝陵的東側向陽的山坡上,為宇文柔珍劃出一個妃園寢,大興土木。
而宇文柔珍的棺槨在停靈三日之后,移入了萬壽山的北杓殿,只等著她的寢園落成,再行落葬之禮。
整個皇宮里為宇文柔珍服喪七日,闔宮的人都是素服素面,不可以搽脂涂粉,不可以戴金墜寶。就連宮里在春天綻放的各色花卉也都被罩上一層白紗。
這等規制,對于一個皇貴妃來說,的確是尊榮已至了。而這種尊榮對于死去宇文柔珍的來說,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無非是借著死人的名義,賜予活著的人榮光罷了。
聽說嘉勇公宇文浩明對行曄給予宇文家如此隆盛的恩澤,簡直感激地涕淚直下,在行曄面前長跪不起。
繆鳳舞想像了一下當時的場景,覺得宇文浩明的眼淚,大概并不全是出于感激,也有一些心疼吧。他的妹妹這些年在宮里承受了些什么,他不會絲毫不知情吧?
照這情形,宇文柔珍臨終前白擔了一回心。行曄不但沒罪及她的家人。反而對借著她的喪事,向朝中百官顯示了他對宇文家的重視與倚重。
多么詭異!不管是在哪一個朝代,謀害皇嗣都是十惡重罪之首,絕對不可以寬宥恕諒的。宇文柔珍這么多年來在宮中謀害未出世的皇子,有六位妃嬪因此而落胎。如此嚴重的一件事,居然讓她保住了死后的聲音,并且沒有涉及她的家族。
這不能不讓繆鳳舞想起宇文柔珍在香消玉殞前,托夢于她時,那個很明顯的口型:太后……
宇文柔珍病歿后的第二天,周瀚生便以失職之罪,被拉出午門處決了。
幾乎同一個時間被處決的,還有另外一個人楊喜。他的罪名是違反宮規,私夾違禁物品進出宮闈。不知情的宮人以為皇上又要開始嚴查內宮私帶私賣之事,一個一個嚇得老實了起來。那些已經織出繡品的宮人,不管成品有多少,也不敢托人帶出宮去賣,只好留著自己慢慢用了。
而在媲鳳宮里侍奉的宮人加上宦人,上下三十六口,包括翠蘋,都在宇文柔珍病歿的當晚,集體殉了主。行曄為了表彰這些人的忠烈,在宇文柔珍的園寢內修了一座義仆園,讓這些人隨著宇文柔珍一起葬進去,生生世世照顧他們的主子。
至于安仁堂,在皇貴妃去世的次日,一大早剛剛開了張,突然就闖進去一批蒙面劫匪。將上到朱掌柜下到掃院子的啞伯共十二口人,全部亂刀砍死,搶光了鋪子里的藥草和金銀,不知去向了。
繆鳳舞回宮之前,曾經囑咐宋顯麟要多關注安仁堂的動靜。結果那天早上他去營里辦完公差,轉到安仁堂的時候,就看到了那一副滅門的慘景。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急忙進宮向繆鳳舞稟報。
繆鳳舞聽他說完,用手撫著自己微隆的腹部,輕聲地誦了一句:“阿彌陀佛!”
困擾宮闈多年的暗毒流播事件,在短短的一天時間內,被行曄處理得干干凈凈。沒有人知道那位停靈在北杓殿的宇文皇貴妃,曾經怎么樣地費勁心機在宮里散布一種叫霸母草的毒,令所有懷有皇子的妃嬪流產,令行曄子嗣單薄,令行氏母子二人多年前來面對著世人的各種猜疑。
哦……也不對,還有一個人是知情的,這個人便是含香。雖然她只知道她自己做過的那一部分,但是關于這件事,她卻成了這個世上除了太后、皇上、繆鳳舞之外的第四個人。
行曄曾經派人來攬月宮拿含香,但是繆鳳舞擋在含香的前面:“你們回去向皇上稟奏。就說德貴妃以性命為含香擔保。若是含香他日出了什么差錯,令皇上難堪,德貴妃愿意自裁以向皇上謝罪。”
那些人自然是不敢動繆鳳舞的,便回去將她的話轉告了行曄。行曄倒真給繆鳳舞面子,再也沒有追究過含香的責任。
含香的這條命被繆鳳舞以性命擔保了下來,而她也清楚自己是少數的知情人,她自己非常謹慎,更加勤懇忠實地侍奉著繆鳳舞。
至于含香的家人,卻非常地不幸。因為事發突然,繆鳳剛身在京城之外,不能及時得知宮里發生了什么事。而周瀚生留在洪家村的那幾個人,在他被處決后的第二天就得到了消息,按照事先的約定,他們對含香的家人下了手。
含香的父親洪來富和她的大哥大嫂都死在對方的刀下了。這些人先處決了大人,正要對小孩子下手的時候,繆鳳剛趕到了。
繆鳳剛只救下了含香那三歲的小侄子,將他留在忻縣小云那里。后來宋顯麟去忻縣,將小家伙帶回了京城,送進宮里給含香看了一眼。
盡管洪來富是一個貪財而好色的父親,而洪天寶是一位憨傻的大哥,但那畢竟都骨肉至親。含香見到侄子后,心痛得無以復加,抱著侄子哭得渾身都發抖。
繆鳳舞勸了一回,拉住含香的小侄子問:“你叫什么名字?”
“小虎!洪小虎!”小虎生得虎頭虎腦,眼睛大而清亮,很機靈的樣子,任誰也不會相信他的爹爹竟是一個憨愚之人。
繆鳳舞看著很喜歡,就指著含香問他:“你知道她是誰嗎?”
“是我的姑姑!”小虎絲毫不怯,響亮地答道。
“哦?誰教給你的?”繆鳳舞摸著他胖乎乎的臉蛋兒。心里有說不出的溫柔。
“我爺爺說過,我有一個姑姑在京城里做事。蛤蟆叔叔也告訴我,要送我進京城看姑姑。”小虎年紀不大,說話卻很利落。
含香看著侄子聰明的樣子,心中又是悲又是喜,不由地又落了淚。
繆鳳舞想了一想,對小虎說道:“小虎,你姑姑每天都要做事,沒有功夫帶你玩,把你放在宋將軍家里,讓宋將軍教你本事,好不好?”
“不好!我要跟著姑姑,我可以幫姑姑做事!”小孩子天性敏感,他雖然說不清道理,但是他在宋府住了兩天,那種大家族的氣勢讓他很有壓力。
含香抹掉眼淚,抱著他勸:“宋將軍和郡主都是好人,他們對小孩子最好了。姑姑這里真的是很不方便,小虎乖乖地聽話,宋將軍很厲害的,小虎跟他學到了本事,將來就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了,好不好?”
小虎大概感覺到留在姑姑身邊是不可能了。想了想,突然說道:“我要跟著蛤蟆叔叔,他好厲害,會飛的!我要跟著他學飛!”
繆鳳舞頓時就為了難。繆鳳剛那樣的身份,將小虎交給他,豈不是帶壞了小孩子?說不定鴻天會知道了,還要將小虎丟進訓練營里去呢。
于是她柔聲哄勸:“宋將軍也會飛,他比蛤蟆叔叔還會飛,宋將軍還會好多的本事,蛤蟆叔叔都不會呢。”
小虎學飛的借口不好用了,又實在是不愿意去宋府。半天也想不出說辭來,一著急,扁嘴就要哭。
恰這個時候,玉泠扭著扭著走進來了,見有一個小男孩在哭,她同情心大大地發作了,湊上前給小虎擦眼淚:“小哥哥,你為什么哭?有人欺負你嗎?”
小虎年紀還小,不識什么天寶公主,不耐煩地扒開玉泠的手,繼續哭。
玉泠契而不舍地又湊上去:“有人欺負你,你就說你是天寶公主的好朋友,敢欺負你的都要砍頭!他們就不敢了!”
小虎大概頭一次聽說這種事,挨了欺負,提眼前這個豆丁兒大小的丫頭就管用?他又好奇又驚訝,一時看著玉泠,竟忘了哭。
一直在旁邊默坐的司馬縈想了想,說道:“娘娘,孩子在山野之間長大,嫌我府里太拘束,也是能理解的。不如這樣,我把他帶回去,讓我相公送他去感恩寺,拜在弘清師叔的門下,給他老人家做一個俗家的徒孫,你們看好不好?這樣既不拘了他,也方便我相公時不時地關照一次。”
這可真是一個好主意!弘清雖然性子不羈了些,可到底是一代宗師。把小虎交給他教導,絕對不會差到哪里去。
繆鳳舞拍手道:“好主意!就這么定了吧!”
含香趕緊拉著小虎,先給繆鳳舞磕了頭,又給司馬縈磕了頭。
小虎被拉著磕完頭,依舊對玉泠的身份充滿了好奇心,主動湊到玉泠面前問:“天寶公主是什么?比我爺爺還大嗎?”
玉泠在這個時候適時擺出她身為天寶公主的驕傲架勢來,仰著小下巴反問:“你爺爺比皇帝還大嗎?”
小虎想了想,搖了搖頭:“我聽爺爺說過,天下間皇帝是最大的。”
“那就是嘍!”玉泠越發得了意,從衣領里掏出行曄皇冠上那顆龍珠拴成的鏈子。在小虎面前甩呀甩,“我跟皇帝一樣大,你說我厲不厲害?”
小虎頓時兩眼放光:“你這么厲害?那我以后挨欺負,只要提天寶公主,就一定沒人敢動我嘍?”
“當然!”玉泠已經飄飄然了。
卻不料含香上前拉了小虎一把,嚴肅地教訓他:“公主是一片好心,但是你要懂事,在外面不可以隨便提公主,知道嗎?”
“我讓他提!”玉泠推開含香,拉著小虎,“我們是好朋友,我還要帶他去煙荷宮看我的翠鳥兒!”
最后還是繆鳳舞不得已,將玉泠摟住:“小虎現在要出宮拜師公去,以后他有空進宮來,再讓他陪你玩,好不好?”
玉泠最害怕的是母妃,只是她的母妃一開口,她就變得很乖:“好吧,不過以后他一定要來噢,我要帶他去見二皇兄。”
繆鳳舞答應著,司馬縈便帶著小虎告退,出宮去了。含香依依不舍,一直送到門口,對司馬縈千恩萬謝,反復叮囑小虎要乖,跟著師公好好學本事。
小虎在臨出門前,回頭看著玉泠:“天寶公主,我下次來找你玩。”
玉泠點頭答應著,看著小虎離開了,心中有些不舍,悶悶地窩在繆鳳舞的膝上,好半天突然問出一句:“娘,爹好久沒來看玉泠了。”
繆鳳舞被她說得心一揪:是呀,行曄真是好多天不來攬月宮了,也不給她解除禁足的圣諭,就這樣關著她。他不來,她也去不得。
其實她關在宮里,消息并不閉塞。康彤云每天必到,向她請示一些事情,陪著閑聊幾句。宮里的其他妃嬪也要經常地來向她請安問候。
春順也是個包打聽,每天出去轉一圈,就能給她帶回來各種消息。
比如,皇上痛失愛妃,傷心不已,卻依舊不綴朝務。他現在每天的活動范圍,就在皇極殿與萬泰宮之間。內宮他幾乎已經絕足了。
大家都說皇上這是在為宇文柔珍守喪,少年夫妻,情意非同一般,就連內宮目前最當寵的德貴妃也不敢媲比。
只有繆鳳舞大概能體會到他的心情,由著他自己去平復,既不問也不找。
可是這樣的日子越來越久,行曄只是偶爾派人來接玉泠去他的萬泰宮呆一會兒,其余的內宮之人,不管是太后皇后,還是德貴妃與諸位皇子,行曄誰都不見,更休提那些妃嬪了。
繆鳳舞有一次問玉泠:“爹爹他現在胖了還是瘦了?”
“瘦了。”玉泠很肯定地回答,“胡子也扎人了。”
“爹爹都跟你說什么了?”
“他……不說話,就看著我……爹爹流眼淚了,我問爹爹是不是有人欺負他,他說……他說……爹不是好人,玉泠會不會不理爹?”玉泠努力地回憶著,好不容易把話說全了。
繆鳳舞聽是心口揪痛,撫著玉泠的頭發,告訴她:“爹爹是好人,他是天底下最大的英雄。”
“我知道呀!我也是這么說的。”玉泠晃著小辮子,大聲地表示自己的態度。
“玉泠乖,下次再去爹爹那里,你告訴他,娘想要見他,好不好?”繆鳳舞教玉泠。
“好!我記住了!”玉泠努力地點著頭。
實在太困了,先更這些,睡醒了再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