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一章我是妖孽
雪歌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是百般計較,他誆她的事情委實太多,一時半會兒難以確定她突然想到的是哪樁,他若聲辯錯了,反倒把自己賣了,索性緘默不語,只用那雙看似無辜的眼將她望著。
須臾間,他已從設計她投潭想到騙她以夫妻相稱,不想她并不等他辯駁,煞有介事的開口指責道:“你這個人實在太壞了,你先是打算苦死我,奈何我不上當,然后就誆我一人一半,說給我心理平衡,可每匙都先自己吃,然后讓我吃你的口水,叫我如何能心理平衡了?”
這個不可理喻的女人,換做旁人看來十分親密的事情,到她嘴里就完全變了個味道,雪歌很想摔了碗不理她,可心中已發了狠,到嘴邊卻改了意思,“那好,讓你先吃,我等著吃你口水,讓你徹底平衡。”
他陰沉著臉,咬牙切齒的瞪著她,她似渾然未決,連連點頭,“這樣極好、極好”
見她如此,他實在氣不起來,化為幽幽一嘆,道:“真拿你沒辦法。”
她抿著嘴笑得甚招搖。
進了十月以后,她的肚皮凸顯的日益明顯了起來,時常喊餓,雪歌便在夜里為她加了一餐,晚飯吃過之后,兮若便睡了,半夜餓醒,睜開眼,正對上坐在床沿,側身給她掖著被子的雪歌。
兮若伸手揉了揉眼睛,喃喃道:“原辰,好餓。”
雪歌輕聲道:“粥熱著呢,起來吃。”
兮若迷迷糊糊的抬高雙臂攬住雪歌的脖子,雪歌擁著她的腰背將她攙坐起來,隨后用棉被將她完完全全裹住,轉身將溫在熱水中的粥碗端到她床上的小幾上,伸手執匙,盛了半匙粥送到兮若嘴邊。
兮若觀察著那粥的顏色,確定和晚上那碗是不同的,這才抬頭對著雪歌笑瞇瞇道:“原辰,你最好了,我最喜歡你了。”
雪歌不置一詞,將粥送進兮若嘴里,看著兮若先前笑盈盈的表情頃刻變色,好在她不會亂吐東西,待到她極其困難的吞咽下那口粥之后,雪歌二話不說,直接盛了一匙送進自己嘴里,淺笑道:“一人一半。”
她是餓極了,即便這粥恁地難吃,她還是勉強吃進去了,吃完后憤憤道:“原辰,你是故意報復我么,我是個雙身子的人呢,你怎么忍心叫我吃這么難吃的東西,我警告你,下次還是這樣的,我就餓死肚子里的孩子。”
雪歌沉默了許久,到底開了口,“這粥里摻的藥,據說——可以防難產。”
兮若一愣,雪歌已起身端了空碗快步邁出輜車。
小花是在兮若醒來之前才鉆進棉被的,見雪歌走了之后,突然從棉被里鉆了出來,蹲坐在床上看了車門半晌,隨后轉身就咬住了兮若的袖擺,欲拽著她下床。
兮若懂它意思,靜默片刻,隨即起身披了斗篷就隨著小花走出了輜車。
月初的野地,四下漆黑,難以分辨道路,好在有小花引著走,聽水聲潺潺,隱約可見一抹白影蹲在溪邊,兮若側耳聆聽,老半天才明白雪歌是將先前吃下去的東西盡數吐了出去,心頭一揪,難以言喻的滋味瞬時由心臟蔓延至四肢百骸,身體不由自主的悸動著,幽幽的喚:“原辰。”
那白影一僵,隨后站起了身子,伸手拂過嘴唇,卻并未轉過身子,只虛弱道:“你出來作甚,這么冷的夜,是打算凍死我家子嗣么?”
兮若并不理會他疏離的口吻,執意要個明白,“為什么?”
雪歌仍未轉過身子,只若有似無的笑了一聲,道:“沒什么,我知小孩子都希望有個娘,不想我家孩子受委屈罷了。”
兮若仍舊執意的追問:“這不是我想問的,我問你為什么會這樣,為什么會吐掉?”
雪歌的身子繃得愈發緊,有些事情始終要面對,沉默良久,終究出聲,“你說曾懷疑自己是個妖精,于我來說,被人懷疑是個妖孽并不稀奇,無情無欲,只為了一個目的存活,你只是哭不出來,我卻連正常人的生活方式都無法實現,四歲之前,我的家鄉和南國是不通的,一次偶然的機會,出使南國的使臣帶了些南國的糕點回返,看上去真好吃,我母親極其疼愛我的兄長,待到他吃夠了,那糕點也沒了,四歲的我連夢中都是那糕點的味道,后來到了南國,時常見到那種糕點,終于得償所愿,卻已無法分辨那糕點是咸還是甜了,且吃過之后,上吐下瀉,之后我便再也沒吃過任何食物,蘊娘,我早已算不上是個真正的人了。”
他一直站在那里,兮若久久的沉默,待他說完后,她已站在他身后,他知道她在,卻沒想到她竟自他身后抱住了他,將頭枕靠著他的后背,半晌,輕聲道:“原辰,那些不愉快的事情若當真忘不掉就說出來吧,我與你一起擔著,兩個人總比一個人輕松,不是么?”
雪歌身子繃得愈發的緊,低頭看著纏在腰間的手臂,心中幾番浮沉,終未成句。
翌日風雨飄搖,兮若閑時捧著個小手爐,坐在窗邊伸手撩起簾子一角,看著罩頂鉛云,喃喃道:“這一場雨之后,便是真正的冬了吧?”
雪歌坐在對面望著她,聽她呢喃,輕笑道:“不喜歡冬天?”
兮若癟癟嘴,道:“冬天太辛苦了,都凍死了,還怎么喜歡啊”
雪歌今日心情實在的好,有興致同她說笑,“聽上去很很嚴重。”
兮若點頭道:“可不是么凍死我不要緊啊,凍死你最在意的孩子就不好了,原辰,我不想過冬天,你叫它回去吧,直接過春天就好了。”
雪歌莞爾道:“你當我無所不能,還懂得呼風喚雨,改寫時令。”
兮若挑眉道:“咦你不是妖怪么,妖怪不都會呼風喚雨么,難道你是個半吊子妖怪,你師父教你的時候,你莫不是都在想著誰家的閨女漂亮,晚上抓回來一起困覺,然后生出一堆小妖怪什么的吧?”
雪歌扯了扯嘴角,嘆道:“是,整天想著困覺,渾渾噩噩的,埋了種兒之后才發現種錯了地……”
他的話沒說完,兮若已將捧在懷里的手爐砸了過去,生生的阻斷了雪歌后面的話,兮若低頭撫著凸出的肚皮,絮絮道:“寶兒,娘不對,給你認了爹之后才發現所托非人,這個家伙咱們不要了,娘稍后一定給你找個體貼善良的完美爹爹,
那本關于女王她姥姥‘眾樂樂’的書被他毀了個徹底,那時小花蹲在他身邊,一雙圓眼睛巴巴的望著那散在風中的碎渣子,嗚嗚咽咽,兮若說喜歡那書,不過那書不見了,也沒見她怎么找,她近來十分忙碌,大半的時間都耗在縫縫補補上了,雪歌猜想她許是興趣使然,如此短的時間內,她在女紅方面的進步極其明顯,她做了許多小衣裳,春夏秋冬一應俱全,且一件比一件大,那次他給她端飯,偶然發現她手中捏著的衫子是先前做的那件兩倍大還有余,見她專心吃著飯,試探道:“這件你剪得大了些。”
她隨口應了:“哦,萬一我不在了,他穿著這些小衣裳,就像我一直陪著他一樣,要讓他知道,其實我是愛他的。”
原來她并不是喜歡女紅,她看上去極其平靜,卻在心中做著準備,都說女人的直覺是敏銳的,他看著她專心致志的表情,卻暗暗咒罵著該死的直覺,他廣集藥典,盡可能詳盡的搜羅出各式藥膳,原來,他也會害怕……
日漸偏西,秋雨更急,轉過柳暗花明,已見炊煙渺渺,雪歌現出笑容,眼前便是永安鎮了,兮若扒著窗縫看著籠在水霧中的小鎮,興沖沖的說著:“我曾夢見過這個的地方,和自己喜歡的人在這里過平淡幸福的生活,一直以為那是仙境,卻原來當真有這樣一個地方。”
雪歌挨靠著她看向水霧繚繞的小鎮,輕笑道:“這里叫永安鎮,我們這個冬天要在這里度過,今天晚上你就不必再縮在輜車里受凍了。”
兮若興奮道:“真的?”猛然回頭,對上了雪歌近在咫尺的臉。
雪歌看著她神采奕奕的臉,跟著現出不摻一絲雜質的溫文淺笑,柔聲道:“真的。”
他的唇近在咫尺,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兮若狡黠一笑,伸手輕撫上雪歌的臉,在他不及反應過來之前,瞄著他瑩潤的唇親了上去,隨即快速退離,笑嘻嘻道:“偷襲成功。”
雪歌愣怔的撫上自己的唇,看著她紅撲撲的臉,半晌,才輕聲道:“你這個女人,真是……”
兮若得意洋洋,雪歌目光一眨不眨的絞著她,到底連半句苛責都說不出口。
雪歌說前面不遠就是他買下的小院,兮若很是期待,撩起簾子向路的彼端看去,不想竟瞧見一個女子懷中抱著個什么,跪在一戶人家的大門前,不停的拍打著門板,她身上穿著不合時令的單衣,被滂沱的大雨淋了個透徹,輜車行進,兮若隱約聽見那個女子沙啞的哭喊聲:“石先生行行好,救救我的昭兒,求求你們開開門,救救我的昭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