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零章你身子虛
他這性子,素來寡淡,對那既定的結局更是漫不經心,輕羽自飄零,何況一微塵?
塵歸塵,土歸土,這世上何人能躲得過,差別只在存世長短罷了,他這一生,將自己的責任完成的極好,想來,也算得上了無遺憾,很是完滿了。
卻不曾想,聽她這樣一番說辭,竟觸動了他一日比一日遲鈍的感官,看她煞有介事的表情,他竟覺得生出了些莫名的難受滋味,不過只是帛帶的顏色罷了,他從里到外,從上到下,一直都用這樣的顏色,哪里有那么許多啰嗦?
他雖做那樣的想法,卻還是徐緩的伸出了手,輕輕攥住從兮若手中垂出的帛帶一端,她卻并不松手,他有些不解的抬了頭,對上了她盈滿笑意的眸,她的聲音柔柔的,淡淡的,如清風般慢悠悠的飄進了他的耳,“我很舍不得你,只要生出了孩子,我可以一直吃白粥,也可以一直這樣丑下去,粗布麻衣,風餐露宿什么的都可以,但這輩子,不要再給我準備這種顏色的發飾。”
那莫名的難受滋味原來并不是他的幻覺,有些愣怔的望著她清澈的眸,她的青絲披散著,被風吹拂的有點亂;她那假面極其丑陋,身上穿著淡青色的粗布襦裙,可是,他卻覺得這樣的她也是美好的。
林中鳥兒鳴,身后泉叮咚,風拂枝葉動,碎光影斑駁,原來這看似寂寥的荒野之地,也可以這般曼妙,他覺得如果一輩子留在這樣的地方也是好的,可是一輩子,他的定義和她的卻是不同的,他從不給任何人承諾,先前是無心,而今是無法,緩緩垂了眼,依舊攥著帛帶,他輕問:“為什么?”
她愣,隨即猜想他沉默了這么久,到頭來還是不信她,這個想法叫她有些不舒服,知他在意她肚子里的孩子,索性搬出屢試不爽的借口,“什么為什么,我的娃娃還這么小,你這家伙莫不想不負責任,告訴你,如果你敢不負責任,我就掐死他,讓他追著你去。”
她不知自己為什么執意跟他索個承諾,不過她知道自己此時很惱火,說罷也不理會他的反應,松了手中的帛帶,轉身就走。
這樣的回答不是原辰想聽的,可到底想聽些什么,他也無法說得清楚。
她說要掐死自己的孩子,他當然是不信的,如果她當真那么灑脫,當初就不會照著他的算計跳了蛟魚潭,聽她頗為沉重的腳步聲,知她很生氣,原辰看了一眼手中的帛帶,隨即不再將心思耗在那些無法理清的感覺上,快走幾步拉住了兮若的手腕。
睡醒了的小花循聲而來,瞧見原辰拉著兮若,猛地俯趴在地,肉呼呼的身子藏在一株分外單薄的小草后面,抬了一雙肥爪子半遮住圓滾滾的紅眼睛,自以為很隱秘的窺著這頭的動靜。
手腕被抓著,兮若駐足回身,冷冷道:“作甚?”
他卻在她轉身剎那微傾身扯住她裙擺一角,勾出她一聲尖叫:“你這無恥、齷齪、下流、變態的好色之徒,光天化日之下,竟調戲良家女子”
聽她的喊聲,小花突然來了精神,連隱藏都忘了,眼睛也不再象征意義的捂捂,直立起身子,抻長了脖子,歪著小腦袋,目光炯炯的盯向原辰扯著裙擺的動作。
它其實什么都沒看清呢,眼前綠影一晃,小花偏著小腦袋追著那綠色低了頭,赫然瞧見自己腳丫子前插了兩片樹葉,再往后一寸,它那腳丫子就報廢了,小花嗚咽一聲,再也不敢窺了,調轉了肥嘟嘟的身子,撒丫子逃命去了。
原辰和小花這點小心思,被掀了裙擺的兮若是沒發現的,小花扭身子逃了,原辰心情愉悅的勾了嘴角,看兮若緊張兮兮的表情,看小花有色心沒色膽的逃竄,這些都讓他覺得有趣,聽著兮若依舊憤憤的咒他是色胚,原辰涼悠悠道:“你哪里我是沒見過的,都是孩子娘了,犯得著這么大驚小怪的么,若勾不出夫君的色心,想必離下堂也不遠了。”
為了掩飾嘴角的笑意,原辰一直低垂著頭,其實他不過是想從他的裙擺上扯一根布條,因小花這一耽擱,他動作便遲了些,看上去還真有些登徒子的味道。
他那樣說了之后,她果真安靜了,他伸手一扯,刺啦一聲撕出一根寸寬的布條,松開她的裙擺,繞到她身后,輕攏起她被風吹散的發絲,以手當梳,捋順了發絲后,用那布條纏繞了幾道,像他一樣束成一縷垂于背后,他將那布條打出了一個好看的結,聲調婉轉,“你安分的聽話些,稍后路過大縣城,我帶你親自去挑選喜歡的發飾。”
他都這樣讓步了,她還沒個反應,女人果真是慣不得的,瞧瞧,他如今將她慣成什么樣子了,飯給她端到眼前來,衣服在她醒來前也給她疊的方正整潔的擱在床頭,今天,今天他還給她梳頭來著,這個欺人太甚的女人,他這般輕言軟語了,她竟不理不睬,敢跟他使小性子,他再忍她幾個月,一定將她宰了煲肉粥。
還沒等他從那歹毒的想法中回過神,兮若突然轉過身子,伸出雙手緊緊的揪住他的前襟,身子前傾貼靠著他,微微仰頭,微瞇起那雙叫他覺得美好的眼睛,盯著他將一口貝齒磨得咯吱咯吱響。
他看著她,不解道:“怎么了?”
她磨了一會兒牙,才憤憤的開口,一字一頓道:“我都醒過來這么久了,也沒見你色我,你剛才那樣說,莫非是想提醒我,你搞大了我的肚皮后就開始嫌我了,打算對我始亂終棄,把我休下堂,我告訴你,你若再有這樣的念頭,我就把你剁了煲粥,給小花補身子。”
一時間,心中苦辣酸甜混作一堆,呃,他們還真是心有靈犀呢,不過眼前這個兇神惡煞的女人當真是那個鳳兮若么,他會不會是搞錯了,還是忘憂水的副作用太過強大?
那廂,小花跑得不是很遠,兮若的聲音又很高,聽她說要把原辰剁了煲粥給它補身子,小花先前委屈的小臉頓時燦爛起來,肉呼呼的身子就地一滾,翻出肚皮,稍嫌肥短的前腿捧起一條后腿,身子微弓,又開始優哉游哉的剔起牙來。
原辰沉默了許久,才輕拂下兮若揪著自己前襟的手,干澀道:“你身子虛,那個——所以……”
她并不難纏,看他神情尷尬,含糊不清的支吾著,她心情頓時好了起來,放過了他,伸手輕撫頸后經由他的出的結,笑吟吟道:“跟著你私奔,真幸福。”
這一時風一時雨的,真叫人難以適應,她離開前,視線掠過他身后的清泉,頗為傷感的嘀咕了句:“這么清,這么淺,都不知道能不能養出魚來。”
那天,躲在樹叢后剔牙的小花被生擒了,結果整整兩天,它都沒離開那個柳編笸籮半步,縮頭縮尾的,任憑兮若如何哄,就是不出來。
那天,早中晚三頓飯,兮若都吃到了新鮮的魚,或烤、或燉、或炒,很是面面俱到。
那天晚上,她睡下前,他臉色不是很好的坐在她床前陪著她,聽她喃喃的念叨著明天想要吃些什么……
翌日清早,她醒來后,身邊已沒有他的味道了,她習慣貼著一邊睡,翻轉過身子后,愕然發現床邊擺了幾十條顏色各異的發帶,一眼望去,很是壯觀,柔軟的動容瞬間擠滿心扉。
這半個月,她便是這樣過來的,她是誰,他又是誰,已不再那么重要,只要眼前快樂了就好,幸或者不幸,苦或者不苦,很多時候,不過是一種心情罷了。
猴檀熟了,紅艷飽滿,累累結在枝椏間,歇晌的時候,她睡不著,步出輜車,站在猴檀樹下看猴檀。
小花畏首畏尾的跟在兮若身后,東張西望的像過街老鼠,兮若一直想知道它怎么了,后來終于忍不住問了原辰,他也沒瞞著,聽不出情緒的回她,“我將它養這么大,它妄想用我補身子,它現在還能到處跑,已算是我仁慈了。”
兮若聽了原辰的回答,先是愣了愣,隨即笑得花枝亂顫,將他笑得愈發陰沉,轉身就走,她卻在他后面咿呀伊爾呦的調侃,“你個大男人的,和個小東西置氣,說你小肚雞腸,還不承認,笑死個人”
他駐足,回頭看她,恨恨道:“早晚宰了你。”
他總是那樣說,可表現卻是越來越柔和。
此時,他從她身后走來,同她一樣仰起頭,看向樹上的猴檀,她聽見他腳步聲,并不回頭,喃喃道:“好想吃呢”
他挑了挑眉,“哦?”
小花聞聽此話,扭頭就跑,只跑出去四五步遠就被原辰拎了后頸子扔到樹上去了。
兮若看了看緊緊扒著樹杈防止掉下來的小花,回頭盯著原辰道:“你取巧。”
原辰云淡風輕道:“給它個將功折罪的機會。”
兮若不屑道:“你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也是這么說的。”
原辰淡聲道:“你不想吃了?”
兮若眨了眨眼,笑瞇瞇點頭,“對,小花這沒義氣的東西,就該好好管教管教。”
原辰笑而不言,小花扒著樹杈嗚嗚咽咽,兮若笑嘻嘻的拎起裙擺,跑向小花扒著的樹枝下,邊跑邊喊:“小花,我喜歡你,喜歡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