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我的文藝時代

第171章 布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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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戲80級表演班的成材率算是高的,至少以林為民看來,有不少臉熟的面孔,而且還有江文這種混成腕兒的。

林為民今天來給學生們捧場,算是讓江文在學校里結結實實出了一把風頭,學校的領導和老師們也很高興,下午請林為民吃飯的時候還特意叫來了幾個學生,其中就有江文。

沒有后世所謂酒局混資源的靡亂,就是老師們把幾個認為有潛力的學生介紹給林為民,混個臉熟。

林為民作為中國戲劇界泰山北斗萬先生的弟子,自身在戲劇創作上的成績同樣非常突出,讓這幫學生們跟他認識認識肯定有好處。

這些學生當中除了有表演系的江文,還有幾個79級導演系的。

后世人們經常起燕京電影學院78級導演系出的第五代導演,但很少有人提及中戲79級的導演系。

這個班同樣成材率很高,只不過這些人大多活躍在體制內和戲劇舞臺上,所以在大眾當中名聲不顯。

比如林為民抄來的那個小品《楊白勞與黃世仁》,原本小品里的導演角色,就是79級導演系的學生婁乃鳴演的,她當時屬于客串,本身就是導演。

還有跟文研所的同學王小英名字很像的王曉英,也是后世國內戲劇界的重量級人物。

和和氣氣的吃了一頓飯,林為民總算走出了中戲的校園。

又一個周末,林為民如約來到燕京師大。

燕京師大地處北太平莊,八十年代初,還沒有三環路。

不遠處的遠望樓賓館已經算是高樓,孤立在那,再往北就是菜地。

張建軍帶著兩個同學特意站在門口接林為民,幾人進了校園,跟中戲位于胡同里的校園相比,燕京師大的校園寬闊太多了,路上學生來來往往,朝氣蓬勃。

“林老師,這次邀請您來本來是想讓您給我們中文系做個演講的。沒想到消息越傳越廣,不光我們本校的學生,連外校的學生也來了不少,所以我們就臨時把演講地點改在了學校的禮堂。”

張建軍在路上跟林為民解釋著。

張建軍他們是燕京師大中文系的學生,之前邀請林為民來演講也是以中文系的名義。

等跟林為民約好之后,回到學校肯定要跟系里打聲招呼,還得向同學們宣傳一下。

這個時候,燕京各大高校之間的聯系是非常緊密的,有人聽說林為民要在燕京師大做演講,立刻呼朋引伴、三五成群的跑到了這里。

再加上學校里聽說了這個消息的其他系的同學,大早上就把張建軍他們借來的階梯教室擠的水泄不通,教室里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眼看著教室已經滿了,來的人卻越來越多,張建軍他們只好臨時想辦法,借來了學校的禮堂。

師大的禮堂規模跟首都劇場差不多,只是裝修比不上劇場,有了禮堂來參加演講的學生們總算是有了待的地方。

林為民剛一走進禮堂,迎面一陣巨大的聲場將他籠罩。

“這是來了多少人啊?”他不禁問張建軍。

張建軍搖頭道:“沒數過。不過我們學校禮堂能裝一千五百人,看現在的樣子,肯定超過一千人了。”

林為民看著禮堂還在進人,一千都打不住,這場面有點大啊!

這個年代的文學愛好者群體實在太過龐大了。

一路走向主席臺,有跟張建軍相熟的同學看到他們幾人領著一個高大的男子,氣質卓爾不群,又不像是學生樣。

立馬朝張建軍喊道:“建軍,你身邊的就是林老師嗎?”

“是啊!”

張建軍只答了一聲,烏央的周圍學生似乎炸開了鍋。

片刻后,林為民只感覺眼前的人浪向著他的方向洶涌而來。

窩草!

林為民趕緊撒丫子朝主席臺跑去,還好他此時離主席臺很近,三步并做兩步便跑到了主席臺。

身后學生們形成的人浪這個時候也在翻涌著,聲音喧鬧。

“大家別擠!別擠啊!”

張建軍他們拼力維持著紀律,用身體做人墻擋住洶涌的人群。

眼見下面越來越亂,林為民來不及走側邊的臺階,直接翻上主席臺。

大聲疾呼:“同學們!我是林為民,大家冷靜一點!都不要動!都不要動!”

上千平的禮堂內,人聲嘈雜,林為民的聲音并沒有多大,但他站在臺上,吸引了不少學生的注意,大家望著講臺上站著的林為民,從靠近主席臺附近的學生們開始,慢慢停止了喧嘩,人浪的洶涌也逐漸平復下來。

張建軍等人急忙走上主席臺,將已經扯好了線的話筒給林為民拿過來。

“喂喂喂!”林為民試了試話筒,偌大的聲音通過功放傳遍了禮堂,禮堂內的學生們終于徹底安靜了下來。

“同學們,大家好,我是林為民!呵呵,大家的熱情我剛才已經感受到了,現在請各位同學都坐下吧。沒有座位的同學可以跟身邊的人擠一擠,擠不下可以坐在腿上,當然了,我指的是同性之間。”

底下的學生中發出一陣哄笑,禮堂內的氣氛活躍起來,學生們也開始有序的坐了下來。

林為民見氣氛差不多了,拿開話筒對張建軍說道:“就不要介紹和報幕了,我直接開始吧。”

張建軍點點頭,剛才的事把他嚇出了一身冷汗,這個時候只有林老師能指揮得了臺下洶涌的學生們,環節能省就省,最主要是安全。

溝通好之后,林為民見學生們都坐的差不多了,禮堂內恢復了肅靜,門口還時不時有人進來,他手里拿著話筒道:“那我就開始了!”

“這次我是受我們燕京師大中文系的同學們的邀請,來到貴校和同學們交流交流文學創作方面的內容。

沒想到今天來了這么多人,可能很多人也不是中文系的,大家就勉強聽一聽,如果有什么問題,可以在我講完之后舉手提問。”

林為民說完這番話,停下來看了看底下的眾多學生,大家的表情異常認真。

“今天我要演講的內容要借由前兩個月在《當代》第一期上發表的幾篇文章說起。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和于華的《十八歲出門遠行》大家都看過沒有?”

隨著林為民的提問,底下的學生們齊刷刷的豎起胳膊,一眼望去如同郁郁蔥蔥的樹林。

“好了,大家都放下吧,看來大家都是《當代》的忠實讀者。”

底下的學生們發出笑聲。

“大家看過這兩部,應該都能發現這兩部作品與現今各種刊物上發表的有著很大的不同。我曾經在這一期的編者按當中提到過一個概念——先鋒文學,用來形容他們的風格。很多人可能不理解,覺得我在故弄玄虛。

包括前段時間我在《文藝報》上發表的那篇文章,大家應該有所耳聞,贊同者、批評者皆有,而在批評者當中有一波人所持的觀點就是,他們認為馬原和于華,準確點來說就是馬原,他寫的東西壓根不能稱之為,都是我為了給《當代》和我自己塑造一種權威形象而硬推出來的四不像。

可能包括很多在場的同學們,在初看馬原的作品時,也會因為陷入他的敘事陷阱而感到惱怒。

這些我都可以理解,今天在這里,我想借著這個機會,跟大家交流交流所謂的先鋒文學到底指的是什么。”

林為民說到這里,底下出現了些許的雜音。

《當代》1983年第一期當中最紅的當屬何云路的《新星》,其次便是馬原的《岡底斯的誘惑》,年輕人對于新鮮的東西接受度總是出奇的高,大部分人也只是看個熱鬧而已。

但仍有不少人對于馬原這種重形式和結構的文風很反感,認為他脫離了文學的本質,變成了一種文字游戲。

傳統的“觀”正在受到挑戰。

林為民沒有理會臺下的雜音,他表情淡定,語調不急不緩。

“首先我們來談談何謂‘先鋒文學’?

先鋒這個詞大家很容易理解,帶上‘文學’兩個字又作何解呢?

要想理解這個詞的含義,我們需要來分析分析馬原的這篇《岡底斯的誘惑》,弄明白了這篇文章,我們也就是弄明白了先鋒文學的特點,明白了什么是我所謂的先鋒文學。

在《岡底斯的誘惑》里,它實際敘述了幾個看起來似乎互不關聯的故事。

一個故事講的是老作家在經歷,還有一個故事講的是陸高和姚亮看天葬的過程,最后一個故事講的是藏民頓珠、頓月兄弟的故事。

在結構上非常獨特,幾個故事沒有什么關聯,他們單獨成立又串聯在同一篇中。故事的線索也很不明確,往往突如其來,倏然而去。事件常常沒有確定的時間、地點,或者在過程上,或者在結果上進行某些省略。

馬原雖然運用講故事的方式進行敘述,但又沒有通常中故事的那種烘托、渲染和結構,這樣就在懸念和結構之間制造一種反差效果,有意識地對讀者的期待心理造成失落感。

馬原在敘述方式上也很獨特,他不停地轉換人稱,人稱就代表了視角、代表了人物的行為和感受,在敘述老作家的時候,他用的是第一人稱直接敘述;在敘述窮布的時候,用的是第二人稱間接轉述;在敘述陸高、姚亮看天葬的經歷和頓珠、頓月兄弟的故事時,他又運用了正面敘述的方法。

這樣的方式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單純的客觀描述和主觀抒發,又和讀者保持著密切、自然的聯系,類似于一種道聽途說的神秘感。”

分析完《岡底斯的誘惑》林為民看到臺下不少學生的臉上一臉茫然。

八十年代雖說文學愛好者眾多,但更多的是從眾的、膚淺的愛好。

臺下的大部分學生其實是來見文學偶像的,難道偶像在臺上不應該像那些來學校交流的詩人一樣,激情澎湃的朗誦著自己的或者是別人的作品,高談闊論人生、理想、世界這些宏大的命題嗎?

林老師你逮著一篇給我們來分析,是真拿我們當中文系的學生了?

林為民沒有人前顯圣的打算,這次是應中文系的邀請來的,講的也是文學創作的事,有文學愛好者來聽,他歡迎,但讓他為了迎合大家講一些看似高大上、實則空泛無力的內容,實在沒必要。

這兩年他看多了在大學校園里裝逼的所謂作家、詩人,所到之處學生們云集景從,奉若神明,看著可能很爽,但真沒必要。

靠著文學吃飯的人,把文學弄上神壇,最后只能靠著別人的供奉吃飯,不可憐嗎?

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把生澀的概念和新奇的內容廣泛傳播出去,讓廣大讀者逐漸接受并喜愛,這樣難道不是更好嗎?他今天來就是這個目的。

先鋒文學的概念對于很多文學愛好者來說,仍是陌生的,盡快的讓大家了解這種風格,對于廣大的青年創作者來說,是有莫大的好處的。

林老師作為將馬原、于華等這些先鋒文學作者推向大眾的幕后推手,覺得自己有義不容辭的責任。

“分析完了《岡底斯的誘惑》,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感悟到了沒有,先鋒文學實際上是有幾個重要的特點的。

第一,他在文化上的表現形式大多時候是對舊有意義模式的反叛與消解,作者的創作已經不再具有明確的主題指向和社會責任感。

第二,是在文學觀念上顛覆了舊的真實觀,一方面放棄對歷史真實和歷史本質的追尋,另一方面放棄對現實的真實反映,文本只具有自我指涉的功能。

第三,是在文本特征上體現為敘述游戲,更加平面化,結構上更為散亂、破碎,文本意義的消解也導致了文本深度模式的消失,人物趨于符號化,放棄象征意義模式,可以使用戲擬、反諷等等寫作策略。”

林為民講完這一段,臺下的很多學生們更茫然了。

《岡底斯的誘惑》不少人都看過,可他們怎么感覺自己跟林老師看的不是一個東西呢?

林老師,你好歹顧及一下我們的感受好不好。

大多數人的表情茫然,可仍有一小部分真正愛好文學,并愿意為之鉆研的學生理解了林為民所講的概念。

先鋒文學,原來是這么回事!

第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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