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巴山獵耕記

第360章 澈,清澈的澈

最后那場暴雨,像是突然為這個雨季劃上了休止符一樣,在第二天下午的時候,就出了太陽。

“總算是晴了,再不出太陽,人都要發霉了!”

陳子謙在家吃了早飯,搬出椅子在外面烤著太陽,看著天空的悠悠白云和山里升騰的霧氣,問:“幺兒,你說這暴雨還會不會下?”

幾次暴雨,陳安都預測得很準,多次出言阻止他去做那些田地里很難控制的事情,把所有精力都用在保證村民的人身安全和填飽肚子這兩件事情上。

上次韓學恒來通知去領救濟糧的時候,到了公社,再一次受到了表彰,又拿回一個搪瓷缸,另外還額外帶回來五十塊錢的獎勵,是給陳安的,感謝他前兩次暴雨來臨時的提醒。

不為其他,在整個公社所有的生產隊中,面臨同樣的災難,石河子村的人員沒有出現折損,損失還是最小的。

不像別的生產隊,哪怕提前有了通知,看著很忙,卻做了很多無謂的事情,警惕性始終不夠,牛羊牲畜損失了不少,人命也折了好幾條。

而對陳安,兩次的提醒,讓公社及時做出安排,還對下游有了提醒,避免了不少損失。

后面三次雖然沒提醒,但只要雨不停,杜春明和韓學恒久不敢再掉以輕心,每天通過電話向上面匯報著情況,他們也了解了不少外面的慘景,整個蜀地,成了一片澤國,這損失不敢想象。

兩個主事人已經算是很負責了,也在發現了下邊生產隊缺糧食的問題,積極同上邊聯系爭取,盡可能地組織人手修復路段,這才讓運送救濟糧的車子能進來。

杜春明和韓學恒原本是想多給陳安一些獎勵的,但有規定在,他們也沒法逾越,給這五十塊,還有二十是他們自己掏了腰包。

陳安也不敢嫌少,這點錢已經是一個大工一整個月的工資了。

陳子謙拿著搪瓷口缸一回到家,就塞給了陳安,給他泡茶水喝。

“不會下了,也不能再下了,接下來應該晴天多,都已經這個月份了!”陳安肯定地說。

“那你說我接下來該啷個辦?我說的是隊上的事情?”

陳子謙在很認真地當這個隊長:“我去看了,地里面的包谷廢了,沒得幾棵能長成的,稻田里的稻子剛準備開花就那么長時間的雨,全都癟了。

水田管不了,但旱地必須補種。”

“雨才剛剛停,田埂地埂之類暫時莫急著修,現在一進去,到處是稀泥,等稍微干上兩天再說……現在最要緊的是,趕緊把路修一下,進出方便一些……至于說地,再稍微等等,我覺得馬上要分田地了!”

“為啥子?”

“莊稼被糟蹋成這樣,那么多人吃著救濟糧,補種是肯定的,上邊也沒有足夠的糧食救濟,必須得鼓勵我們自己自救,把田地一分,積極性自然就起來了。

先修著路,路修好了修地埂,然后把地里邊的紅苕之類的東西收起來,給大伙分了,也能緩解一下,糧食的壓力。”

陳子謙聽完,微微點了點頭:“那就按照你說的這些做嘛,等等看,是不是真的要分田到戶,分下來就好了,一天看他們混日子,也是頭疼!”

第二天,陳子謙早早地就去了村里,安排人手,領著修路。

隔了一天的時間,盤龍灣的河水降下去了不少,已經沒那么渾濁了。

沖出的新河道,少說也下切了兩米的深度。

這接連三個月的陰雨所造成的洪澇,都不知道帶走了多少泥沙。

三個月以來,陳安第一次將圓圓和滾滾送到了竹林里面。

兩個小家伙在院子里困了那么久,到了竹林里面,顯得很是興奮,咩咩叫著,在里面跑來跑去,很快就上到竹林里一棵大樹上,站在枝椏上,賣力地搖晃著。

看著它們那德性,陳安咧咧嘴:“能不能不要那么作?”

但一想到它們那胖嘟嘟的身體,從兩三米高處摔下來還渾然無事的樣子,也就沒有多管。

它們從高處摔落下來的次數不少,陳安都已經見怪不怪了。

他在院子里轉了一圈,石崖上的蜂群,巢門已經在昨天的時候就已經打開,還進行了清掃。

被雨水阻隔了那么久,此時蜜蜂紛紛涌了出來,尋找蜜粉的尋找蜜粉,認巢的認巢,整個崖壁上,嗡嗡嗡地響著,熱鬧得不得了。

唯一有些遺憾的是,從山里弄來的那群倉蜂,還是餓死了不少蜜蜂,在倉底落下了一層,清掃出來,單是重量估計就得有差不多兩斤的樣子。

他們沒有足夠的時間儲備更多的花粉、蜂蜜,群勢大,消耗也大,感覺一下子弱了很多。這還是陳安將家里存著的蜂蜜弄成蜜水飼喂了好幾次的結果。

但看著它們零零散散帶著花粉進進出出的樣子,應該能繁盛起來。

即使是接連的雨水,仍有不少植物開了花,只要入了秋,花草會更多,看樣子,還是有可能在入冬前收取一些蜂蜜,只是數量不會多。

山洞里的寒號鳥估計是最安逸的,在山洞里依然活潑,那些小的,已經長大,喂習慣了,有幾只一點都不怕人,伸手一招,就會從崖壁上滑翔而來,落到手上。

到了冬季發情,明年山洞里會增加不少幼崽,會變得更加熱鬧。

他將里面的五靈脂全都清掃出來,昨天就已經鋪開曬席,晾曬一下午了,估計曬干以后能有五六斤的樣子。

圈里的兩只野羊,在這三個多月的接觸下來,也已經不怕人了,但還是怕它們跑掉。

陳安弄來些鹽巴,一只羊喂了一坨,找來繩子,把三只羊用繩子拴了角,拉到山坡上拴著,放了長繩讓它們去吃草葉,順便又去看了在盤龍灣和青溝放著的誘蜂桶。

誘蜂桶的情況也挺好,蜜蜂開始正常進出采集。

院子里,崖柏蒼翠,長勢挺好。

那十多窩天麻,也算挺了過來,已經在抽花柱。

一圈轉下來,家里邊的情況挺穩定,他算是徹底放心了。

這次劫難,真正的度過了。

隨后,他回到家里,帶了工具,到旁邊的山坡上繼續去打理那些山石,堆砌著一臺臺的地埂。

得虧蓋房子的時候,跟著石匠師傅學了不少東西破開山石,堆砌那些地埂,對他來說,已經很熟練了。

明年開春才會移栽那些杜仲、金銀花的苗,今年可以先弄出來,種上一批南瓜。

不僅僅是圓圓滾滾要吃,做成的南瓜餅,也是自己這一家人重要的口糧。

還有幾個月時間呢,天氣熱起來,作物生長得快,還來得及。

馮麗榮的肚子越來越大了,前些日子已經開始出現宮縮反應,知道快要生了,耿玉蓮再沒有去上工,一直在家里幫忙照管著。

就在第三天下午,馮麗榮出現了有規律的宮縮并且不斷增強,而且還開始見紅了。

這是孩子要出生了。

馮麗榮沒經歷過,整個人顯得有些驚慌,但耿玉蓮是過來人,立刻跑出來沖著陳安大喊:“幺兒,趕緊回來!”

一直算著日子,早已經足月,知道孩子即將出生,陳安一直沒敢走遠,都是在院子周邊一喊就能聽到的地方干活。

聽到耿玉蓮的呼喊聲,他趕忙跑回家里。

“麗榮怕是要生了,趕緊去找醫生!”耿玉蓮小聲地說。

陳安跑到樓上臥房里,看望一下馮麗榮:“寶兒,莫慌,我這就去找醫生,很快我就回來,會一直陪著你!”

山里的條件差,公社的情況也好不了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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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部分人家孩子出生,通常就是在村子里找有經驗的產婆幫忙。

但陳安深知,專業的事情還是得專業的人來做,找醫生是最好的選擇,至少掛針消炎之類,還有遇到特殊情況的時候,他們能給最好最穩妥的解決辦法。

請醫生到家幫忙接生是最好的法子,至于送到小診所……就那三張病床,人員往來的地方,不見得比家里方便,還能免了這一路送馮麗榮過去的奔波了。

事實上,往后十年的時間里,村里有人家生孩子,幾乎都是去請醫生到家里來接生,直到衛生院建設起來,增添了醫生,有了專門的婦產科,到了那時候,才選擇在醫院住院。

他稍稍安慰馮麗榮,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轉身下樓,朝著公社小跑著趕去。

平日里個把小時才能走到鎮上,這次陳安之花了半小時不到。到衛生所一看,頭皮有些發麻。

整個診所里烏泱泱的人頭,到處是咳嗽聲,病人從診所里排到外面,不少用竹竿挑著瓶子,領著自家的孩子在外面打點滴。

這段時間,生出了不少不少頭疼腦熱的病人,看這情形,估計是一輪流感。

他顧不得其他,一邊喊著“借過”一邊往里面擠。

當即就有被碰到的婦女不樂意了,尖著聲音叫嚷起來:“都是來看病的,擠啥子擠嘛,醫生喊排隊。年紀輕輕的,啷個一點數都沒得,老子今天真的是見鬼了,都等了半個小時了!”

“大姐,對不起哈,我媳婦快要生了,我是來請醫生的,耽擱不起,就讓我先進去一下嘛!”

陳安沒法跟她計較,也不想在這種時候生出更多的麻煩,只能軟話軟說。

還好,那女人也不難說話,之所以發火,估計還是在這里等煩躁,或者是有人往前插隊,心里憋火了。

見陳安說得誠懇,她臉上的神色柔和了一些:“原來是這樣嗦,那你先進去嘛!”

就在這時候,一旁有人認出陳安,說道:“他就是陳安,石河子村嘞,是最好的獵手,我聽說這次洪災,就是他先注意到河里漲水,認出是大雨要來了,及時提醒公社,才將發防洪通知傳到各個生產隊的,得虧有他呀,要不然不曉得要出多少事情。”

事情一下子就議論開了,擠在衛生所門口以及里面的人紛紛看向陳安,也將路給讓開來。

“謝謝大家了……”

陳安在這一刻,心里莫名地有些感動。

做了好事兒,所求的也就是好報,他覺得自己,已經得到了,就這小小的舉動,就讓他覺得之前所作的一切,都值了。

很不巧,坐診的是孔祥明,上前找孔祥明問了才知道,懂得接生的那個名叫胡淑梅的女醫生昨晚值的夜班,現在在家休息。

他只得轉身出來,趕往胡淑梅家里。

三個醫生都住在鎮上,雖然山里人習慣有點頭疼腦熱的小病,自己弄點草藥解決,但也經常有弄不好的時候,只能找他們看病。

三個醫生的住址大都知道,就即使不知道,在鎮上隨便找人問一下,也能指出來。

陳安趕到胡淑梅家,咄咄咄地敲了三下門,很快里面傳來腳步聲,打開門的正是系著圍裙正在洗衣服的胡淑梅,見是陌生面孔,出聲問道:“你找哪個?”

“胡姐,我媳婦快生了,我是請伱幫忙接生的?”

“是啥子情況?”

“已經見紅了!”

胡淑梅聞言,忙著解開腰間的圍裙,擦了擦手,問道:“你家是哪里的,你叫啥子?”

“石河子村,我叫陳安!”

“原來是你嗦……你等哈,我交代一哈家里的娃兒,馬上就動身!”

胡淑梅快步回屋,拉著自家的孩子說了幾句話,挎著個藥箱出來:“走,我到診所拿些針水,還要跟孔醫生他們交代一下,晚上安排人值班!”

到診所拿了針水和器具,跟兩個醫生交代好事情后,兩人一路緊趕,到了盤龍灣的時候,馮麗榮羊水剛破,已經安排到樓上房間里躺下。

耿玉蓮在房間里陪著,陳子謙也已經被叫回來,在廚房里準備著熱水。

胡淑梅忙著上樓略微檢查一下,松了口氣:“還有一段時間,不要緊張。”

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十點。

馮麗榮的反應變得越來越強烈,陳安一直陪在房間里,卻被胡淑梅往外邊攆:“你到外面等起,有需要會喊你,你在這里守著,啥也不懂,呆在這里也幫不上忙,而且如果是看到了,有可能會留下心理陰影,里邊讓你媽在里面幫忙就行了!”

“我怕她緊張,在里面陪哈她!”陳安堅持道。

“你在里邊意義不大,而且,疼起來的時候,根本也就顧不上周圍有沒得啥子人……沒得事,聽招呼!”

胡淑梅說著,將陳安往外面推,他也只能出來。

接下來就是漫長的煎熬了,聽著里面一聲聲的叫聲,陳安的心也跟著焦慮起來。

所能做的,就是在樓上不安地來回徘徊,然后幫忙接送些熱水,聽著里面胡淑梅指導這呼吸和用勁的方法。

這一折騰,又是一個小時,終于聽到了屋子里傳出響亮的“哇哇”聲。

又等了一陣,胡淑梅走了出來,沖著陳安笑道:“恭喜,生了個大胖小子,可以進去看了。”

陳安顧不得其它,趕忙鉆進房間,見到馮麗榮滿頭大汗,虛弱地躺在床上,偏頭看著包裹在襁褓里,放在她懷里躺著孩子。

煤油燈下,陳安看到了孩子那紅紅的小臉,皺巴巴的,像極了個小老頭,心情一時間有些怪異,挺復雜,他完全說不來自己是什么感覺。

不管怎么樣,母子平安,就是最好的。

耿玉蓮出了房間,招呼著胡淑梅下樓,到廚房準備了夜宵,當天晚上安排胡淑梅在屋里住下。

晚上掛了針水,第二天早上又掛了一次,胡淑梅留下些藥后,才離開。

臨走的時候,陳安付了醫藥費,挑選著家里的好肉和一個紅包送給她,連連感謝。

將胡淑梅一直送到出村的大路上,他才折返回來。

陳子謙在門口溜達,抽著旱煙,見陳安回來,問道:“名字有沒有想好?”

“還沒有……老漢兒,這不是你應該考慮的蠻?”陳安笑道。

“我是想過,但就怕你們不滿意!”

“說來聽聽撒!”

“我給他取名叫做陳澈,澈,清澈的澈!”

陳安愣了一下,有些古怪地看著陳子謙。

“啷個,看不上蠻?”陳子謙眼神中其實挺期盼。

“不是,我就是奇怪,你為啥會想到這樣一個名字,感覺挺文藝!”

“我就是看著河里邊的水清澈了,你說今年,那么多人,遭了那么多罪,只希望以后,這河里邊的水,經常清清澈澈嘞!”

“老漢兒,看不出來嘛,你還是個多愁善感的人……這個名字好,就用這個名字咯!”

河里的水,是真的清澈了,洪水狂暴的沖刷過后,變得無比的干凈,像是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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