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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是常先生根據太醫院的記檔。推算出來的繆鳳舞的預產期日,也是小皇子脫離羊水的保護,真正像一個新生兒那樣生活的日子。
因為行曄答應了繆鳳舞,允許她親手將小皇子從生活了兩個月的魚缸里抱出來。因此在午膳之后,萬泰宮便派了轎子,將繆鳳舞從疏竹宮接了過去。
當繆鳳舞走進暖春閣的時候,發現屋子里已經撤了那些熱死人的爐子,雖然仍是門窗緊閉,但任何一個新生兒生活的屋子,都不會允許門窗大開,這是正常的措施。
繆鳳舞喜歡這間屋子里的正常氣氛,沒有宮人大汗淋漓地在熬藥,沒有太醫繃著臉走來走去,只有兩個奶娘和幾個宮人恭敬地站在門邊上。
有宮人給她挑開簾櫳,她進了里間,看到了行曄。
行曄就站在那只粉彩大魚缸的旁邊,他穿了一身雨過天青色的長袍,很閑的樣子,映著他的臉色很明亮。他帶著一臉柔軟的笑意,低頭跟小皇子小聲說著話。雖然最近讓他煩心的事很多,他的壓力也很大。但是他今天看起來依舊是神采飛揚。
聽到響動,他抬起頭,看到繆鳳舞,沖著她招了招手。
雖然那個魚缸看起來很奇怪,但這個場景還是讓繆鳳舞覺得很幸福。她走過去,向行曄見了禮:“皇上允許臣妾親自來把皇兒抱出來,臣妾真是感激不盡。”
行曄掃了她一眼,沒有答話,轉而問站在他身后的常先生:“先生,朕的皇兒是不是可以從這該死的魚缸里抱出來了?”
常先生微笑點頭:“其實前幾日小皇子就可以脫離羊水的保護了,只是為確保萬無一失,才多留了幾日。今天是個好日子,老朽覺得,把今天當做小皇子的生誕,實在是再好不過。”
繆鳳舞聽常先生這話,心中豁然開朗。她還一直在想,小皇子早產的那一天,發生了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以后每年的那一天,只要為小皇子慶生誕,就會不知不覺地想起那些事來,未免不愉快。
于是她轉頭看行曄,一臉請求的樣子。行曄沖著魚缸努一努嘴,說道:“常先生對皇兒有救命之恩,既然他說應該將今日算做是皇兒的生辰,那就依他所言。你親手將皇兒從這里抱出來,就算是他的新生吧。”
繆鳳舞趕緊答應了。低頭看小皇子,只見小家伙用一雙烏漆明亮的眼睛對著她,仿佛是看見她了一般。她沒來由地緊張,不確定地問常先生道:“先生,現在將他抱出來,真的會沒事嗎?”
“娘娘放心,小皇子現在可比一般的新生嬰兒要強壯得多,你看他面色紅潤,雙目有神,再過兩天,他就能看到娘娘了呢。”常先生笑著答道。
繆鳳舞吸一口氣,剛要伸手去抱小皇子,又擔心自己的手涼,合起來使勁地搓了搓,才俯下身去,將小皇子從魚缸里托了出來。
小皇子在盛著羊水的魚缸里生活了兩個月,已經習慣了那種溫暖而又柔和的感覺在周身包圍。冷不丁地被抱出來,身上一涼,他很不適應,“哇”地一聲就哭出來了。
這一聲哭得極為宏亮,行曄在一旁聽了。哈哈大笑:“雖說今日算作我皇兒新生,但他這哭聲可要比剛出生的小嬰孩響亮多了,看來這兩個月沒有白費功夫,光聽這哭聲,勁氣可不小呢。”
繆鳳舞一邊哄著小皇子,一邊將他小心地放進早就備好地溫水盆中。有宮人上前來,小心地將圍在小皇子脖子上的魚膘取下來,繆鳳舞親手給自己的兒子洗了澡,包好了。
隨即上來一位年輕的奶娘,請示道:“娘娘,奴婢是不是應該給小皇子喂奶了?”
繆鳳舞不確定,轉頭問常先生:“先生,我皇兒現在不用再吃那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了吧?可以喂他吃奶嗎?”
“當然要給他吃奶的,老朽那險中求勝的療法到今天終于可以結束了,老朽保住了常家歷代祖宗留下的招牌,也算是功德圓滿了。”常先生捋著自己頦下胡須,欣然得意的樣子。
行曄笑道:“常先生這醫圣的招牌是真金打造的,恐怕不是那么容易砸的。先生救了我皇兒的一條命,朕一定重重賞謝。”
常先生急忙擺手:“賞倒是不必了,老朽只有一事相求。”
“先生請講。”行曄一貫謹慎,不輕易答應別人的要求。
常先生便嘆了一口氣,說道:“當初皇上與娘娘到老朽那里去求醫,因為不知你們的身份,故而說出那件事來。這兩個月我在宮里給小皇子養治,恐怕后宮沒有人不知道的。如此一來,不知道老朽離開皇宮后,這條老命還保不保住呀。”
行曄想了想,從自己的腰間解下一塊金牌,遞到常先生的手中:“朕賜常先生這一塊免死金牌。見此牌如同見朕,或可解先生之憂。另外,朕會親自提醒紀尚書,若常先生有事,朕不會饒了他的。”
常先生跪地接了金牌,叩頭謝恩:“謝皇上恩典。”
行曄又走到書桌邊上,提筆寫下四個字:神醫圣心,吩咐茂春道:“將這個拿去拓下制匾,制好之后,你親自送到常先生府上。”
茂春領了吩咐,接了字,出去交待人辦事。這邊常先生真是好不激動,畢竟以前他這神醫的頭銜只是民間流傳,如今有了皇上御賜的匾額,常家的醫名醫德傳到他這里,也算是宏揚光大了,他也對得起先祖了。
常先生再次叩頭謝恩了,告退出去了。
繆鳳舞也顧不上這邊的事,只管守在奶娘的身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兒子吃奶,心里別提多歡喜了:“瞧他閉著眼睛,吃得倒挺歡實,要是一直這樣吃。還不得長成一個胖小子?”
正說著話,有人進來奏道:“啟稟皇上,太后娘娘駕到,在門口候著呢,讓奴才進來傳個話兒。”
行曄愣了一下,繆鳳舞倒是反應得快,趕緊起了身,拉了行曄一把,小聲說道:“皇上該到門口去迎接太后的。”
說完,她也不管行曄的一臉的別扭,連推帶搡。將行曄推了出去。
大門一開,果然見到太后端然立于門外臺階之上。行曄腳步頓了一下,繆鳳舞跟在他身后,一把將他推出門去。
太后聽到身后有響動,轉過身來,看見行曄站在門外,便走了過來,開口道:“哀家來看一看小皇孫,不知道現在小皇孫是否允許探視?”
行曄僵在那里,想要答話,卻發覺自己難以開口。繆鳳舞在他身后扯了扯他的龍袍,跪下說道:“臣妾恭迎太后,皇兒才剛從魚缸里抱了出來,正在里屋喂奶。只是屋子里有點兒熱,太后若是不介意,臣妾帶太后進去看一看。”
太后瞄了行曄一眼,固執地沒有挪動腳步:“就不知道皇上介不介意呢?”
行曄大概也緩過剛才那一陣子尷尬了,跪下道:“即便母后不來,兒臣也打算等小皇子可以出屋的時候,抱到長春宮給母后瞧一瞧呢。”
太后上前一步,將手搭在行曄的頭上:“起來吧,哀家這個小皇孫得來不易,可得精心點兒養著,哀家也是心急著要看見他,就親自來了。”
繆鳳舞上前扶了一把太后:“太后請進。”韋太后就搭著繆鳳舞的手,邁進門檻,進了暖春閣。
此時,小皇子吃飽了肚子,已經睡著了。韋太后坐在床沿上,看到自己的小皇孫粉嘟嘟胖乎乎的小樣子,老懷感慨,忍不住掉下兩滴淚來。
繆鳳舞在旁開解道:“臣妾剛剛將他抱出來的時候,也是高興得真想哭。不過太后盡管放心,皇兒現在好得很,常先生說他比一般剛出生的小孩子可壯實得多了。”
太后小心地摸了摸小皇子的臉,問:“起名字了沒有?”
“還沒有,等著皇上賜名呢。”繆鳳舞小心地答。
太后倒也沒打算硬塞一個名字給繆鳳舞。只是站起身,來到屋子中央的那只魚缸旁邊,抬手摸了摸缸沿,吩咐屋子里的宮人道:“這只魚缸千萬要保存住,不能有一絲一毫的破損。盛上清水,放進去一些長壽魚,好好養著,千萬要都養活了,若是死一條魚,哀家絕不會饒過你們。”
暖春閣的宮人們沒想到小皇子安好地出了魚缸,卻又添這么一樁煩。不過既然太后開口,她們也只好膽顫心驚地答應了。
太后又將兩個奶娘叫到跟前,仔細地問過了情況,又說不夠,再給小皇子添兩個奶娘。又嫌暖春閣里的人笨手笨腳,擔心照顧不好小皇子,讓繆鳳舞多加些人手。
繆鳳舞也不違拗她的意思,一件一件答應下來。
韋太后又在床沿上坐了一會兒,默默地看著小皇子熟睡的面孔。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功夫,她微微地嘆出一口氣來,站起身來:“皇孫安好,哀家這顆心就放下了。”
然后,她出了里間,正要離開,看見行曄正坐在外間的茶桌旁邊,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站住,行曄看過來。母子二人就這樣僵持了一會兒,行曄起身走過來:“母后要走嗎?兒臣恭送母后。”
韋太后仰頭認真看著他的臉,想了想,說道:“皇上這一陣子事多人忙,哀家也不來給你搗亂了。等忙過了這一陣子,皇上把清太妃接回宮來吧,總在宮外住著,讓人知道了,會責怪皇上不孝。”
行曄趕緊答道:“母后只管安心,太……太妃她并不愿意再回皇宮來生活,不如就隨她的心愿,山野林間,倒也自在。”
韋太后輕輕地一笑,什么也沒說,出了暖春閣,回去了。
繆鳳舞眼看著太后的身影消失在二門外,她湊近了行曄,小聲問:“太后剛才那句話,是不是在告訴皇上,韋氏以后不會再與皇上為難了?”
行曄面色凝重,嘆氣道:“大概是這個意思吧。”
“太后這個時候提接清太妃回宮的事,八成是想試探皇上的心意呢。如果皇上真的接清太妃回來,她一定難以安心。”繆鳳舞托著下巴,湊在行曄的肩側,輕聲說道。
行曄的臉色又沉了幾分:“接太妃回宮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太后擔心的是以前的舊帳怎么辦,是算帳還是銷帳?太妃的身份如何定?朕又如何向天下人解釋太妃死而復生的事?”
這些事的確是挺為難的,一時之間誰也難以理出一個頭緒來。繆鳳舞頭痛地皺了皺眉,突然想起龔宓求她的事,便決定把太后太妃這一團亂的事情岔過去。
“皇上,臣妾有一事請求,還望能夠皇上恩準。”繆鳳舞轉身,跪在了行曄的面前。
行曄低頭看她:“若是關于繆鳳剛的事,你就不必開口了,朕不會答應的。”
繆鳳舞聽他說得如此堅決,心中微涼:“與我哥無關,是關于小云。她懷著身孕,千里迢迢地趕回京城來,又受了驚,臣妾擔心她肚子里的孩子,想請太醫院的女醫官去給她看一看,開兩副藥調理一下。”
行曄輕輕地哼一聲:“你想什么呢?那是天牢,關押欽命重犯的地方,你當是自家的后院嗎?誰都可以進?”
他開口便拒絕,繆鳳舞心里一急,聲音就開始微微發抖:“臣妾知道這個要求過份了些,可是小云本來與鴻天會絲毫也沾不上邊兒,是臣妾硬將她送到了我兄長的身邊。小云跟了臣妾這些年,福氣沒有沾著,倒霉事倒是遇上不少,挨打挨餓還受過了,如今更是進了天牢。不管皇上如何給他們定罪,最其碼在還沒有定罪之前,讓臣妾關照一下小云,好不好?”
繆鳳舞這番話,倒是發自內心真情,她對小云的確是有太多的愧歉。
行曄聽她的聲音,像是要哭出來一般,心里不由地軟了一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只允許你帶一名女醫官,其余人誰也不許跟進去,知道了嗎?”
“謝皇上!”繆鳳舞趕緊謝了恩。
隨后,行曄因為有朝事需要處理,先離開了。繆鳳舞守在小皇子的身邊,一直呆到太陽西斜,她才乘上轎子,回了疏竹宮。
用過晚膳,天已經黑下來了。
繆鳳舞吩咐春順去太醫院傳當值的女醫官,又叫含香去外面轉一轉,讓她小心留意著動靜,若是看見龔修媛,引她來見。
含香是一個很謹慎的人,這種時候,她可不愿意自己的主子再惹出什么事來。
于是她小心地問:“娘娘,皇上圣諭,沒有他的允許,誰也不能進疏竹宮來。龔修媛今晚來探望,有皇上的口諭嗎?”
繆鳳舞便將事情簡單地講給了含香聽,然后問道:“自從小云離宮后,龔修媛一直就悶悶不樂,前些日子更是肝氣郁結,害了一場大病。我與她姐妹一場,不想眼看著她如此痛苦。我琢磨著,小云已經嫁給我哥了,如今挺著大肚子,讓她親眼見了,也許就死了這條心了,應該不會惹出麻煩來吧。”
含香進宮的年頭可不短了,宮人們之間那些暗下里的事,她見得多了。她只是沒有想到,龔修媛竟然有這個癖好,怪不得她一直不爭皇寵呢。
“雖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但若被皇上知道了,終歸是不好,娘娘千萬要小心。”含香也沒有琢磨出這事有什么大不妥來,繆鳳舞與龔宓之間的情意,她是很清楚的。
“一會兒女醫官到了,你在偏殿陪著,往茶里下些蒙汗藥,讓她睡一陣子。等龔修媛到了,我們只需讓她換上女醫官的衣服,掛上太醫院的牌子,就沒事了。龔修媛身為內宮的妃嬪,天牢那里的人不會認得她。”繆鳳舞安排道。
含香答應一聲,出去辦事。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繆鳳舞聽到屋外有腳步聲,她往門口望時,就見含香挑開簾子先進來,在她的身后,果然跟著一身利落打扮的龔宓。
“你是怎么進來的?”繆鳳舞見她氣不喘發不亂,心里暗暗奇怪。
龔宓倒是一臉的安然,走過來見了禮,然后答道:“娘娘放心,是如煙和如柳兩個人帶我從西側僻靜處躍墻進來的,沒有人看到。”
繆鳳舞皺了一下眉:“如煙和如柳的功夫還真是了不得。”
龔宓只微笑,也不解釋,轉而問道:“女醫官到了嗎?咱們什么時候出發?”
繆鳳舞便看向含香:“春順已經把人傳來了,在偏殿里候著呢,你現在過去陪一會兒,等她睡著了,過來叫我們。”
含香點頭,轉身出去。
繆鳳舞便趁這一會兒的功夫,換好了衣服,向龔宓交待了幾句話,囑咐她千萬不可以在天牢里有過激的言行,否則驚動了皇上,沒有辦法解釋。
龔宓一一答應,向繆鳳舞保證,她只看一眼,絕不會惹事生非。
約摸又過了半個時辰,含香回來了,告訴繆鳳舞,女醫官喝了茶,已經睡著了,估計一時半會兒醒不過來。
于是龔宓到偏殿,換上了女醫官的衣服,將太醫院的牌子掛在腰間。隨即她戴上一頂紗幃帽子,跟在繆鳳舞的轎子后面,一起出了疏竹宮,往外宮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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