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事,就是些心思詭譎的小人惡意中傷而已。”
“當然是真的,十年前他們都成不了氣候,更何況是現在?”
“你就放心吧,我現在好歹也算是知名作家,沒人會因為這件事找我的麻煩的。”
“你現在怎么樣?”
“好,我在燕京等著你!”
林為民掛斷了電話,臉上的笑容收斂。
電話是陶慧敏打來的,《五女拜壽》已經拍了半年時間,再過些天就能拍完了。
最近各種報紙、雜志上對于林為民和《情人》的討論和批判甚囂塵上,她人在長春也看到了很多,心里自然充滿了關心和擔憂,隔幾天便會給林為民打個電話問問情況。
她年紀太小,對于文學圈子也并不了解,每每看到那些被印成鉛字的內容總有種心驚肉跳的恐懼,林為民只能不厭其煩的安慰。
林為民打電話時,覃朝陽特地去了編輯部的大辦公室,林為民從他的辦公室出來,走在走廊里,正準備回大辦公室,卻聽到了一陣咆哮聲。
“檢討?寫什么檢討?”
“發部就要寫檢討,一年到頭那么多發表,怎么沒見伱們讓那些人寫檢討?”
“他那部有什么過分的內容?你娶個媳婦不生孩子,你怎么生的孩子?都他媽的談柏拉圖戀愛,革命工作以后誰干?”
“誰胡攪蠻纏?老胡,我告訴你,《情人》能發表在《當代》上,那是我們編輯部、乃至國文社都一致認可的作品,絕對不存在原則性的問題。
你們這樣聽風就是雨,苛待自己同志,就是怕事。虧你們還是部委的領導,不給我們撐腰就算了,還要落井下石,簡直就是混賬!”
隔著門,林為民都能聽到老蒙在辦公室里對著電話的咆哮聲。
不光是他,連大辦公室里的同事們也聽到了,紛紛冒頭,一臉八卦。
老覃本來也是一臉的興奮,可看到林為民站在老蒙門外,又朝著大家伙喊道:“沒什么可看的,都回去工作,工作!”
眾人看到了林為民,再聯想之前聽到的那些內容,都乖乖的回了辦公室。
“唉,《情人》的描寫尺度是大了點,可也不至于這樣啊!”姚淑芝感嘆道。
“就是說啊,這兩年發的那些,比他過分的也不是沒有。”柳蔭一臉的不忿。
賀啟智搖頭,道:“只能說為民趕的時候不好,下半年的形勢這么嚴峻。而且你們沒看那些批評內容嗎?這是有人在攪動風雨,為民里只字沒提到政治方面的內容,卻有人把‘郭玉道’說成是舊滬上的漢奸商人。我都納悶了,這幫人是怎么看出來的?”
覃朝陽冷笑道:“他是神仙,能看出別人看不到的東西?污蔑抹黑,不正是這些人的慣用手段?”
大家心有戚戚的點著頭,光看《情人》里的內容,郭玉道只有一層商人的身份,連商業方面的內容都很少涉及到,更別提戰爭和政治上的事。
這些人靠污蔑抹黑能夠大行其道,很大的原因是得益于捕風捉影。
舊滬上、紙醉金迷、富商、法國少女……
這些詞匯聯系到一起,只需要簡單的引導,便極可能讓那些沒看過《情人》的人對于這部產生負面印象。
這種風潮一旦興起,不明真相的群眾才不管你到底寫沒寫那些內容,他們最想做的就是一棒子打死。
榮世輝長嘆一聲,“這叫什么事啊?”
一眾同事俱無言以對。
“當當當!”
辦公室的門被敲響,林為民推開門,就瞧見蒙偉宰正兩手掐腰站在窗前。
“領導,氣性夠大的啊!”
蒙偉宰沒好氣道:“還不是因為你!”
“是是是,都怪我!”林為民低眉順目。
沖著剛才老頭兒你這么維護我,我忍了。
“哪位領導來的電話啊?”林為民打聽道。
蒙偉宰瞪眼,“打聽那么多干嘛?跟你說了你能擺平?”
“領導家要是有閨女的話,我可以試一試!”林為民口花花道。
蒙偉宰瞧見他這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氣就不打一處來,“真應該把你小子拉出去戴高帽游游街,看你還敢不敢這么嘚瑟!”
林為民收起臉上的滑稽,正色道:“那能怎么辦?苦中作樂唄,虱子多了不咬,債多了不愁。”
蒙偉宰嘆息道:“那些興風作浪的人可不會因為你這樣的態度偃旗息鼓,他們反而會蹬鼻子上臉!”
“嗨,又不是十年前了,他們掀不起什么大風浪。”
“上面的領導都關注到了!”蒙偉宰提醒道。
“人家領導也就是讓寫寫檢討嘛!其實領導您沒必要跟人家硬頂,檢討嘛,這玩意我熟!”
“放屁!你以為那是我讓你寫的檢查?你信不信這份檢討你寫完了,人家回頭就敢開大會你?”
林為民知道蒙偉宰說的是實情,心中更加感激他對于自己的回護之情。
蒙偉宰發完了火,又叮囑了林為民幾句,讓他最近切記低調,不要隨便發表意見,更不要往報刊雜志上投文對抗。
現在這股風頭大是大了點,但畢竟沒有真正的大人物發話,林為民身處國文社這顆大樹之下,應該沒什么風險。
林為民點了點頭,隨便在報刊上發篇檄文絞殺興風作浪之人,贏得民眾一片歡迎的場面他幻想過,但也僅僅是幻想而已,那玩意不現實。
就像你在后世的互聯網上打嘴仗一樣,你給噴子列舉再多的科學依據、歷史典故、專業知識,有用嗎?
從老蒙辦公室出來,林為民回到大辦公室。
大家都對林為民一臉同情,卻又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說些什么安慰他。
佟鐘貴更是滿臉惶然,他今年剛滿二十,還沒出校門,這些天來眼看著無數明槍暗箭朝著林為民射來,為林為民著急捏一把汗的同時,更多的是害怕和恐懼。
他不敢想自己如果遇到這種情況應該怎么辦,想到那些報紙雜志上的內容,他就忍不住想把頭塞進被子里,當個鴕鳥。
反觀林老師,這些天來該吃吃該喝喝,淡定從容,面對如潮的批判聲巋然不動。
如果說以前佟鐘貴以前對于林為民更多的是才華上的仰視,那么經過這些天的風波,他心中更多的是對林為民人品和胸襟的敬佩之情。
林老師身上的這股慨然正氣和磅礴大氣讓他不禁為之心折。
他覺得自己又從林老師身上學到了,這就是榜樣的力量!
外界的風風雨雨片刻不停,林為民仍保持著自己的節奏,每天該上班上班,該下班下班。
本以為安安分分的待在單位,老老實實的裝孫子,隨著時間的流逝,風波應該逐漸消弭。
可這天早上林為民剛上樓,卻迎面撞上了覃朝陽。
“走走走!”覃朝陽一臉急迫,拉著林為民往外走。
“怎么了這是?”林為民疑惑道。
“等會跟你說。”
覃朝陽讓林為民騎上摩托車將他拉到街上,找了個僻靜的地方。
林為民一頭霧水,“您這什么情況?怎么趕上地下黨接頭了?”
覃朝陽嘆了口氣,說道:“剛接到的消息,今天要派工作組下到我們編輯部。”
“工作組?下到我們編輯部?老顏知道嗎?”林為民一直以來的不疾不徐終于被打破了。
“老顏早上才知道的消息,我和老蒙也是剛知道的消息,老蒙讓我先到門口堵你,老榮和小祝在給你收拾東西,這段時間你先放假,等工作組走了你再回來!”
國文社級別不低,社長老顏更是高配,要派工作組當天早上才通知老顏。
這個信息讓人有些悚然,這得是哪個層級的領導發話才行?
侍郎恐怕不夠資格。
但林為民自覺身正不怕影子斜,“沒那么嚴重吧?”
覃朝陽搖頭,道:“這個時候,小心無大錯!”
“我走了,大家怎么辦?”林為民擔心道。
“你認為他們是奔著我們來的?”
林為民一想,那倒也是。
“不會給社里和編輯部造成麻煩吧?”
覃朝陽又搖頭,“誰說的清楚?回頭讓老顏找上面掰扯去吧!”
林為民充滿了不解,“突然之間,這到底是因為什么呀?”
覃朝陽猶豫了片刻,才說道:“聽說是有些老同志一起找到了某位領導。”
林為民感到一種悲哀和無奈,但并沒有絲毫恐懼。
“他們看我了嗎?”
覃朝陽嘴角露出幾分譏諷,“反正人家說是看了!”
《情人》本身的內容,引發一部分關于情色的批判是可以理解的,畢竟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這類內容,尤其是對一些衛道士來說。
但說嚴重到需要糾集一群人跑去告狀,這個理由恐怕還不夠充分,除非是拿著那些捕風捉影的內容。
無限上綱上線下去,才是最可怕的!
兩人正說著話的功夫,榮世輝和祝昌盛拎著一堆東西找到了他們,這些東西都是林為民的辦公用品。
覃朝陽拍著林為民的肩膀,說道:“先回家待一段時間再說吧,等這陣風聲過了再說。”
榮世輝和祝昌盛也上前安慰了林為民兩句,林為民苦笑道:“領導,我這算是被解除職務了?”
“解除個屁!是給你放假!這叫保護性休假!”
“放假也得有個時間吧?”
覃朝陽沉吟著,眼神不自覺的望向不遠處的國文社辦公樓。
“別著急,等年后吧。”
林為民心中一沉,他并非是為自己擔心,而是聽出了老覃這句話背后隱藏的驚濤駭浪。
這一次,搞不好要牽連到《當代》了。
林為民不禁想起之前《情人》交給老謝時的反饋,如果當初自己不堅持發表,可能更好一點。
他的心中第一次升起自責內疚的情緒。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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