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衛君怡正站在門口,都是一臉幸災樂禍的朝林為民望去。
這小子剛才在辦公室里大放厥詞,說要轉投收獲,這他娘的等于是投敵叛變啊,衛老太太肯定饒不了他。
衛君怡年過花甲,滿頭白發,站在那里表情嚴肅,不怒自威,剛才還拔份兒的林為民頓時不說話了。
他又不是真的愣頭青,剛才給謝明清沒大沒小的支棱幾句,就是說給在場的人聽的。
這年頭,稿子寫的差不要緊,編輯有耐心陪你改。最怕的是因為各種價值觀、政治問題被卡,不光是稿子能不能發的問題,連原作者這個人都很容易受到牽連。
這一點,他在文研所時就聽姜子隆說過。
姜子隆75年時曾在津門晚報上發表過一篇小說,被當時的當權派看中作為宣傳武器鋪天蓋地的宣傳。
這件事情就像是一把雙刃劍,在75年這個時間段,它讓姜子隆在津門當地一夜成名,成了前途無量的青年作家。
但在風波過后,姜子隆自然受到了一些人的懷疑和排斥,他發表成名作喬廠長上任記后,最嚴重時津門日報竟然用十四個版面來專門討伐姜子隆。
當時批判姜子隆的浪潮一浪高過一浪,如果不是文壇前輩陳荒煤先生及時發聲力挺,姜子隆恐怕早已被湮沒在批判聲中了。
林為民不覺得霸王別姬的內容有什么原則性的問題,但他還是要防患于未然。
人民文學要發霸王別姬沒問題,那就亮明態度,給他當好這個靠山。
“總編,您來評評理,我可是想著咱們國文社才把稿子交給謝老師的。可老……可卡在章主編那了,這叫什么事啊?”
衛君怡拉著一張臉道:“你稿子沒問題光年那能卡你?再說了,那能叫卡嗎?你當編輯部是誰的一言堂?稿子能不能上,那都是要經過開會商定的。你在當代干,這點事不知道?”
林為民小聲嘟囔道:“我稿子能有什么問題?寫的好的很呢,萬先生都夸。”
衛君怡看不得他這嘚瑟的樣子,“寫的好歸寫的好。怎么?我們編輯就不能提問題了?”
林為民小聲問道:“您看了?”
老太太哼了一聲,才道:“光年拿不準,讓我看看。”
林為民立馬打蛇隨棍上,“您說說,是不是好作品?”
“別胡攪蠻纏。”老太太瞪眼,“咱們國文社人寫的東西,還能流到外面嗎?以后再讓我聽到你說剛才那些話,我讓老蒙治你。”
面對衛老太太的威脅,林為民縮了縮脖子,“我就隨口說說嘛!我可看不上收獲,跟我們人民文學和當代比差遠了。”
這小子見風使舵的樣子把衛君怡氣笑了,“老實回去工作,上班時間瞎晃悠什么?稿子有信兒就通知你了。”
“得嘞,您忙,您忙。”
林為民賠著小心臊眉耷眼的離開。
衛君怡看著他的背影無奈的搖頭,這個渾小子,趕上孫猴子了,換個人都拿不住他。
辦公室里的其他眾人見林為民被衛君怡收拾了一頓乖乖離去,嘴角均是露出笑容,正所謂惡人自有惡人磨。
謝明清上前問道:“光年主編真找您看稿子了?”
衛君怡點頭道:“他也拿不準,不拿給我看怎么辦?”
“那稿子……”謝明清也想知道這稿子到底能不能上。
“等下周編前會再說吧。”
衛君怡沒有給出明確的答復,讓謝明清心里也開始沒底,這稿子到底能不能上啊?
林為民垂頭喪氣的回到后樓,剛接電話賺稿費時的高興早已不翼而飛。
“誒,為民!”姚淑芝一臉八卦的湊過來。
“啥事?”
“聽說,你新小說讓老章給扣下了?”
林為民警惕的望向姚淑芝,“你怎么知道的?”
“社里沒幾個人不知道。”姚淑芝說道。
林為民蹙眉,敢情我是最后一個知道的?這幫人都是從哪打聽來的小道消息?
姚淑芝吞吞吐吐的問道:“為民……”
“咋了?”
“你聽說沒?”
“聽說什么?”
姚淑芝趕忙搖搖頭,“沒什么。”
“嘿!”
你跟我玩吃了吐呢?
林為民的心思立馬被姚淑芝這番造作給勾引上來了。
他盯著姚淑芝的眼睛,“別跟我來這套,說!”
姚淑芝猶猶豫豫道:“那我可說了?”
“說!”
“那個……社里現在謠傳,說伱那……那方面有問題。”
“那方面?哪方面?”林為民一時沒轉過彎來。
姚淑芝擠眉弄眼,“就是……那個方面嘛!你不是寫了個程蝶衣嘛!”
林為民緩了好幾秒,恍然大悟。
“窩草!”
終于弄明白了姚淑芝的意思,林為民勃然大怒,“這他么哪個孫賊造我的謠呢?”
姚淑芝趕緊捂他的嘴,“你別喊,別喊!”
他扒拉開姚淑芝的手,“廢話,我能不喊嗎?沒有這么埋汰人的!他娘的,別讓我逮著是哪個孫子在背后造我的謠,讓我知道了,我弄不死他!”
林為民在辦公室里跳著腳的罵,同事們臉上都是一臉古怪的笑容。
一向精明跳脫的林為民也會有被人暗算的一天,想想都覺得可樂。
“他娘的!氣死老子了!”
林為民罵了半天,可終究是找不到背后造謠的人,也只能氣呼呼的坐到椅子上,悶了一口搪瓷缸里已經涼掉的茶水。
“姚姐,你聽誰說的?”他不死心的問道。
姚淑芝見他一臉要興師問罪的表情,心中惴惴,“社里人都這么說。”
林為民無語,這難道就是造謠一張嘴,辟謠跑斷腿嗎?
他稿子才遞到前樓一個星期,大家看到稿子應該就更慢了,這才幾天的功夫啊,就傳遍整個國文社了?
林為民心里郁悶,他不過是寫了個另類的角色,這怎么還搞上株連了呢,連他這個原著作者也不放過。
愚昧啊!
好歹也是國家級的出版機構,居然能讓這種謠言大行其道。
林為民為社里風氣的敗壞感到痛心疾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