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文柱懷里的孩子,哭得厲害,陳安干脆讓他們倆上前領路。
為了讓孩子能早點弄到一口吃的,兩人的步子走得很急。
半個小時左右趕到郁江公社,陳安也不食言,到供銷社里面買了幾袋山城奶粉,順便買了個奶瓶。
寧文柱感恩戴德地謝過后,到公社食堂里討了熱水,兌了牛奶粉,火急火燎地喂給孩子。
誰知道,孩子一喝,立刻娃娃大哭起來。
“啷個回事,娃兒,你趕緊吃撒!”寧文柱焦急得不得了。
那孩子哭聲異常,陳安見狀,走過去看了一眼,再伸手摸了摸奶瓶,頓時就罵了出來:“有你這樣當爹的蠻,恁個燙,娃兒遭得住蠻?”
他一把奪過奶瓶,再次到公社食堂討了冷水,放在里面加速冷著,直到變得溫熱,才將奶瓶子遞給那小臉弄得臟兮兮孩子。
這一次,那嬰孩吃到奶粉,立刻止哭了,只顧著用舌頭裹著奶嘴,鼓動腮幫,賣力地吸著。
吃飽后,嬰孩也安靜地睡著。
都到郁江公社的食堂了,陳安干脆叫上陳安和寧家兄弟一起進去,準備在這兒把肚子吃飽。
真要去了寧家兄弟家里,連個嬰孩的吃食都成問題,估計家里邊也沒什么吃的,還不如在這里把飯吃飽,省事兒。
郁江公社不小,比陳安所在的桃源公社要大得多,相比起來,這里的條件可比桃源鎮強,不愧是北接湖北,南連貴州的地方,所處位置,實為要道,一路過來,看到的名勝古跡不少。
食堂里吃的東西挺多,似乎也更有特色。
看著公示出的牌子上寫著有雞豆花、大腳菌燉雞、鼎罐飯、苗家牛羊肉、蕎面豆花、嘟卷子、心肺米粉、晶絲苕粉等等。
讓陳安比較好奇的是雞豆花,什么時候豆花跟雞還聯系上了,問了廚師才知道,是用彭水本地的土雞肉、蛋精工制作,形似豆花。
看上去銀白晶瑩,非常鮮嫩的樣子,但那價格,讓陳安望而止步。
大腳菌燉雞,前幾天在家里吃菌子才吃安逸了,陳安沒有想法。
而嘟卷子,其實就是蕨根粉蒸制而成,他家里沒少吃。
至于心肺米粉、晶絲苕粉也不用多說。
陳安最后選了苗家牛羊肉、蕎面豆花和一些大米和包谷混蒸的兩摻飯。
來一趟,他也是選著有特色的嘗一下,在山里,牛肉不容易吃到,但少數民族地區,總有些優惠政策,能吃到牛肉,而且價格還能接受。
見寧家兄弟看著那些飯菜流口水的樣子,陳安特意多要了些份量。
一起坐在桌上吃飯的時候,兩人就顯得有些放不開了,明明不停地吞咽口水,眼睛也不斷掃視著桌上的吃食,卻在努力地克制著不敢下筷,顯得很拘謹。
尤其是在看著那些牛羊肉的時候,仿佛看著都很下飯一樣,眼睛瞟著,一塊肉不動,只顧著往嘴巴里小心地扒著飯。
“吃撒,放開點,這一頓你們敞開來吃,我管飽!”
陳安說著,往哥倆的碗里夾了些肉。
他自己也夾了些牛羊肉嘗了一嘴,發現這玩意兒是以黃牛、山羊的鮮肉制作,感覺沒什么特殊,主要是里邊的香料挺特別,吃起來香辣可口,相當的下飯。
還有那蕎面豆花,是用黃豆制作豆花,用蕎麥搟制的蕎面,配制作料,邊蘸邊吃,鮮香嫩滑,也挺有意思。
在陳安的接連催促下,寧家兄弟兩人漸漸放開,開始狼吞虎咽,偶爾弄了掉落在自己面前衣襟上和桌上的飯粒,也都小心地撿起來放進嘴里。
就這節省的做派,越發讓陳安肯定,他們只是山里逼于無奈的窮苦山民,跑去當棒老二,也真的只是為了點娃兒的奶粉,造孽啊!
吃飽喝足后,陳安沒有心思在公社逗留,由寧家兄弟倆領頭,前往他們家所在的五嶺坡。
從橋上渡過郁江,往西邊山里走了大概七八里路,看到了山溝里零星的幾戶人家,住得很分散。
他們哥倆居住的茅草屋在山坳里,山里河流的彎拐處,在那里,只有四五戶人家居住,不是土家族人和苗家人住的那種吊腳樓,而是很平常的土木架構的屋子。
在看到那山坳的時候,寧文柱指著山坳下方靠近河溝的位置說道:“我家原來就在那個位置,第一場洪水只是屋頭進水,第二場洪水來的時候,太突然了,河水一下子就沖倒土墻,從門窗里面灌進來。
又是在夜里面,一家子都睡著嘞,驚醒的時候,忙著往外面逃,誰知道,房子突然就倒了,我媽老漢和媳婦,一下子被埋在里面,只有我抱著娃兒和幺弟運氣好點,從縫隙里面鉆了出來。
到處黑漆漆嘞,也就是打雷閃電的時候能看到一點,想做點啥子都做不到。
等到第二天早上天亮了,再來一看,東西全部被沖走,啥子都沒了,我甚至連他們的尸體都沒有找到,被沖了個干干凈凈!”
陳安微微嘆了口氣,這種事情,他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只聽寧文柱苦笑一聲后接著說道:“后來我們在山里高處找了個山洞臨時住著,直到天晴起來,才回來在高處搭了茅草房。”
“沒得辦法,這場洪澇,遭災的地方太多了,莫想那么多,過去的已經過去了,很多東西無法挽回,好好想想辦法,把日子過下去才是正事!”
陳安只能這樣說。
寧文柱點點頭,嘆了口氣,說道:“是啊,日子已經夠糟心了,哪里還有精力去想……可是,我連娃兒的奶粉都沒本事弄到,活得還真是夠悲哀嘞,有的時候我都在想,還不如死了算了。
兩位兄弟,今天對不住,謝謝你們哈!”
“莫亂想了,日子總會好起來的……”
陳安拍了拍他肩膀:“你要想的,就是把娃兒啷個養大……土地都分了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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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了,也都種上了,全都是紅苕!”
“想辦法弄兩只有奶的羊回來,解決娃兒吃奶的問題,再抓緊時間,多開點荒地,到了明年,多種點糧食,只要舍得苦,日子總能過下去。至于錢,會采藥撒?”
“知道得不多,我之前就只曉得上工種地,這些東西,沒得師傅教,見到了也不曉得。勉強認出來的,又不見有人收。”
“明天去蓮湖,路上遇到草藥,我給你指一下,看伱能記多少,都是些尋常草藥,雖然不太值錢,終究能多少換上一些,解決溫飽,問題不大……”
陳安所能做的,也就只是這么一點。
“謝謝!”
寧文柱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領頭往對面的茅草屋走。
茅屋簡陋,就只有三小間,地上挖坑栽樁,用竹篾和藤條捆扎簡單搭建的,一間住人,一間里邊有個都沒有好好打理的灶膛,上面掛了個鐵鼎罐,再有一間,里面堆了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兩個男人就不是會打理的人,弄的一團糟,與其說是茅草屋,還不如說是一個窩。
就這樣的地方,也就只能將就住上一晚。
陳安和宏山倒也無所謂,兩人都是山里人,也經常穿山,沒那么多講究,必要的時候,在外面隨便找個地方,就能過上一夜。
但該有的警醒,兩人還是有,睡得早,兩人輪換著守夜。
一夜沒什么動靜。
第二天早上,寧家兄弟倆起得很早,火塘里攏火,弄來幾個紅苕煮上。
陳安和宏山也跟著從鋪墊著睡覺的松針草葉里起來,到下邊河流里掬了冷水洗臉,吃了兩個紅苕后,在寧家兄弟的帶領下,尋著山間小道中穿行。
知道陳安要教辨識草藥,寧文富也跟來。
一路上走得倒也不快,陳安也就著自己一路所看到的草藥進行指點。
采藥是分時候的,春天采什么藥,夏天采什么藥,都是有“下數”的。
其中,七八月份最是忙碌。
彭水這邊的草藥其實不少,當然什么黨參、天麻之類的就不是在山道兩旁輕易能見到的。
但柴胡、黃芩、黃芪、黃連、黃柏……這些比較普通的草藥還是比較常見。
木通、香薷、一支箭、十大功勞、八角蓮等也能時不時能看到。
他只是指認給寧家兄弟,能記住多少,看他們自己。
就這樣,走走停停,在下午的時候,寧文柱指著西邊的山峰說道:“順著這條小道翻過兩座山,就是你們說的青龍咀,往東邊走,下到江邊,就是連湖公社,你們是要先到青龍咀還是到連湖公社?”
“先到青龍咀!”
既然李豆花的目的地是這里,自然是先到地方探探蹤跡再說,他心里最急的,莫過于這件事情了。
在翻過山峰,到了背面山溝里的時候,忽然聽到林間山坡上,傳來嘩啦聲響。
陳安和宏山機敏,立刻扭頭尋著聲響傳來的地方看去,見有大小三只動物身影,追著什么東西,往林子里跑過。
“是啥子東西?”宏山驚奇地問。
陳安看著動靜處在林木間快速閃動的身影,小聲道:“好像是三條狗,一條大狗領著兩個小嘞……走,靠近看看,看一眼就走。”
他一下子來了興趣,領頭鉆進山林里,順著山坡追了上去,目的就是為了確認一下,到底是不是下司犬。
單看到是毛色,他只是懷疑是,還無法完全斷定。
那三條狗也發現四人,聽到陳安他們跟來的聲響,立刻停了下來,遠遠地看著陳安他們,然后吠叫一聲,掉頭遠遠地繞開,隨后往山坡下方跑去。
這次,陳安看得清楚,那三條狗,一只大的母狗領著兩只小的,大狗和其中一只小狗,一身白毛潔白如玉,頭部粗大,看上去長得很兇猛,最顯眼的就是鼻、嘴和眼圈都是紅潤的,胸部深圓,尾巴直立著。
大的兩只,陳安能確定了,確實是下司犬,而且是短毛下司犬,以他的眼光看來,似乎很不錯的樣子。
但黑色那只看樣子也很像是下司犬,但有黑毛的下司犬?
陳安挺疑惑。
四下看看,周圍并沒有什么人。
難道是村里跑出來在野外獵食的下司犬?
或者也有可能是常年活動在山林里沒人打理的“野狗”。
三條獵狗跑遠,陳安見是去青龍咀的方向,順道的事,于是再次跟了下去,想進一步確認一下。
走了百來米遠,看到見三條狗站在山坡一堵石崖下的小山洞洞口。
這次,它們沒有急著跑,反而在四人靠近的時候,大狗沖著幾人狂吠起來,步步逼近。
讓陳安沒想到的是,隨著犬吠聲響起,有個衣衫不整的男青年從洞里鉆了出來,朝著陳安他們所在的方向看來,緊跟著將手中火槍提前來,迎空開了一槍,大聲吼叫著。
陳安根本聽不懂,只能轉頭看向寧文柱:“他說啥子,是在罵人蠻?”
寧文柱點點頭,沖著陳安說道:“兄弟,趕緊走,我們壞人家好事了,是真敢拿槍打人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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