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都劇場內山呼海嘯一般的掌聲終于平靜了下來，但觀眾的心緒卻無法這么快完全平復，大家不約而同的與身邊相熟、或不相熟的觀眾討論著話劇的情節，連退場都忘了。
劇場內的燈光亮起了很久，才有第一個觀眾開始退場。
逐漸的，觀眾們一點一點的離開了劇場。
坐在最前排的林為民少不了要在人藝領導的介紹下跟一些領導、記者、評論家打打招呼，應付了十多分鐘，他才抽出時間跟萬先生打招呼。
“老師，這戲排的不錯吧？”林為民帶著幾分得意問道。
萬先生瞧著他的模樣，難得的沒有打擊，而是點頭肯定道：“確實不錯，山尊用心了。”
一旁的歐陽山尊連忙謙虛兩句，還不忘拉上林為民，“都是林老師劇本寫的好。”
“歐陽老師您客氣了。”
萬先生笑道：“行了，你們兩個就別互相吹捧了。你們各自的工作完成的都很好，可以了吧？”
幾人相視而笑。
《霸王別姬》是出大戲，話劇時長足有三個小時，首都劇場七點半開演，謝幕之后又耽擱了不少時間，眼下已經十一點了。
林為民怕萬先生勞累，“老師，要不我先送您回去吧。”
萬先生道：“不用你送了。今天時間太晚，出來的時候要了車，我自己出去就行。”
到了萬先生這個級別是配了專車的，只不過老先生很少用，今天為了來給林為民捧場，算是享受了一次待遇。
林為民堅持著將萬先生送出了劇場，眼看著他上了車才回到首都劇場。
此時首都劇場內的觀眾早已退的干干凈凈，只有劇場的工作人員還在打掃衛生，今天的時間太晚了，這些工作人員也很辛苦。
林為民來到后臺，演員們果然還是一如既往的亢奮，有的演員甚至連妝都沒卸，還在聊著剛才演出時的盛況。
見到林為民，大家熱情的招呼：“林老師！”
“大家都辛苦了，表現的都很好，感謝大家的努力！”林為民鼓勵道。
“謝謝林老師。”
“都是您本子寫的好！”
眾多演員回應著林為民的鼓勵。
林為民拍拍楊力新的肩膀，嘆道：“力新要出名了！”
楊力新自謙道：“林老師您可千萬別這么說。”
不等林為民說話，周圍的其他同事們也附和道：“我們剛才也是這么說的，力新這次真是把程蝶衣演活了。我剛才在后臺都聽到臺下的哭聲了，太厲害了，我在人藝待了這么多年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情況。”
林為民笑道：“大家演的都很好，力新的戲份重，觀眾自然對他的印象深刻。”
他又摸了摸飾演小豆子的演員的頭，“伱演的最好，砍手指那一聲叫的情真意切。”
周圍眾人哈哈大笑，戲中程蝶衣小時候是個六指兒，為了讓他進戲班子，母親硬生生砍掉了他的一根手指頭。
在后臺跟演員們說笑了半天，見時間太晚了，林為民才起身告辭。
回到家已經是十二點多了，在夜生活單調的八十年代，這個時間回家很少見。
第二天上班，林為民又成了大家關注的焦點。
燕京是首都，哪怕在資訊不算發達的八十年代，這里的紙媒也超過了幾十家，國家級的、市一級、機關單位的……
光是燕京市的報紙就有燕京晨報、燕京晚報、燕京青年報、法制晚報等一堆報紙。
國文社是出版機構，報刊雜志的訂閱少不了，別說是燕京的報紙，就是全國范圍內的報紙也訂閱了不少。
今天一早，燕京晨報、燕京青年報和新京報等幾家報紙就報道了昨晚《霸王別姬》在首都劇場首演的盛況，報道的篇幅不長，內容全是夸贊，同事們拿著報紙沒少調侃林為民。
同時，關于《霸王別姬》門票這個話題再次被大家提了出來，大家一致請求林為民要幫大家弄幾張《霸王別姬》的門票。
人藝的演出都是提前放票，可《霸王別姬》實在太火，大家又都有工作在身，根本買不到票。
同事們也不白讓林為民幫忙，燕京城的館子讓林為民挑兩家，就算是大家給林為民的門票錢了。
這個請求就非常有誠意，林為民欣然應允。
他心想，造成這種情況，恐怕也跟首都劇場出現的黃牛有分不開的關系。
真想不到這年頭就有黃牛了。
眼光還這么毒辣，居然挑中了自己的話劇。
姚淑芝今天穩坐釣魚臺，并沒有找林為民，他猜想應該是鄭國幫她解決了。
晚上下班，林為民去了趟招待所見姜子隆。
姜子隆這次來燕京是為了看話劇的，但看完了話劇并沒走，他在燕京的朋友很多，打算多待幾天，林為民昨晚上沒顧得上跟他交流多少，約了今天一起喝點酒。
兩人在外面的飯店買了點下酒菜帶回來，就在招待所的房間里喝起來。
除了正在上演的《霸王別姬》話劇，自然也少不了提到要出版到米國的《霸王別姬》。
“我說你小子可真行，雜志發表、出版、電臺演播、電視劇、話劇，一部作品賺了好幾回稿費，現在都跑到米國去出版了！”姜子隆贊嘆道。
林為民笑著道：“都是機緣巧合。”
姜子隆搖頭，“哪有那么多的機緣巧合啊！你是不知道你現在的名聲有多大，我在津門只要跟別人見面，少不了都得談到你。”
“有這么夸張？”
“就是這么夸張。”姜子隆給林為民倒上一杯酒，“你啊，現在太低估你在文學圈的影響力了。別的不說，就光說你的那些奇聞軼事，就有不知道多少人百傳不厭。”
“我的奇聞軼事？我有什么奇聞軼事？”
姜子隆看著林為民，臉上帶著調侃的笑容，“還用我一件一件給你數？”
他真就掰著手指頭，說道：“去文研所學習，認了萬先生當老師，這算不算一件？”
林為民想了一下，“應該……算吧。”
“二十歲的年紀給人藝寫劇本，算不算？”
林為民猶豫，“算吧？”
“給《鐘山》寫稿子，從短篇寫到長篇，等的人家版面都挪了好幾次，算吧？”
“算？”
“去燕大表白女留學生，算不算？”
林為民一臉尷尬，“都說了這事是誤會。”
“行行行，那不提這個。《霸王別姬》現在光就賣出去一百多萬冊了吧？算上那期《人民文學》的話，得有三百萬冊了吧？”
“差不多。”
“我們年紀雖然差的有點多，但也算是一輩兒的作家了，我們這一輩兒的作家你見過哪個出版的賣的有你多的？”
林為民都有點不好意思回答了，“……沒見過。”
“現在，《霸王別姬》還要在米國出版，你知道那幫人都怎么說你嗎？”姜子隆一臉挑撥離間的表情。
“怎么說的？”
姜子隆繪聲繪色道：“你說林為民啊？真是抱住了萬先生大大腿，寫作水平沒見怎么漲，名氣倒是越來越大。”
“聽說人家的都出版到米國去了？”
“國外出版怎么了？周先生、舒先生、林先生，哪個的作品沒在國外出版過？名氣大了，人家出版社自然會找上門來，可有幾個能在國外受歡迎的？”
姜子隆說到這里，不禁露出促狹的笑容，“你聽聽，你聽聽，我都不知道他們這算是夸你還是貶你，你小子現在都能跟這種級別的前輩相提并論了。”
林為民也被他的話逗笑了，哈哈笑道：“他們要是這么說，我倒是求之不得。”
邊喝邊聊，姜子隆喝了近一斤白酒表現仍跟沒事人一樣，林為民就不行了，到最后說話都有點走樣，只能在姜子隆的房間里對付了一宿。
《霸王別姬》的公演仍在首都劇場上演著，在林為民和蔣子隆喝酒的時候。
下個月就要參加高考的張建軍從公交車上下來，雀躍的朝著首都劇場跑來。
進劇場的時候，因為太過著急，他差點撞到兩個正要進場的女學生。
“這人怎么走路也不看路？淑華，你沒事吧？”
“我沒事，我們趕緊進去吧，馬上就要開演了。”
姚淑華說著拉著同學的手走進了劇場。
首都劇場的規模很大，可以容納上千個觀眾觀看演出。
姚淑華從來不看話劇，這次來看《霸王別姬》純粹是出于對原著和作者林為民的喜歡。
門票是她哀求姐姐姚淑芝和未來姐夫弄來的，姐夫弄到了三張票，有兩張的是同一場的，他們兩個留下了，還剩下今天這一場的一張票就給了她。
碰巧姚淑華的一個同學也有一張今天的門票，兩人便結伴來看《霸王別姬》。
她和同學入座不長時間，劇場內燈光暗下來，接著是報幕，然后幕布拉開，演出正式開始。
姚淑華今天是第一次看話劇，她深深的被舞臺上的表演吸引住了，目不轉睛的盯著臺上演員的表演，不愿意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不知不覺間，話劇接近尾聲。
舞臺上，程蝶衣一個華麗的轉身，揮劍自刎，段小樓那聲痛徹心扉的“蝶衣”響起。
姚淑華忍不住哭了，眼淚如同雨滴落下，情緒激動的她和旁邊的女同學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就在此時，不遠處突然傳來一聲驚天動地的哭喊聲。
“啊啊啊啊，蝶衣……”
不光是姚淑華和女同學，連這一片的觀眾都被這哭聲給嚇了一跳，本來還悲傷的情緒瞬間出了戲。
連舞臺上已經“作古”的楊力新聽到嗷嘹這么一嗓子都差點“詐尸”。
周圍人的眼神全都厭惡的看向了哭聲的發源地，那是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就在姚淑華她們倆前面一排的左側位置。
小伙子哭的不可自持，絲毫沒有顧忌周圍人的眼光。
大家的眼神里充滿了厭惡，但又不好說什么，這多虧了演出已經結束。
要不然就他突然來這么一嗓子打算了大家的雅興，少不了要挨燕京人民的一頓鐵拳。
“這男的可真討厭！”姚淑華旁邊的女同學不高興的說了一句。
姚淑華道：“他大概也是太喜歡程蝶衣了吧？哭的真可憐！”
女同學正想打趣她兩句，如雷般的掌聲響起，將不遠處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掩蓋了過去。
姚淑華和女同學的手都拍紅了，臉蛋因為情緒激動而變得紅撲撲的。
“淑華，這部話劇簡直太棒了，我還想再看一遍。”
“我也是，我們倆一起。”
姚淑華說話的時候還不忘拍著手。
演員們謝幕結束，舞臺上大幕拉上，演出結束。
姚淑華兩人意猶未盡的隨著人流退出劇場。
出了劇場，她看見一個哭紅了眼睛的男生，盡管剛才在黑暗中看的并不清晰，但姚淑華可以確定，這個男生一定就是剛才在結束時哭的驚天動地的那個人。
姚淑華偷偷的跟女同學咬著耳朵，不時朝著男生的方向發出銀鈴般的笑聲。
張建軍滿臉淚痕的從劇場出來，站在人群當中悵然若失，一陣笑聲把他從情緒中拉扯出來。
他朝姚淑華的方向望了一眼，那兩個女生好像在討論他。
張建軍并未在意，他心想著那個程蝶衣的演員演的真好。
他摸了摸兜，他下次還要來看這部話劇，不光要來，他還要給“程蝶衣”那個演員送個禮物。
演的太好了，這就是我心中的程蝶衣！
同志們，我又回來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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