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事情嗎?”見到這種情形徐長青皺了皺眉頭,起身走到了爭吵的地方,用著極為純正的法語問道。
從一個和尚口中蹦出一串法語,這種場景在座的洋人和天津富商們可是前所未見,全都愣住了,而那幾名爭吵的學生也目瞪口呆的傻傻的看著徐長青,仿佛他臉上長滿了花似的。這節車廂的洋人總管是陳靖國從法國派回來協助陳德尚處理外務的人員之一,自然算是親信班底,知道一點陳家客卿的事情。對于徐長青會說法語一事,雖然也感到略微的驚訝,但比其他人卻也顯得冷靜不少,很快就恢復了過來,向徐長青行禮后,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徐長青所在的這節車廂并不是普通的四號車廂,而是專門提供保定俱樂部會員使用的車廂,車廂內的設施和服務都比其他車廂要高上一個等級,并且不是有錢就能進來的,還要身份。這幾名學生買的都是普通的四號車廂票,而且不是俱樂部的會員,也不是什么權貴,自然就被攔在了外面,不準進來。想來那幾個學生也錯誤的認為只要是四號車廂,就都能夠進來,看到洋人攔住了他們,便認為這是對他們的岐視,從他們剛才用英語的爭吵聲中可以聽出,他們已經將這節車廂和那些掛著華人與狗不得入內的公園畫上了等號。
“讓他們進來吧!所有費用由我來承擔。”徐長青笑著搖了搖頭,對于這些熱血青年,他雖然佩服,但也覺得他們非常幼稚,認為救國只憑一腔熱血便可完成,完全不顧國內情況、民生和國際的形勢。
聽到徐長青已經發下話來,洋人總管不敢怠慢,讓開身子請了那幾名學生進來,吩咐侍應生帶幾人去車廂后方空出的座位,然后便到其他座位上去一一做解釋。
徐長青回到了座位上,這時關正已經梳洗干凈,還將那身有點破損的長褂換了下來,換上了一套專門為這節車廂乘客所準備的西洋風衣套裝,使得原本就魁梧的關正,更加顯得高大魁梧。
“大師,竟然懂得洋文,實在出乎常人想象。”關正聽到徐長青對那名洋人總管用法語說話,雖然不懂但卻也知道那定是洋文的一種,而且桌子上堆滿的報紙里也有不少的洋文報紙,不禁感嘆道。
“這些只是俗事外道,關兄如果要學也不會很難。”徐長青淡然一笑,端起侍應生送來的茶喝了一口,拿起剛才未看完的報紙繼續看下去。
“我跟在大師身邊越久,越是不了解大師了。”關正注視了徐長青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最開始我覺得大師是一位精通世俗武學的修行者,之后又覺得大師是一位精通仙佛法門的世外高人,可現在我卻又覺得大師是個學貫中西的飽學之士,實在已經把關某給搞糊涂了!”
“一切只因你的心糊涂,所以人才糊涂。”徐長青放下報紙看著關正,笑著道:“貧僧是什么樣的人很重要嗎?貧僧或許這一刻是僧,下一刻是道、再下一刻又是俗,這些身份難道會影響貧僧和關兄之間的關系嗎?就像關兄的關家身份是一個皮肉外相,貧僧這個神目大師的稱號又何嘗不是一個皮肉外相呢?關兄執著了。”
“對!關某的確是太過執著于外相了,反而忘卻了本質,我結交大師是因為大師的德行,而非其他。”關正憨直的笑了笑,撓了撓頭,而后指著桌子上的報紙,轉移話題道:“大師是化外之人,又是修行者,竟然也如此關心這些世俗紛爭。”
徐長青沒有立刻回答關正的疑惑,而是將報紙疊好,吩咐侍應生拿下去,然后悠閑的喝了一口茶,說道:“關兄是否聽關家的長輩們提到過這一次的天地大劫?”
關正愣了愣,老實的說道:“略有耳聞,不過家中長輩認為即便有劫數,也應不到我們這些修行者身上,那只是世俗之劫。”
“如果天地大劫不會波及修行界,那為什么那些仙佛正宗都開啟了封山靈寶隱遁山林呢?”聽到關正的話,徐長青微微一愣,略微沉思了片刻,隨后冷冷一笑,問道:“貧僧猜想關家只怕也有一部分隱遁了吧!”
“好像是有一些人不見了。”關正聽后,皺了皺眉頭,低頭想了想,忽然似乎想起了什么,沉聲說道:“我關家三十八脈家系中上八脈的人這些年全都不見了蹤影,聽家中長老說是到國外發展去了,莫非他們……”
徐長青長嘆了口氣,打斷了關正的思考,說道:“天地大劫,無論是世俗界,還是修行界全都在劫數之中!那些仙佛正宗門中都有封山至寶,而且門派氣運悠長,足以抵擋劫數,只要門中之人不輕易外出沾染因果便不會有事,而我們這些旁門外道只要沒有成就金丹大道者,全都無法逃過這天地大劫。”說著,頓了頓,肅然的看著關正道:“你們這些千年世家也非仙佛正宗,自然也在劫數之中。林家早已察覺,早早的脫離中土逃亡外域,以求躲過劫難,然而他們卻不知道只要他們的根還在這片中華大地之上,便永遠無法逃過劫難。你關家察覺得晚,直到快要家破人亡的時候,才察覺到自己已經陷入劫數之中,想要躲已經來不及了。如果我猜得沒錯的話,你們關家家主和長老們想的辦法就是以命應劫,保存一部分人,然后讓其他大部分的人替整個關家應劫,以求關家的香火能夠延續下去。”
“不會的!長老們怎么會……”關正神色一變,剛剛想要反駁,跟著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整個人都呆住了,然后從百寶箱里取出他母親在他臨走時執意要他帶上的八卦朱雀鏡,撫mo著鏡子表面說道:“難道娘也知道這件事,所以才把一直不讓我碰的朱雀鏡給我,她知道家里要我們應劫的事?”
關正喃喃的說著,眼神變得迷亂起來,坐在對面的徐長青眼見他心魔入體,連忙伸手運轉真元,施展道家清心伏魔咒,聚集法咒道力與手掌,結成一團霧狀的太極魚,輕輕將其拍入關正的額頭,聚集真元結成太清道音,輕喝道:“醒來!”
陷入自身迷亂的關正感到前額一股清涼之氣,灌入身體,一瞬間便將躁動的心神穩住,并且將體內一股莫名的燥熱給驅散開來,使其立刻清醒過來。
“多謝大師出手相救,否則關某定然被心魔所迷。”關正清醒過來后,便立刻明白發生了什么事,長舒了一口氣,感到心神經歷這次心魔入體,變得堅固不少,連忙向徐長青抱拳道謝。
“舉手之勞罷了,關兄不必多禮。”徐長青雙手合十,淡淡的笑了笑,隨后說道:“依照貧僧的猜想,關兄的母親應該并不知道關家上層的事情,但可能隱隱猜到了一些,所以才會將這面寶鏡交給關兄防身。”
關正看了看鏡子,過了良久,才緩緩說道:“這次北平之行過后,如果我還活著,一定要回家一趟,向長老們問個明白,否則就算是死,我也死得不甘心。”
“關兄,不用擔心!觀你面相并非短壽之人,這次北平之行必然無事。”徐長青見關正心結已開,知道他的修為這段時間又能夠提升不少,總算沒有白費他一番說辭,在這次對付玄罡天魔逆天之事上必然能夠成為自己的助臂。
聽到徐長青的話,關正只是淡然的笑了笑,兩人都默契的沒有再說大劫之事,閑聊了一下彼此的道法心得,在幾聲汽笛響起后,車廂清微的晃動了幾下,火車慢慢的開動了起來。
由于這節車廂構造特殊,是陳家從西洋請專人來設計車廂防震、隔音的機關,從而使得這節車廂的震動遠遠要比其他車廂小。除了開車的時候,震動了那么幾下,之后便猶如在家中房間一樣幾乎感覺不到任何的震動,如果再把窗戶關上的話,就連火車運動的噪音也感受不到了。
就當徐長青和關正準備閉目休息一會兒的時候,那四名年輕學生中為首的那名女學生沒有理睬同伴的阻攔,徑直走到了關正身旁的座位坐下,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瞪著徐長青,小嘴巴撅得老高,看樣子就像是徐長青欠了她一座金山似的。
看到這女孩那將內心想法完全表現出來的臉,徐長青很清楚她來是為了什么,冷冷一笑,繼續用那種讓人恨得牙癢癢的眼神看著她,說道:“你不用來道謝,貧僧向來施恩忘報,如果硬是要報答的話,就幫貧僧把這位道友換下來的道袍洗干凈吧!”
“不!不用了,道袍還是我自己來洗吧!”就算關正個性憨直,但也可以輕易的察覺到現在這里的氣氛有點不對頭,要是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他干脆一拳打昏了事,但是對于一個嬌滴滴的小丫頭他卻下不去手。于是他連忙起身,向外挪著,說道:“麻煩讓讓,我去找點喝的。”
女學生皺了皺眉頭,將身子向后靠了靠,讓關正過去,然后繼續瞪著徐長青,大有想要將其看穿的恒心。
“剛才貧僧為你解圍,并且承擔你和你的同學在這節車廂內的所有用度,算起來也算是你的恩人。”徐長青神色平靜,眼睛輕蔑的看著女學生,說道:“雖然貧僧做好事不求回報,但是像你這樣剛剛受了貧僧的恩惠,轉頭就跑過來瞪著貧僧的人,貧僧還是第一次見到,莫非你們這些京城和直隸的大家閨秀們都是這樣的沒有禮數和道德觀念嗎?”
聽到徐長青充滿輕蔑語氣的言詞,女學生的臉變得極其難看,當聽到最后一句時,臉色愣了愣,皺著眉頭懷疑道:“和尚,你認識我?”
“不認識。”徐長青冷冷的說道:“也不想認識。”
“既然不認識,那你為什么知道我是直隸天津的大家閨秀?”顯然女學生并不相信徐長青的話,質問道。
徐長青此刻心情不錯,絲毫沒有在意女學生的語氣,說道:“只是為了問貧僧為什么要對你們排演的話劇冷笑,就不惜花上四戶人家生活一年所需的金錢來買四張四號車廂的車票,這除了那些不曉世事、待在深閨里面的愚蠢丫頭們以外,實在很難讓貧僧想到還有什么人會做這些事情。”
“不錯,我們是些愚蠢丫頭!”徐長青的冷嘲熱諷,反而讓那名女學生冷靜了下來,話中帶刺的說道:“既然大師是世外高人,可否指點我們所排演的戲哪里不好呢?”
“就話劇本身并沒有什么不好的地方,雖然貧僧待的村鎮是個小地方,但是也看過不少的話劇,就連西洋人演的話劇也看過很多,在貧僧看來你的的話劇排演得非常成功。”徐長青抬手制止女學生打斷自己的話,表情嚴肅,繼續說道:“貧僧之所以嘲笑你們,不是嘲笑別的,而是嘲笑你們罵錯了人。世人都說李鴻章是賣國賊,是我中華百姓的罪人,但是貧僧有一點不清楚,難道當時諾大個中華大地是李鴻章一個人的嗎?所有的賣國和約都是他想要簽署的嗎?以他的才智難道看不出簽署這些和約的后果嗎?”
徐長青的三個問題,問得女學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眉頭緊緊的鎖起來,腦子里都在思考著這些問題的答案。
“李鴻章的為人的確急功近利,而且有點頑固死板,但是無可否認的是,當時如果說誰最想我中華富強,李鴻章當仁不讓的應該排在最前面。你們這些熱血青年全都看到了是李鴻章簽署的那些和約,你們又有沒有看到那些在他背后掐住他脖子的手呢?”徐長青表情變得極其冰冷,充滿嘲諷的說道:“貧僧還想問一下,當李鴻章努力以自己的方式想要讓中華富強起來的時候,你們這些大家族的祖輩們當時正在干什么?如果貧僧猜得沒錯的話,應該都是在提籠遛鳥,斗雞走狗吧!”
顯然女學生也很清楚自己那幾位祖輩們的性格愛好,一時間無法反駁,高傲的頭緩緩低下,臉色漲紅。過了沒多久終于坐不住了,站起身來,流著眼淚,跑出了車廂,而她的同學們全都起身追了出去,其中一個對其頗有好感的男學生更是在經過徐長青座位的時候,狠狠的瞪了他一眼,讓人感到有點莫明其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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