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花開

第一四七章 潔身自好

第一四七章潔身自好

因緣已點透,無需饒舌,袖姑表情和善的候著兮若吃飽喝足,收拾妥當后施禮起身步向房門。

兮若心突突的跳,見袖姑伸手推門,才弱聲問道:“你病了,很重?”

袖姑聞聲駐足回頭,依舊溫柔的笑著,點頭輕言慢語,“昭兒——拜托夫人了。”

兮若突然揚聲,“原辰很會看病的,你別胡思亂想。”

袖姑的笑終于現出澀然,幽幽道:“身頹體敗許能將養,可心病失了心藥,該如何去養?幸好遇見了先生和夫人,夫君這一脈香火才得保存,他日九泉相見,奴家不至太過無顏,這一生奴家想是無法報答先生和夫人的恩典了,只托望來世銜草結環相報。”

無根飛醋終被感傷稀釋,漸至不存半分,偎依在鋪了軟墊的貴妃椅扶臂上,手習慣性的撫著肚子,喃喃的念叨:“她看上去很好啊,莫不是在安撫我吧?”

感覺口渴,伸手從貴妃椅邊雪歌特別訂制的高低趁手的花幾上端了溫熱適宜的暖身湯啜飲起來,視線始終飄忽著。

小花從門縫偷偷的擠了進來,灰溜溜的來到貴妃椅前蹲坐,抬眼巴巴的望著兮若,等了許久不見兮若低頭,遂直立起身子,抬起肉肉的前爪捧住兮若垂在貴妃椅下的腿,勾了兮若低頭后,松開捧著的腿,在兮若面前原地繞轉身子,讓她將它看得完全。

兮若剛剛飲下一口暖身湯,不及咽下便被小花捧住了腿,見它轉了兩圈后直起身子給她看肚皮,兮若沒忍住,一口湯盡數噴在了小花絨絨的毛臉上,小花縮回身子連連擺頭甩掉臉上的湯水,兮若拿了帕子擦了嘴角,干笑兩聲后,狐疑道,“小花你什么時候生了癩,好像還很嚴重,除了腦袋上全都斑斑禿禿的了,才跟原辰說你新生出的毛毛摸上去好舒服,抱了就讓人舍不得放下,你竟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了,肚皮上還黏了油墨”

小花聽了兮若的話,停下甩頭的動作,頹然的趴在地上,軟塌塌的伸直前爪,將腦袋枕在爪上,眨巴著縈著波光的圓眼睛,恁般可憐兮兮。

兮若恍悟,呃——說得狠了,小花自尊心很強的,她起身略有些吃力的蹲在它眼前,又將它仔細的看了一遍,隨后信口胡謅道:“以前我有個很好的伙伴,它是頭漂亮的不像話的母驢子,它喜歡戲水,我就給它取名叫流水,后來我把它許給了一頭很出色的驢子大哥,那頭驢子大哥全身都生了癩,還有一個時常被人笑話的名字,叫屎蛋,可流水就是因為它這個特點才一門心思的守著它,很多母驢子都偷偷的思慕著它,還有母馬跟它表白呢,全都是因為它那癩生得太具雄風的原因。”

小花抬頭,眼中的水汽已經不見,兮若心中暗道:流水哇,你莫要怨我壞你名節,就當日行一善好,挽救一顆被我傷害的幼小心靈吧

當日初醒來,她是念過流水的,可那時她記不得流水究竟是誰,后來趁著雪歌心情好,她也試探的問他,雪歌直接回她說流水是頭不稱職的坐騎,馱著她沒幾天便嫌她太重,跟著瘸腿、瞎眼、耳聾的賴毛驢屎蛋私奔了,她自是不信他,知問不出她想要的答案,倒也不再求索。

后來一日,途中歇息,她坐在河畔看著拉車牤牛飲水,腦子里突然鉆進一個場景,碧天下,山谷間,她撩起海青下擺,挽高褲管踩踏著潺潺溪流,與一頭小毛驢肆無忌憚的撒著歡,然后便想起了流水,捎帶憶起了那段寧靜快樂的時光,雖只是片段,卻不再對過往迷茫,現今腦子里全是美好的往事,回想起來總是快樂的,望著小花期待的視線,倒也不吝安撫,言不由衷道:“其實你這樣也挺好看的,瞧瞧這些斑禿的大小多均勻,形狀多圓潤,肚皮上沾的油墨也挺好看的。”

小花的目光中現出興奮,復又自立起身子扒著兮若的膝頭,如往常一般仰頭露出脖頸,等著兮若撫摸。

兮若這才看清小花脖子下那塊柔軟滑順,較之旁側長上許多的細絨毛也斑禿了,頓時垮了笑臉,那里可是她沒事的時候最喜歡摸著的地方,手感好好的,若再重生長好,又要很多日子,兮若癟嘴道:“我看,以后還是叫你小癩好了。”

小花圓滾滾的身子一抖,從她膝頭跌趴下去,縮在貴妃椅后,嗚嗚咽咽,不勝憂郁。

兮若起身偎回貴妃椅,伸手撫著肚皮,絮絮道:“小花你該潔身自好了……”

日子平順繼續著,兮若還會帶著那件絲綿長袍去吳嬸子家里,自那日之后,雪歌夜里為她散開長發,吹熄燭火后,不必她挽留,他會摸黑將藏在床下的小花拎了后頸子扔出房間,隨后落閂回轉,脫外袍上床躺在兮若身畔,她高興時縮在他懷里,喃喃的規劃著她和他的將來,每次都是念著執子之手與子偕老的句子慢慢沉入夢鄉;當然,也有使小性的時候,背對了他獨自睡著,他會在聽見她均勻的呼吸后,將她攬入臂彎內,她醒著對他極其不屑似的,可一旦睡了,只要他翻轉過她的身子,她便服帖的順著他的身形窩在他身側,睡相不好時,胳膊、腿一并纏在他身上,樹袋熊似的巴著他,想掰開她都難。

袖姑說了那種話,兮若接連幾天都不放心,偷偷的觀察著她,發現她氣色比之那天好了許多,天暖的時候,她還會搬把椅子抱著廷昭坐在院子里曬太陽,說些暖心的話,逗得廷昭咯咯的笑。

每次見了那樣的畫面,兮若都會對站在她身側擁著她肩膀的雪歌說她喜歡那樣的感覺,等她生出孩子也要抱著孩子坐在院子里曬太陽。

雪歌不置可否,只是愈發將她往自己的懷中攬。

臘月初九,天竟一反常態的暖和,袖姑毫無意外的抱著廷昭出現在院子里,不過這次她沒搬椅子,精神頭是這些日子來最好的一次,抱了廷昭圍著院子里一株碧桃樹轉圈子,時不時抵著廷昭的額頭說些悄悄話,廷昭緊緊攬著她的脖子,小臉上時不時會現出迷茫的表情。

兮若看著袖姑繞著的那株碧桃,偎近雪歌,喃喃自語,“待到我生孩子的時候,院子里那幾株碧桃樹會開花吧?”

雪歌聞言抬頭看向院子里的碧桃樹,心中莫名悸動,終究是抬了另外一條胳膊,將她完完全全圈在自己懷中,下巴抵著她光潔的額頭,聲音極輕,有些飄渺,“碧桃花一定會開的——只要你在。”

兮若纏緊雪歌腰身,將臉更貼靠近雪歌露在外面的頸子,輕輕閉眼,嘴角勾笑,喃喃的重復著:“會開,真好。”

一直與廷昭說著話的袖姑突然轉頭向兮若和雪歌這里看了過來,兮若被雪歌攬著,并未瞧見袖姑回頭,雪歌由著兮若往他頸窩處靠,抬頭以面對旁人時的清淡視線回望了袖姑。

袖姑伸手將廷昭的小臉按到自己肩頭,對著雪歌扯出了抹絕艷的笑,笑容綻放時,淚水潸然,雪歌只是對袖姑略略點了點頭,擁著兮若轉身進門。

當夜,袖姑悄無聲息的離開了,翌日兮若醒來,走出房門,竟發現廷昭一個人搬了個小凳子坐在前一天袖姑抱著他繞著的那株碧桃,今天不比昨天暖和,兮若納悶的對給她端飯的雪歌道:“這般冷的天,袖姑怎么會放昭兒一個人出來,凍著了怎么辦?”

雪歌偏頭看了一眼昭兒,淡聲道:“他是男孩子,總要經些風霜才能擔起以后的風浪。”

兮若對雪歌的話嗤之以鼻,拎了裙擺向廷昭走去,邊走邊問著:“昭兒,你母親親還沒起來么,怎么讓你這么早就出門了呢?”

廷昭轉過小臉,平靜道:“娘娘,找爹爹去了。”

兮若一愣,頓住了腳步,半晌才回過頭望向雪歌,遲疑道:“袖姑她?”

雪歌點頭,“自己去的,走得很安心。”

兮若心頭一揪,呆呆的望著孤坐在碧桃樹下的廷昭,不知該如何是好。

廷昭不哭不鬧,極少說話,她若不問,廷昭從不主動提起袖姑,總歸只是個一歲半的稚兒,夜里兮若怕他害怕,強行將他帶進了自己的房間,放在床的最內側,廷昭最初想要留在袖姑的房間,可見兮若板起臉,倒也不再執拗。

轉眼匆匆二十天,除夕夜里,雪歌遵了兮若意思,做了滿滿一大桌子好菜,連生出新毛的小花也被特赦上了桌,挨著廷昭坐著。

給廷昭碗里滿上飯菜,一直聽話的廷昭卻始終攥著筷子垂著頭,兮若吃了幾口,見廷昭依舊沒動筷子,和藹問他:“昭兒,怎么不吃呢?”

半晌,廷昭極小聲的,斷續呢喃,“娘娘騙昭兒,娘娘說只要昭兒不哭不鬧,乖乖的聽嬸嬸的話,她就會在人家的爹爹娘娘都回來的時候,帶爹爹回來看昭兒,昭兒夜里想娘娘害怕哭,就咬自己的胳膊,昭兒都沒流過半顆淚,可是娘娘沒帶爹爹回來陪昭兒,娘娘自己都沒回來……娘娘為什么要騙昭兒呢,昭兒很乖很聽話,她怎么不回來看昭兒呢,嬸嬸,昭兒想娘娘了,想——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