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一九章一只老鳥
第二一九章一只老鳥
繆鳳舞沒有等到行曄召見她的圣諭。倒是把太后給等來了。繆鳳舞面對著韋太后,心里有說不出的滋味。
年過半百的韋太后依舊是那么雍容和氣,當她拿著銀羹勺喂玉泠吃藕羹的時候,她更像是一位慈祥的祖母。可是繆鳳舞一看見她,就會想起清太妃,想起宇文柔珍臨去前的那個口型,分明說的就是太后!
于是繆鳳舞便會感覺,在太后那云淡風輕的笑容背后,隱藏著太多不堪的過往。而這位全天下最尊貴的女人,背負著那么多沉重的過往,卻依舊活得從容而沉實。
繆鳳舞努力地看著她的臉,想找出宇文柔珍的死對她的影響。結果發現,韋太后除了比過年的時候清減了些,再無變化。
她將一勺藕羹送到玉泠的唇邊,玉泠卻搖了頭:“皇奶奶,我吃飽了,不想再吃了。”
“小孩子要多吃才能長高噢。”韋太后摸著玉泠軟軟的頭發,慈愛地哄勸著。
玉泠勉強地嘟了嘴巴,伸出一根手指:“那就吃最后一口。”
“好,就這最后一口才管用呢,吃下去就長聰明長個頭兒。來……”她很開心地將那一勺羹塞進玉泠的嘴巴里,看著玉泠抿了抿嘴,吞了下去,她笑得眼睛都瞇到一處去了。
“太后不要管她了,她調皮得很,仔細累著你。”繆鳳舞朝著奶娘使了一個眼色,奶娘就上前來,把玉泠抱走了。
“兒孫繞膝這等天倫之樂,在我們這樣的天家貴族里是奢侈的東西。難道玉泠這孩子心地純凈,乖巧討喜,她在我跟前兒的時候,我就會有那么孫輩承歡膝下的感受,我樂意哄她玩呢。”太后看著玉泠出去后,轉頭對繆鳳舞說道。
“玉泠這性子,也是皇上給慣出來的,越來越不像個公主。我倒希望她像玉濃那樣,文靜規矩,將來嫁出了宮去,也不會丟天家顏面。”繆鳳舞附和著她,閑聊著。
“天家顏面……”太后唇角一勾,“維持天家顏面,靠的是威儀。玉泠將出無論嫁到誰家,那都是那一家人莫大的榮耀,誰敢說她有失天家體面?”
是啊,你身為一國之母的體面,可不就是靠著皇家的威儀才維持住的嗎?
繆鳳舞心里暗想著,嘴巴上卻笑道:“我倒沒有希望她這一生有多么的尊榮富貴。只要她一直這樣快樂,將來嫁個知冷知熱的好相公,我就滿足了。”
“貴妃此言差矣,沒有尊榮富貴,你想要的那些東西就全都保不住。如果你現在還是麗正宮的繆美人,玉泠在宮里會得到這么多人的寵愛嗎?你看佟美人,白生了一個兒子,她若是有你這兩下子,鉅兒也不至于養成今天這個樣子。”太后說起這些事來,神態就肅正了起來。
她這一番話聽起來是有道理的,可繆鳳舞卻覺得有哪兒是不對的。她不好反駁太后,便不去多想,只垂首答應:“太后教訓的是。”
韋太后對她這個樣子很滿意,很深沉地嘆息道:“唉……其實這世上之人,說起來沒有人不貪心的。貪心太大的人,竊國據江山,貪心小的人,也不過想比別人穿得好些用得多些。前一種人貪心作崇,必然會禍國殃民,那是大大的要不得。至于后一種人,讓他吃好些穿貴些。也不能怎么樣。兩者相較,那種有小貪心之人,倒并無大礙的。”
繆鳳舞點頭附和著,心里卻在猜想:這老太太專門跑到攬月宮一趟,跟她論這大貪小貪之事,到底有何目的?
太后見她態度還算好,便繼續說道:“自從你鼓搗出來一個大長秋,內侍省的馬清貴可沒少找哀家嘮叨。他是兩朝的老人了,先帝在時,他是先帝身邊最得用的人。一個在宮里做了一輩子的老人,臨退前被一個小丫頭給擠兌了,他心里憋屈一些,我也是能體會得到的……”
哦……原來是要為馬清貴說話呀!
繆鳳舞看著太后語重心長,一副體恤宮中老人的樣子,覺得有些反胃。她擠出一個笑臉來,回道:“太后體恤先帝身邊的老人兒,臣妾自然能明白你的一片苦心。只是臣妾眼下被皇上禁了足,連攬月宮都出不去了,大長秋更是好些日子沒去過了。”
太后指著她嗔道:“你可別來糊弄我老太太,我還沒有老糊涂呢。若是沒有你這監令的話兒,賢妃和孝毅郡主會那么明目張膽地與馬公公對著來?他人老了,在宮里也做不了幾年了,不過是想混個全身而退,得個富貴晚年。看在他侍奉兩代帝君的份兒上,你就別和他一般見識了吧……”
繆鳳舞見她說得如此明白直接,實在是不好當面斷然回拒,便笑著含糊道:“太后的教諭,臣妾自然是要聽的。太后放心,臣妾只會遵圣旨行事。絕不會再惹太后生氣。”
太后聽她這話,臉上稍稍僵了一下,隨即說道:“我生的什么氣?我不過是可憐他是宮中的老人兒,體恤他這幾年罷了。皇上最近火氣也壯得很,你得時時地勸著點兒,別讓他做出什么沖動后悔的事來。”
“是,臣妾若是能見到皇上,必會遵太后的懿旨。可惜從皇貴妃姐姐病歿之后,臣妾已經有大半個月沒見到皇上了。”繆鳳舞說著,神色有些憂傷。
“唉……皇上與柔珍少年夫妻,情意終歸是不同,柔珍突然沒了,他心里的難過可想而知。想當年清妃去世的時候,先帝也是深陷痛苦,久久不能自拔。他們父子二人一樣,都是有情有意之人。可是皇上再這樣哀傷下去,也不是個辦法,不如你去萬泰宮勸一勸他吧。”太后也憂心忡忡。
繆鳳舞雖然很高興她開金口讓自己出宮,可是她卻驚訝于太后說起宇文柔珍和清妃時的鎮定。清妃就是她的舊年故交,而宇文柔珍是她一位乖順的晚輩,語氣中聽不出任何的不安與歉疚。
清妃的事隔了幾十年,若是她提起來沒有什么特別的感受,繆鳳舞勉強還能理解。可是宇文柔珍的棺槨還停在北杓殿中。太后怎么可這么鎮定?難道她看錯了?宇文柔珍臨去前說的不是太后?還是說她的確只是胡亂地做了一個夢,不可以之為憑據懷疑太后?
“怎么?”太后見她愣了一下,以為沒有行曄的旨意,她終究不敢出宮,“我說讓你去,你還擔心什么?皇上若是怪罪下來,自有我替你擔著,不要緊的。”
“謝謝太后,臣妾這幾天正為皇上擔心地緊。”繆鳳舞趕緊收回心神,向太后道了謝。
太后抿唇一笑,猶豫了一下。又問道:“鳳舞,當初你在疏竹宮里的時候,可曾遇到鬧鬼的事?”
這是太后頭一次在繆鳳舞面前提起疏竹宮里鬧鬼之事,繆鳳舞想了想,答:“鬧過,有一次那女鬼趁我和含香不備,搶了玉泠。不過后來我們找到的時候,玉泠好好地躺在琴臺上,并沒有受到傷害。只那一次,以后再也沒有過。”
“那你看到過那扮鬼之人的樣貌嗎?”太后繼續問。
“沒有,只聽過聲音,清清亮亮的,像個年輕的女子。”繆鳳舞故意地混淆她的視聽。
“哦……年輕人嗎?”太后沉吟,“多奇怪,宮里就這么大的地方,竟然找不到一個裝神弄鬼十幾年的人……”
繆鳳舞打馬虎道:“太后要相信皇上,總晚這件事會查清楚的。”
“那倒是……”太后說著,已經站起身來,“你去萬泰宮看看皇上吧,勸他早些好起來,不要再悲傷了。一國之君,當以社稷百姓為重,那些前塵往事,能忘的就忘掉吧。”
“是,臣妾一定將太后的話說與皇上知道。”繆鳳舞恭送太后了攬月宮。
事實上自從宇文柔珍的喪事辦完,韋太后也一直沒有看見行曄。但是她自己不去萬泰宮見行曄,卻遣繆鳳舞去給她捎話兒。
繆鳳舞倒不管這個,她真的是很擔心行曄的現狀。正好借口太后的懿旨,行曄責怪下來,她也有話說。
絲毫不遲疑,太后前腳離開,繆鳳舞便更衣梳頭,出了攬月宮,往萬泰宮去。
這一路上遇到的人,都驚訝的看著她。大家都知道她被行曄禁足在攬月宮養胎,宮里隱隱還有流言,說到繆鳳舞要失寵之類的話題。
看到她一身淺銀藍的素色衣妝。梳著一個光光的發髻,不施粉黛,不戴配飾,卻依舊是皮膚白嫩,彎眉俏目,惹得好多人心里不自在。
繆鳳舞乘一頂藤編的坐轎,一路應付著各色人等的招呼,不覺就來到了媲鳳宮的門前。
往日里,媲鳳宮就是這座皇宮里最冷清的地方,總是宮門緊閉,少有人來往。
眼下,那宮門一如既往地靜靜閉合著,目光越過宮墻,看到媲鳳宮正殿那琉璃屋脊,繆鳳舞突然有一種錯覺,好像這些日子發生的事,都只是一場夢,如果她現在下了轎子,上前叩響那朱紅的宮門,依舊會有人出來應門,引她進殿,看到宇文柔珍手握玉管筆凝神作畫的樣子。
“娘娘……”含香見她定定地望著媲鳳宮發呆,出聲提醒她。
她這才伸手叩了叩扶手,轎子繼續往前走去。
到了萬泰宮的門口,守衛看到繆鳳舞,都吃了一驚。繆鳳舞也不管他們是什么表情,從容地下了轎子,抬腿就往宮里去。
卻不料守衛側橫一步,堵在了宮門口:“娘娘,對不起,皇上有旨,這幾日他誰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