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昭二十七年的碧桃花如兮若所愿開了個曼妙妖嬈,奈何初花壓枝頭,她是體虛神疲,實在無暇他顧。
待到芳華灼灼,她也有了精神,可雪歌卻執著吳嬸以過來人身份的教誨,無論如何也不放她出門,見她著實生氣,他才退讓一步,在她準備著走出房門去看碧桃的時候,他竟端了三棵盆栽碧桃進門,溫文爾雅的笑言,“擺著這里,你想什么時候看便什么時候看。”她無語。
終于等來‘刑滿釋放’,可花期卻過了,兮若整整兩天沒讓雪歌挨近她床沿,叫雪歌有些失落,小花偷偷對雪歌的境遇表示極大的欣喜,笑得肥肉亂顫,險些被雪歌宰了煲湯。
逐陽果如雪歌所言,滿月前身上異色盡褪,待到滿月那日,已經是個肌膚白白嫩嫩;發絲柔順烏亮;眼睛漆黑有神的漂亮胖小子,前來賀喜的婦人各個由衷的喜歡著,有幾個將將生出女兒或者待產的皆笑言要同兮若結親家。
雪歌看著兮若想入非非的竊笑表情,無可奈何的嘆息道:“兒子才滿月,就幻想著抱孫子,是不是早了點?”
兮若聞聽此話,面上仍是一派優雅嫵媚的笑,看得雪歌有些失神,背過人后,卻狠狠的踩上了雪歌的腳背,尤不解恨,還要反復的碾上一碾,抬頭,見雪歌仍失神,兮若癟癟嘴,磨牙道:“你都沒感覺么?”
雪歌回神,見兮若踩得賣力,他實在不好說其實沒多少感覺,遲疑半晌后,訥訥道:“似乎、好像,有點痛。”
聽他這樣回答,兮若現出得意洋洋的表情,抱著逐陽心滿意足的和那群婦人說三道四去了。
雪歌低頭看著趴在一邊的小花,頗有些惺惺相惜道:“你有沒有覺得,蘊娘有了逐陽后,對我好像有點刻薄?”
小花眨了眨眼,不感興趣的趴下去繼續打盹,結果被雪歌拎了后頸子扔到房頂上去了,小花扒著脊瓦嗚嗚咽咽,在它看來雪歌越來越不仗義,大家同是天涯淪落人,他不罩著它就算了,還拿它出氣,果真是女怕嫁錯郎,寵怕跟錯主啊
逐陽的滿月宴并不是雪歌張羅的,他對那種熱絡并不上心,且兮若身子還虛弱著,他最在意的還是兮若能將養的再好些,不過永安鎮上人受過他恩惠的百姓都出來幫張羅,他倒也順了他們好意,對兮若點評他投機取巧的說法只是一笑置之。
入了四月,雪歌終于將兮若養得頗為肥美嬌嫩——這是在小花眼中的看法,于雪歌看來,此時的兮若手感正好,適合沒事的時候偷偷摸一把,不幸被兮若發現的話,還有個蹲在一邊等著背黑鍋的。
先前小花對逐陽十分不滿,總覺得逐陽會分了雪歌對它的寵愛,結果證明雪歌對逐陽的怨憤比對它當初縮在兮若懷里呼呼時還強烈,自此,小花越看逐陽越覺得順眼,如果兮若不在逐陽身邊時,它再趴在逐陽身邊幫著照看一會兒,兮若回來后,還能將它抱起來親上一口,小花覺得這買賣十分劃算。
四月中旬,雪歌確認兮若當真康復了之后,便吩咐人將先前存在別處的輜車打理整潔,準備隨時上路。
輜車在永安鎮外停好后,雪歌曾遲疑了兩天才小心翼翼的同兮若提起,兮若抱著逐陽柔和的笑,回他:“我想你若再遲疑下去,怕我會等不及先與你開口。”
雪歌聽后展顏一笑,無關緊要的小事情,兮若或許會與他討價還價,但事關他們的未來時,兮若絕對是聰慧冷靜的,他們在永安鎮上停留的太久了,永安鎮雖民風淳樸,可畢竟毗鄰通往西域的官道,若哪天有路過的商人走偏了來到這里,于他們來說,實在是不必要的麻煩。
臨行前的一夜,兮若將逐陽塞給雪歌,自己去了吳嬸家。
廷昭白天玩得太累,老早便洗洗睡了,吳嬸的女兒和女婿又盤了一間鋪面,如今住在鋪子里,吳嬸年紀大了,日漸覺淺,兮若敲門的時候,吳嬸正坐在桌前燃著的油燈下趕活,見來人是兮若,笑吟吟的招呼著兮若去她跟前坐。
兮若站在桌前,看吳嬸正給一件紫紅色的緞面小襖收邊,兮若由衷感嘆了吳嬸手藝好,吳嬸只是澀然的笑,她說這些年眼睛愈發不好使,若不是著急,她夜里多半都不做工了。
聞聽此話,兮若甚驚奇,看著吳嬸手中新裁制的緞面小襖,這個時候又穿不到,不知吳嬸著得什么急。
吳嬸看出了兮若的疑問,笑得有些勉強了,平和道:“原先生那般護著夫人,能讓夫人這個時候出門,定是有必要的事情要與婆子說罷。”
兮若愣了愣,倒也誠實的點頭,將手中一個墨玉瓶遞到吳嬸面前,歉然道:“吳嬸,我夫妻二人暫住于此,多虧您幫扶照看,我夫君那樣待你,實在是晚輩們的不是,這是百日穿腸散的解藥,您好生保管了。”
吳嬸木然的看著兮若手中的玉瓶,半晌,長嘆一聲,釋然道:“到底還是要走了啊。”
兮若沒料到吳嬸會是這樣的反應,有些發懵,幽幽道:“吳嬸?”
吳嬸伸手接了兮若遞上來的玉瓶,不甚在意的擱在桌邊,抬頭目光寧和的鎖著兮若,輕聲道:“婆子我這輩子最大的希望就是能在死前與彩珍他們夫妻團圓,可只要有石郎中在的一日,這個愿望就不可能實現,先前我便覺得石郎中那事和你們夫妻二人或許是有些關系的,后來瞧見原先生的異樣,這個想法愈發深刻,昭兒這孩子雖年幼,腦子卻清楚的狠,他記得夫人對石郎中很厭煩,而我知道,只要夫人要求,原先生定會完成,永安鎮的百姓信奉知恩圖報,我不過是守著本分罷了,至于百日穿腸散,原先生和夫人皆非尋常百姓,會避世在此,定有其因由,原先生對夫人的寵愛大家有目共睹,那日的情景也是莫可奈何的,他須得將一切隱患清除。”
這一席話說的兮若莫名動容,可轉瞬便覺察出了異樣,遂試探道:“吳嬸本是……”
吳嬸依舊平和的笑,輕聲應道:“彩珍的父親世居永安鎮,我卻是后來流落至此,你們院中的碧桃樹原本便是我栽種的,只是后來因家中變故,將那地皮轉賣他人,不過那幾株碧桃生得尤其好,是以建宅子的時候被留了下來。”
兮若愕然:“吳嬸莫不是南容人?”
吳嬸輕笑出聲,“夫人這般喜歡著碧桃,想來也與南容有些關系的,他鄉遇故知,卻是不得相認,總有些遺憾,今朝別離,想來再見已無可能了吧?”
話說至此,勾出兮若滿腹傷感,吳嬸到底沒追問兮若原本的身份,后來將手中的緞面小襖收了尾,起身到立柜前翻出一個包裹捧給兮若,見兮若滿目迷茫,吳嬸示意兮若將包裹打開來看。
兮若打開后,愕然發現里面竟是幾身衣裳,上面皆繡著精美的碧桃花,吳嬸說也不知道能送些什么好,想著自己就這么點本事,便趕出幾身衣裳,聊表心意。
促膝至深夜,吳嬸才極不舍的將兮若送出房門,本打算將兮若送回家去的,可出門便瞧見立在院子里的雪歌,吳嬸會心一笑,與兮若道了個別,轉身回了屋。
夜風清涼,撩起雪歌絲綿長袍的下擺,搖曳出飄逸絕塵的灑然,他的發不再中規中矩的盤成髻,而是以帛帶松散的攏成一束托在頸后,不戴面具的臉上噙著溫柔的笑,銀色的眸子蕩著濃濃的情誼將她鎖著,吳嬸進門后,他便伸出了右手,手心向上攤開,等著她來。
兮若靜默片刻,隨即緩步走向雪歌,未曾遲疑便將手輕搭在他沁涼的手心中,看著自己的手被他玉雕般完美的手包覆住,嘴角勾出一抹欣慰的笑,良久,輕聲道:“曾經,我覺得這是癡心妄想,而今成了真,反倒又覺得這是一場虛幻的夢境,原辰,會不會有一天夢醒了,什么都不見了?”
生死一線間,她與他坦白了心聲,之后便絕口不提過往,就好像什么都沒發生過一般,時間久了,令雪歌生出了錯覺,好像兮若沉睡的那三天連記憶也一并消化了,可今時今日,她立在他面前,淺笑盈盈,語調中卻透著濃濃的傷感,他終是無法給她承諾,抬了另外一只手輕撫過她嘴角的梨渦,無言以對,卻又害怕她露出失落的表情,俯身以唇代口,輕吻上她嫣紅的唇瓣。
許久,他移開了唇,不想兮若竟突地伸手勾住了他,將頭埋在他頸窩處,沉靜柔順。
雪歌遲疑片刻,展臂摟住她單薄的身子,越摟越緊,良久,兮若終究出聲,已不再為難他允誓,只喃喃道:“原辰,腿好麻,腳好痛,要抱抱。”
雪歌板臉道:“孩子娘還要抱抱?”
兮若笑瞇瞇道:“不抱抱也行,今晚就不給睡睡。”
雪歌嘆息:“你真是……”
她笑得如偷腥得逞的貓,縮在他懷中,他爭朝夕,她又何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