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零五章心有靈犀
往日見墨羽慍容,莫桑總要心生畏懼,此時他心中焦急,且與個丫頭計較著,委實尷尬,反倒不那么害怕墨羽不滿,撇開春兒,快走幾步來到墨羽面前,躬身抱拳道:“將軍,宮中剛剛傳來了消息。”
莫桑說到此處頓了頓,暗暗掃了一眼立在一邊的春兒。
墨羽見他遲疑,涼悠悠的瞥了一眼春兒,淡聲道:“公主不知何時醒來,身邊少不得人,心侍候著。”
春兒雖好奇宮中又來了什么消息,分寸卻還是有的,恭謹的應了,福了個禮退下,不過腳步并不快,未等走進院子便聽見莫桑迫不及待的說了起來:“將軍,方才牟刺大殿下進宮應下了與十四公主的婚事……”
這倒是個出人意料的消息,春兒原本很不待見牟刺,可從幻竹山莊回京的那一段時日,春兒看得出牟刺是真心實意的待兮若好,更是不掩對鳳仙桐的厭煩,因此春兒也曾幻想過若牟刺當真有心,就去跟德昭帝討了兮若做妃,反正他們西番人不像中土人那么計較原配不原配的,想必會好好對待兮若,再不濟也比在墨羽這里強太多了,可萬萬不曾想,他居然去應下了鳳仙桐的婚事,春兒很是憤憤,想探聽更多細節,那頭莫桑的聲音卻壓得極低,跟在墨羽身后快速往議事堂走去,片刻便消失在了甬道盡頭。
春兒進門之后,瞧見兮若抱膝蜷在床上,頭枕著膝,似乎在想些什么。
常見兮若如此,春兒也不往心里去,關于牟刺的消息,春兒自是要與她說的,不曾想聽了春兒的話,兮若只是搖頭淺笑,春兒很是不解,兮若輕嘆,“亂世浮浮沉沉,但凡能活得出色些的,或多或少都有些表里不一,而我識得的這幾個人中,又以玉公子和牟刺為最,只要結果是心中所愿,又何必在意過程如何?”
春兒似乎還想爭辯上幾句,可見兮若委實打不起精,只能作罷,躊躇了很久,還是聲問了兮若會不會覺得牟刺這樣做,讓她寒心。
兮若見春兒不死心,最后只是笑著回她,即便鳳仙桐當真嫁得成牟刺,他們的結局也不會完美。
春兒靜默了,兮若依舊偏頭枕著膝蓋,久久,喃喃的問了句:“春兒,若清荷姑娘不曾遇見玉公子,會不會幸福的活下來?”
這幾句把春兒問的一驚,偷偷觀察著兮若的表情,掂量了許久后,才心翼翼的回話,“依奴婢之見,若當初清荷姑娘不曾遇見玉公子,如今應該已是江南繡戶人家的少夫人了,清荷是十里八鄉皆夸贊的好姑娘,想來娶她的公子也會疼愛她的,如此,應該算是幸福的吧。”
兮若扯了扯唇角,含糊道:“如果沒遇上多好,如果沒看清……可是,要去哪里才能尋得到‘如果’呢?”
春兒沒聽清兮若的話,待到追問,兮若卻不再言語了。
南國近來的熱鬧事是一樁接著一樁,此番十四公主要和親,十五皇子要娶妃,自是又給街頭巷尾平添了許多磕牙話,便是墨將軍府中較之往日也忙碌了許多,可這些與兮若卻無半點干系,她只要偏安一隅,如此便好。
兮若總是打不起精,春兒說可能是余毒未清,想去跟墨羽要求個醫官瞧瞧,兮若不肯,春兒只能作罷。
墨羽先前只是半夜鉆進兮若的房間,接連三四天,見北辰宮那頭一直沒什么反應,墨羽想著大概是宮主默許了,臉上透出了欣喜,之后不再心翼翼,偶爾白天得空也要進落芳居來瞧瞧兮若的。
很多時候,墨羽來了,兮若要么偎在貴妃椅上,要么倚著床頭瞌睡著,墨羽心中雖覺得兮若有些反常,不過也同春兒一般,當她是累著了,或是余毒作用,倒也沒往心里去,兮若睡著,他也不叫醒她,拉了椅子坐在她對面靜靜的看著她的睡容,怎么也看不夠似的。
墨羽曾要求兮若搬到主宅里去,兮若不肯,墨羽拗不過她,后來兮若發現院子里上次被墨羽用鞭子打殘了,將將長了新綠的石榴樹這次被連根拔除,以為墨羽不知又發了什么瘋,春兒與伐樹的頭頭套了近乎,才知道墨羽是打算要從別處移植些碧桃進這院子里。
春兒聽了這消息很是雀躍,興沖沖的告訴兮若,沒想到兮若只是漫不經心的澀然一笑,輕言慢語道:“世間萬物皆有其攀依的規律,這個時候移碧桃,簡直胡鬧。”
雖然兮若并不領情,可她好歹不像先前那么排斥墨羽的靠近,渾渾噩噩的,日子過得倒也快。
期間趙香容登門拜謝過兮若,雖可以如愿與十五皇子在一起,眉目間卻總好像籠著一層愁云,趙香容走了之后,春兒不解的呢喃,兮若只是莫名的丟出了句:“但愿只是我多慮了。”
入夜,墨府一團混亂,春兒告訴將睡未睡的兮若說趙香容投湖了,這本在計劃內,兮若并不驚奇,且白天趙香容也過來道謝,兮若便料到她是要出府了,只默默為其祈禱,但愿她們母子平安。
后半夜睡得迷糊,朦朧間聽見鈴鐺脆響,這個聲音天天伴著她,已經讓她很熟悉,只是今晚響得似乎有些不同,掀開干澀的眼皮,瞧著墨羽攥著那串瓔珞,坐在她身邊,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發呆,兮若心頭一顫,別開視線躲了他的審視,望著被他攥在手里的瓔珞,不解道:“你又要作甚?”
墨羽猛地收攏攥著金鈴瓔珞的手,再敞開之時,手中只余一團殘跡,翻過手掌任殘跡慢慢散落。
兮若混沌的腦子還是搞不清楚墨羽要做什么,只是坐起身子,偏著頭看著他的動作,不想墨羽突然展臂將她擁入懷中,臉埋在她頸窩呢喃著:“金鈴是用來囚困獸的,這樣待你是不對的,我知錯了,錯了,你別丟下我,別丟下我……”
含糊急切的聲音繞在兮若耳畔,須臾,她笑了起來,淡淡道:“又做噩夢了?”
墨羽更加偎近她,靜默不語,這些日子他常常會夢見她走了,背過人時,他并不掩飾自己的怯弱惶恐,或許兮若還是會常常夢見雪歌的笑,可那又能如何,那日的吻讓她記憶猶新,連帶的那冰冷的感覺也扎進心底,她真的怕他。
伸手輕輕環住墨羽的肩膀,偏著頭貼向他,腦子里突然竄出一句——同是天涯淪落人,兮若輕輕扯了扯嘴角,喃喃的問:“你為何要恨我?”
令人窒息的靜默,兮若以為他不會回答,才想開口說她累,要歇了,墨羽突然出聲道:“我是——軒轅墨羽。”
兮若一愣,思緒繞了又繞,姓軒轅氏,又恨她父皇入骨的人……豁然開朗,這一切實乃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當初那卷給他們指了出路的羊皮畫上的白衣女子就是那個與她母親齊名的北夷王后白千蕊吧,怨不得她覺得那個女子看上去似曾相識,細端量,不難從墨羽的臉上尋到白千蕊的韻形容,先前她為何未曾發覺呢?
百種滋味,千般惆悵,最后也只是幽幽一聲長嘆,終究無話可說,渾渾噩噩了這么多日,這一晚卻清醒的狠,墨羽也不說話,自她身后緊緊的貼著她蜷曲的身子,兩人像一對蝦子似的依偎了一整晚。
皆是一夜無眠,天將破曉,墨羽突然加重了攬著兮若腰身的力道,將她更往他懷中帶了帶,隨即貼著她耳畔呢喃了句情話,感覺兮若身子一顫,墨羽輕笑出聲,翻身下床,道了個別,一步三回頭的離開了她的房間。
兮若腦子里一遍又一遍的重復著他說的那句‘我愛你’,如夢似幻的感覺,猜不透他此時心思,倦怠襲來,沒他在,她倒也漸漸松懈下來,敵不過疲憊,沉沉睡去。
自此以后,墨羽與她愈發親近,二人十分默契的不提那晚的對話,就算再忙,墨羽也會抽出時間來這里陪陪她,最閑的那次,還給她畫了幅丹青,不過沒等畫完,她已經偎著貴妃椅瞌睡了起來,被春兒叫醒時,墨羽已不知去向,連帶著那副丹青她也沒能瞧上一眼,都不知道他水平如何。
十五皇子大婚定在六月初八,初七的晚上,兮若沐浴過后直到入睡也沒見墨羽過來,兮若理所當然的想著墨羽不知忙成什么樣,大概不會來了,遂讓春兒關好門之后就下去歇了。
不想半夜竟被墨羽叫醒,平素她若是睡了,墨羽也不會特別吵醒她,一般都是輕手輕腳的爬上床,抱著她睡,今晚他的舉動讓她很是費勁,卻沒有出聲問他,只是盯著他漆黑的眸子等著他的解惑。
他想他們之間已經可以用心有靈犀來形容了,只這么靜靜的對視,他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很想笑著給她個回答,努力了半天,不想竟讓兮若笑出聲來,清清淡淡的調侃他,“將軍大人臉抽筋了?”
墨羽看著令他一點點淪陷的笑容,心頭愈發惴惴,不知何處來的不安,默了半晌后,輕聲道:“你十五皇兄大婚,我會攜你一到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