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中關村南大街魏公村內的軍藝在燕京城的西北角,這里已經接近后世的三環,距離朝內大街十多公里。
要是讓謨言自己坐公交車來,少說也得一個多小時,報名肯定趕不上了。
所以林為民才會親自開車帶他來。
八月末的軍藝正在開學前夕,軍藝大門口右側的大楊樹下,臨時擺開了幾張桌子,系里幾個工作人員在那里張羅著。
見到皇冠車停下,幾人表情驚訝,再看到謨言從車上下來,心中暗自猜測這個人的身份。
謨言掏出自己的證件和錄取通知書,填好了各種表格,由工作人員發給了他一把宿舍的鑰匙。
讓工作人員幫著開了大門,林為民將謨言拉進學校。
這個時候,有不少學生已經返校,還有一些是來報道的新生。
氣派的皇冠行駛在校園里,引來眾多學生的側目。
在八十年代的校園里看到皇冠,比在后世的校園里看到邁巴赫還要稀有。
感受到一路以來學生們的關注,包括進門時工作人員的反應,謨言的心情很微妙。
皇冠停到學校宿舍樓下,他和林為民將行李搬下來,找到了屬于自己的宿舍。
宿舍里擺著四張鐵床,四張嶄新的杏黃色的寫字臺,還有四把電鍍紅塑膠坐墊椅子。
謨言心里有些激動,比起他在部隊時的居住環境,這宿舍堪稱豪華了。
謨言正收拾東西的功夫,有人拿著臉盆走進宿舍,林為民一瞧樂了。
“李存保?”
李存保看著林為民,有些意外,兩人握了握手。
李存保是《高山下的花環》的作者,前年他和林為民同時獲得了當年的全國優秀中篇獎,有過一面之緣。
林為民把謨言介紹給李存保,“謨言是我負責的作者。”
然后又說道:“你們這一屆還真是藏龍臥虎啊!”
“相請不如偶遇,晚上一起吃個飯吧!”林為民發出邀請。
剛說完話,宿舍的其他兩個人好像聽到了他的話一樣,一起冒了出來。
一個是獲得過全國報告文學獎的錢港,一個是來自林為民老家那邊的軍人作家頌學武。
“正好,一起一起。”
林為民熱情邀請道。
謨言宿舍四個人,可以說都在寫作這條道路上取得了不俗的成績,成功考入軍藝文學系后,前途更加不可限量。
又是一茬上好的韭菜,不割浪費了。
而李存保幾人在林為民的熱情邀請下,盛情難卻。
更何況林為民的身份地位擺在這,幾人也有心結交一番。
魏公村這片兒有點荒,李存保幾人還在想著出去上哪吃飯比較好,就看到了林為民拉開了那輛皇冠的車門。
包括謨言在內,幾個同學對視了一眼,默默的上了車。
吃個飯花了兩個多小時,林為民把謨言等四人送回宿舍已經九點多,天色已經徹底黑了,好在林為民開了車。
等林為民走后,李存保忍不住開口問道:“謨言,林……老師對你可真好!”
他本來是不想叫林為民“林老師”的,可一想到謨言都這么叫,自己要直呼林為民的名字,謨言心里可能會不舒服。
謨言向來話不多,但涉及到林為民的話題,他卻格外的有參與欲望。
“林老師這人對誰都好,他不僅是對我好,更是我的恩人!”
“恩人?”
其他幾人朝他望去詫異的眼神,不知道這話從何說起。
剛才吃飯的時候,林為民也好、謨言也好并沒有過多說起兩人相識的事,大家只知道林為民這次是專門送謨言來報名的。
謨言說道:“你們都知道我寫的《民間故事》和《透明的紅蘿卜》吧?”
幾人點頭。
謨言便將他和林為民相識的經歷從頭講起,幾人聽完有些感慨,錢港道:“這還真是知遇之恩啊!”
李存保和頌學武點頭,深以為然。
“不不,林老師對我的恩情還不止是這些……”謨言接著又說起他報名軍藝文學系的波折。
當大家聽到林為民為了謨言的報名,都找到了文協主持日常工作的領導,心中充滿了艷羨。
同時也更加感受到了他們與林為民之間的差距,看來不光是在一輛車上啊,連交際的層次都不一樣。
“這可真不是一般的恩情了!”幾位同學齊齊感嘆道。
謨言沒說話,認真的點了點頭。
本來陌生的四位同學因為一頓飯已經逐漸熟悉,再加上有了“林為民”這個共同話題,幾人在宿舍里聊的熱火朝天。
林為民的車進軍藝的時候是跟工作人員打了招呼的,晚上出門已經下班了,門口只有衛兵。
這就是跟軍藝跟普通大學的不同,門口站崗的都是衛兵。
林為民下車打了個招呼,核實了一下登記信息衛兵才放行。
他剛要上車,就聽到一個公鴨嗓滿是驚喜的聲音。
“林老師?”
林為民轉頭望去,首先看到的是黑暗中的一雙齙牙,再細看是個瘦高條的年輕人。
借著軍藝大門口的燈光,林為民看著年輕人有點眼熟。
“嘿呦!林老師,真是您啊!這可真是抬頭望見北斗星!”
林為民聽到這句話,沒再調動腦細胞,能把馬屁拍的如此清新脫俗,在林為民知道的人里不做第二人想。
小鋼炮,馮褲子。
“您是……”
林為民故作不識,這個時候的褲子也確實沒名氣。
“我叫馮曉剛,我……”
“同志,請把車開走,不要影響正常通行。”
馮曉剛的話被衛兵打斷,林為民道了一聲不好意思,趕緊把車挪開,在他挪車的功夫,馮曉剛就緊跟著他的車,眼中閃著熱切的光芒。
林為民將車開到學校門外不礙事的地方,見馮曉剛還站在車外等著他,搖下車窗道:“今天也是趕巧,時間這么晚了,伱去哪,我捎你一段吧!”
“誒,謝謝您,謝謝您!”
馮曉剛是個順桿爬的性格,忙不迭的感謝著上了車,上車之后左看看右看看,“您這車可真好!”
晚上車廂里一片黑暗,其實看不出什么來。
小伙子年紀輕輕,嘴里沒有一句實話,難怪你能混出頭。
林為民邊開著車,邊跟馮曉剛閑聊,顯得格外的平易近人,讓馮曉剛有些激動。
一路聊著天,馮曉剛知無不言,把自己底細給林為民撂的明明白白的。
他今年年初剛從部隊專業回來,被分配到了西直門糧食倉庫宣傳科,這地方聽名字就知道有多坑。
蓋因褲子同志在部隊的時候招惹了一位老同志的女兒,結果人家壓根還不是看上他,只是拿他當擋箭牌。
最后的結果是褲子同志好處一點沒撈到,老同志的遷怒是一點沒少受,別的戰友都是分到公檢法戰線上去了,唯獨他成了“西糧太守”。
褲子也算是硬氣,直接選擇了拒絕這份工作。回來之后四處托人找工作,每天沒事了就跟發小、戰友們混在一起打發日子。
就這么混著,時間時間就這么過去了。
褲子同志的心情也逐漸變得忐忑不安,他不知道這樣的生活還會持續多久。
今天他是應戰友邀約去人家家里聚會,沒想到一進門就看到幾個花兒一樣的女兵,一介紹原來是軍藝的。
他這才知道,原來今天是貼面舞會。
褲子同志也被分配了一位女兵同志,舞會結束,他自告奮勇的送女兵同志回學校。
“要不說這都是緣分呢,今天我要是沒去我戰友那個舞會,沒送那位女兵同志回軍藝,也碰上您這位北斗星!”
林為民笑呵呵的問道:“風頭才剛過去,你們就敢搞舞會啊?”
“嗨,我也是去了才知道的。要是提前告訴我,我肯定不敢去。”
車子行到花園橋附近,馮曉剛說道:“林老師,您把我放到三里河路路口就行,我家就在三里河三區住。”
“那也沒多遠了,一腳油的事,省的你還折騰一趟。”
馮曉剛笑的露出兩顆大板牙,“那可真是太謝謝您了!”
車子拐上三里河路,馮曉剛沒話找話道:“真是越說越巧,我們家離著萬先生家就幾步路。”
林為民是萬先生的弟子這件事,滿燕京城沒人不知道。
他所住的木樨地高層與三里河三區就隔著復興門外大街。
“呵呵,是挺有緣分的。”
車子很快停在科學院門口,科學院后面就是三里河三區。
馮曉剛下了車,貓著腰隔著車窗對林為民說道:“林老師,今天能認識您真是我的榮幸,謝謝您送我回來。”
“甭客氣,你也說了,見面就是有緣嘛!”
“是是,今天認識您真高興,真是抬頭望見了北斗星!”
馮曉剛又重復著剛才的話,純屬沒話找話了。
“那就這樣,有機會再見。”
林為民朝馮曉剛擺擺手,皇冠呼嘯而去。
留下馮曉剛站在原地,望著皇冠的車尾燈怔怔的出神。
“大作家就是不一樣!”馮曉剛喃喃自語道。
馮曉剛說的并非是假話,對于待業在家的他來說,林為民真就像天上的北斗星一樣,是只能看見卻夠不到的人物。
他在車上滔滔不絕,無非是想跟人家拉拉關系。可惜了,這位林老師和藹歸和藹,但骨子里應該還是沒看得上自己。
剛才站在車下的一瞬間,馮曉剛有那么一股沖動,想問問林老師能不能幫他找個工作。
可理智和自尊讓他克制了這股沖動,剛認識不到半個小時,非親非故的,求人找工作,不提林老師的感覺,馮曉剛自己都感覺到啼笑皆非。
他抬頭望了望天,北斗星還掛在那,看得到夠不到。
八月一晃而過,九月的《當代》上發了阿誠的《樹王》。
前有《棋王》,后有《樹王》,一脈相承的成熟風格,質量旗鼓相當,讓阿誠收獲了無數讀者的喜愛。
受《樹王》的影響,《當代》這一期從上市開始銷售勢頭便極其迅猛。
以連續兩篇短篇,阿誠打響了在文壇的名氣。
同時《當代》也因為連續兩期發表阿誠的作品而被廣大讀者們盛贊“獨具慧眼”,能夠在茫茫投稿當中發現并一力推出阿誠這位文壇奇才。
老蒙同志看著讀者來信,嘴角瘋狂抽搐,林為民無奈道:“忍不住就別忍了,怪辛苦的!”
蒙偉宰瞪了林為民一眼,最后還是哈哈大笑起來。
“好啊!好啊!為民你又給我們《當代》培養了一位杰出的作家。”
林為民道:“哪是我培養的,他這人啊,有大才!”
“哦?我還沒從你嘴里聽過評價這么高的人。”
“實事求是嘛,等下回您見了他就知道了。”
“聽你這么一說,我還真是挺期待的。”
蒙偉宰將幾封讀者來信放回到桌子上,對林為民說道:“有空去前樓一趟,說是要找你研究一下《盜官記》的出版。”
《盜官記》發表半年了,社里總算是想起出版了。
林為民去了一趟前樓,其實沒啥聊的,他的出版從來不愁賣,差別只是首印數量是不是要保守一點而已。
在他所有已經出版的當中,賣的最好的還是《霸王別姬》這部,總銷量已經突破了三百五十萬,每年光是加印的印數稿費就能給林為民帶來近萬元。
這一兩年,國文社每年光是支付給林為民每部的加印和再版稿費就高達數萬元。
這個數字對于林為民出版的海外稿費當然是毛毛雨,可在如今的國內文壇,林為民的稿費卻是獨一檔的,遠遠將所有同行甩在身后。
提起稿費,現在物價浮動,稿費標準也跟著有松動的跡象,很多刊物的稿費最高標準都奔著千字二十塊去了,林為民也得給自己爭取爭取權益。
根據各地書店和郵局報來的征訂量,社里給《盜官記》定的首印數量還是五十萬冊,這個數字在目前的國內出版界是個天花板。
倒不是說林為民的不可能賣出超過五十萬冊,而是再多了就沒有必要了。
圖書的銷售是有周期的,五十萬冊賣的再怎么快也得三個月時間。
如果首印數量太多,一來占用資金太多,二來也是防止滯銷風險。
挨了衛老太太幾句訓,林為民把出版的基礎稿酬提到了千字二十五塊,這次的印數稿酬則達到了千字七十五塊,合計達到了千字一百塊錢。
在84年,這個數字對于國內的出版界來說堪稱天價。
但實際上,以一本書一塊錢的價格來計算,五十萬本書就是五十萬塊的銷售額,《盜官記》全文二十萬出頭,千字一百塊的稿費標準,全部稿費也不過兩萬塊錢。
如果用版稅的計算方法來算,國文社給林為民的報酬實際上只相當于4的版稅而已。
林為民出了總編室,微微嘆了口氣。
咱們作家想要靠著寫作過上財富自由的日子,任重而道遠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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