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為民剛下飛機,一股寒氣襲來,他打了個哆嗦。穿少了,有點冷啊!
航站樓外面的世界一片銀裝素裹,燕京剛下了一場大雪,難怪這么冷。
打了個車回到家中,喝了口熱茶,林為民才暖和過來。出門一個月,再回來小豆包都快不認識他了,哄了好半天,才糯糯的叫了一聲「粑粑」。
每次出門,林為民總少不了跟家里人帶一些禮物,收到禮物,陶慧敏的臉色好了不少。
這幾個月,他幾乎沒怎么在家里待過,陶老師意見很大。
林為民本打算晚上利用自己的特長好好跟陶老師交流交流感情,結果傍晚就發起燒來了。
「可能是下飛機凍著了。」
他胳肢窩里夾著溫度計說道。
「我看是累的,你說說你這幾個月,有閑著的時候嗎?」陶慧敏抱怨道。
嘴上抱怨,實則是心疼。
林為民抱著她溫柔的哄了幾句,陶慧敏臉色放晴,她就吃這一套。
吃完了藥,林為民拿起了電話。
「喂,老程啊,回來了,回來了。」「上班?恐怕不太行啊。」
「感冒了!是啊,發燒,都快40度了。」「你先別激動,這不也是特殊情況嘛!」
「就請兩天假,你再挺一挺。忍忍嘛,忍忍就過去了。」「什么叫有我沒我都一樣?老同志,說話不要帶情緒嘛!」
「行了,就這樣,大后天,大后天肯定去上班。」
掛斷了電話林為民看向陶慧敏,「你這么看著嘛?」「你覺不覺得你有點過分?」陶慧敏問道。
「怎么過分了?」林為民將胳肢窩下的溫度計抽出來,「看到沒?病號!給我倒點熱水,我要泡腳!」
陶慧敏白了他一眼,「德性!」
過了兩天,林為民久違的出現在國文社,頓時引起了很多同事的圍觀。
說是停職三個月,結果四個多月沒見人影,太囂張了。「你還知道回來!」
程早春見到林為民就說了這一句話,然后眼神冷厲的盯著林為民,就這樣盯了一分多鐘。
「行了,別看了,我臉上又沒有花。」
林為民仿佛絲毫沒有感受到程早春的不滿和怨氣,滿不在乎的說道。
他說話的時候,手伸進了包里。「干什么,干什么?」
「不要以為你這點小恩小惠就可以蒙混過關!」「這種事....」
「下不為例!」
終于可以心平氣和的對話了,程早春問道:「你在米國鬧出了好大的陣仗呦?」
「你咋知道的?」
「我們是在國內,又不是與世隔絕,媒體都報道了。」在很多媒體眼里,這年頭國外的屁都是香的,后世很多關于國外的匪夷所思的「好處」都是在這個時候通過媒體報道進入國內的。
不過這次媒體報道林為民在米國引發的反響,確實沒什么值得「歪曲」的地方。
都是滿滿的正能量啊!
「回來了就好好收收心,別老想著外面的事了,好好想想社里明年的發展問題。"程早春叮囑道。
林為民敷衍了幾句,從程早春的辦公室出來。回了辦公室不一會兒,于華跑了進來。
「哎呦喂,林老師,您可算回來了!」林為民抬眼瞅他,「有事?」
那意思:有事說事,沒事滾犢子。
于華把夸張的語氣一收,說道:「有朋友想見見您,給您拍張照。」
「給我拍照?記者?」「不是,攝影師。」
于華給林為民介紹了一下自己的朋友。
肖全,1991年出版《天堂之鳥》三毛攝影專集,1992年在瑞士舉辦個展,今年還在法國參加攝影聯展。
有了這一層國外鍍的金,肖全在國內攝影圈知名度非常高,號稱中國最好的人像攝影師。
這次肖全托于華幫忙,要給林為民拍照,是他自八十年代中期就開始創作的一個人像攝影系列,叫「我們這一代」。
六七年時間里,肖全已經拍攝了很多國內文化界的弄潮兒,北島、顧城、崔健、楊麗萍....
其中還有很多林為民的熟人,比如石鐵生、于華、賈平娃、佟忠貴、汪碩等人。
那么多熟人,別人沒請托,偏偏是于華。要不怎么說是交際花呢!
于華說了半天,他怕林為民不答應,把肖全夸上了天。
「行了,行了。你周末帶他去我家吧,再把程虹和兒子帶上,中午一起吃飯。」
于華頓時眉開眼笑,「得嘞。」
周末,于華一家三口來到了識住小院,身后跟著個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脖子上掛著相機,一進院就東張西望。
見面握了握手,寒暄了幾句。
肖全拿出了一些自己拍攝過的照片,還有他發在《現代攝影》的一些作品。
林為民接過來,看了看,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調侃道:「你可不能把我拍的這么歪瓜裂棗。」
他手指的照片當中,背景是滿天飄落的雪花,地面和屋頂都被染成了白色。
電線桿下是公交車站的站牌,43路,團結湖站。
一個比此時的肖全還要呲毛的男人面對著鏡頭,嘴角露出一抹邪魅的笑容。
于華道:「林老師,這怎么能是歪瓜裂棗呢?多有藝術氣質啊!你看這皮膚的紋理,你看這稀疏的胡須,你看這粗糲的皮膚....."
照片上的男人不是別人,正是他。
這張照片是余華去朋友王斌家認識了肖全,肖全要給于華拍照片恰好出來之后路過團結湖公交車站,肖全讓于華站在公交車站牌下拍了這一張照片。
林為民打斷了于華的自吹自擂,對肖全說道:「照片我看完了,怎么著?咱們先拍照?」
肖全從進門起就有些拘謹,見林為民如此痛快,他點頭道:「好。」
肖全胸前掛了兩部機器,一部是佳能的EOS—1型,另一部是EOS10型,都是專業攝影師用的相機。
他抓起一部機器先將林為民框在鏡頭內,想找找感覺。「拍了嗎?我得擺個什么姿勢?」
「沒呢,我就是先找找感覺。您平時喜歡干點什么?」肖全問道。
「看看電視、看看書、澆澆花。」
林為民的回答充滿了中年男人的無趣,絲毫沒有藝術家的氣質。
「要不我們去院里拍吧?」肖全提議道。
林為民欣然應允,在屋里他就穿了一件雞心領的灰色毛衣。
要出門,陶慧敏給他披了一件黑色大衣。站在院里正房門前,肖全抓著相機。
鏡頭里林為民下身的褲子搭配的有點不太和諧,肖全將鏡頭聚焦在他的上半身。
黑色大衣,灰色雞心領毛衣,星眉朗目,棱角分明,鏡頭里的林為民看上去瀟灑不羈,他對著鏡頭最開始是笑盈盈的。
鏡頭對焦,林為民的笑容慢慢的收斂。
直到其中的一幀,林為民徹底收住了笑容,他準確的站在畫面的最佳位置,平靜的望著鏡頭,氣質儒雅而從容,面如平湖,波瀾不驚。
肖全的手指和鏡頭準確的捕捉到了這一刻,他不斷的朝林為民的
按著快門。
幾秒之后,膠卷如同一梭子子彈被打了個精光。這回來,夠本了,肖全心里想著。
「拍完了?」林為民見肖全放下了相機,問道。「拍完了。」
「進屋,進屋,外面太冷了。」
林為民打著哆嗦回到了屋里,肖全也跟著回了屋。
兩個孩子有保姆照顧著,陶慧敏和程虹在閑聊,見林為民回來,陶慧敏問道:「拍完了?這么快?」
「拍個照片嘛,又不是演戲。」林為民對她說了一句。「那我看孩子,讓孫姐和秦姐去做飯。」qδ
「不著急,才九點多,等十點做飯就來得及。」
林為民拉著于華和肖全坐下喝茶聊天,肖全是攝影師,
這些年拍了很多文化界名人,見多識廣,聊天的素材有很多。
八十年代以來,中國文化界各個領域的交流很密切,肖全的拍攝對象也多是托這些文化界朋友們幫忙。
比如他認識了呂澎,就幫他打開了美術界的大門;認識了何立偉,幫他打開了文學界的大門。
呂澎原來是《戲劇與電影》的編輯,專注于美術領域的著作翻譯和研究,92年主持了「廣州雙年展」,在國內美術界有些名聲。
何立偉是湖南作家,在作家圈子里交游廣闊。圈子,就是在這樣的交往之中誕生的。
林為民津津有味的聽著肖全講述他和文化界這些人的交往,跟肖全的圈子比起來,林為民的圈子無疑是要封閉多了。
基本就是作家這個圈子,而且還都是相熟的。
剩下最多的就是影視圈子里的人,比如章藝謀、程凱歌、鄭小龍這些人。
「你這樣的生活應該有很多年輕人羨慕吧?」林為民笑著問道。
肖全苦笑,「有什么好羨慕的,搞藝術的都窮,搞攝影的更窮,有時候我連路費和住宿費都拿不出來,全靠朋友們幫忙。」
「還是您這樣的大作家好!」肖全最后又補充了一句。搞藝術的都窮林老師例外。
關于林為民有錢的事,在中國文化界不是新聞。但只有見面之后,才有具體的概念。
住著燕京三進的四合院,門口停的是奔馳車,家里兩個保姆。
肖全這么多年見過的人當中,別說是搞藝術的,就是當老板的,也沒幾個有林為民這樣的條件。
「我們國家很多人搞藝術總喜歡裝清高,恥于談利,這是不對的。
藝術在創作過程中當然不能受到外物的擾動,但當成果出現時,它就有了商品屬性。
搞'藝術無價'這套理論,對于任何藝術形式的發展,都是有害的。」
林為民這番話說完,肖全說道:「您說的很對。不過有些人搞藝術也想賺錢,就是賺不著。」
「別著急,市場還沒培育起來呢,怎么會有受眾買單呢?」林為民笑著說道。
肖全出過幾次國,對于林為民所說的市場和受眾有很深刻的認識。
就像他去法國參加攝影聯展,就是有人看,而且還有人愿意花錢買攝影師的作品。
可在現在的中國就不行,別說是花錢買照片了,連攝影展都沒人愿意看。
「很多藝術形式本身就是小眾的愛好,不能奢求大眾過多的關注。只要服務好一小撮受眾就足夠藝術家過的很好了。「林為民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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