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瑋的臉,如同夢幻般劃過每個人的眼底和心尖。
她的頭發被束起來,系在繩子的末端,上面還栓了一支燈籠,昏黃的光籠罩著她的面容。有幾縷亂發垂落下來,長長的,凄美而寥落,半掩著她的眉眼。像是蕩漾著一個幽深的故事。
她的眼睛還睜著,目光隨著晃蕩的繩子,猶如舞的精靈,飄忽過一根根蒼老的樹干,輕踏著枝枝葉葉,忽而投向遙遠的天際,忽而輾轉過我們的臉頰。
那掛在臉上的,泫然欲滴的,不是淚,而是血。
我忽然想起她離去時決絕的背影,以及她最后跟我說的那句話,她說我如此年輕,興許會有貴人,興許我能活下來。她還說如果我們中有人能有幸活下來,就去她的旬國故土,替她拜見她的父母,然后還要告訴他們,女兒不孝,先去了。
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此刻我的記憶如此之好,那些話,以及她說那些話時的一幕幕蜂擁而至我的腦海,踩著鮮血雀躍著,叫鬧著,幾乎撕破了我的筋脈。
大家不約而同地開始往回走了,而且是倒退著走,昔瑋此時就像是暗秀坊的看守,用她帶著死亡的迷離神色將我們擊退了。
倒退了幾米之后,大家便徹底掉頭瘋跑了,張張面孔上映著僵木的顏色,眸子中道道驚恐至崩潰的光。
我被恒惜和月蘇兒拽著往前跑,她們這一路都沒有放開過我的手,如果我能活下去,我要救她們。我為自己有這樣的想法而在心底無奈地笑,我尚且不知自己的命運如何。
沒有人再哭了,暗秀坊中凄清一片。我們依舊三五成團,或擠在石板通鋪上,或團坐在地上。只是相依,卻無言。
唯一發出動靜是月蘇兒,像是一潭死水中的小蟲兒,在水面撩撥出圈圈點點。
她將墻角的半塊餿饅頭拿在手里,揪下一小塊一小塊的,然后高高拋起,再用嘴接住。我有些意外于她這奇異的動作。我們雖不是名副其實的正牌公主,但畢竟都是名門望族的大家閨秀,她竟會這樣不雅的絕技。
看見我看她,她笑起來,將那饅頭往我面前送了送:“試試?”
我擺擺手搖搖頭,還是看著她,但不說話。
她笑:“傻丫頭,難道被嚇傻了不成?我只道我膽子小,不想還有比我更怕事的。”說著又繼續著剛才的動作。
她邊拋邊跟我說話,于是便有很多都掉在地上。她竟然從地上撿起來,接著拋,似乎非要用嘴接住不可。
她說:“我也怕,怕得不得了。這是姐姐教給我的法子,這樣會好一些。”
恒惜在旁邊插言:“你姐姐竟然交給你這絕活兒。”語氣里帶著調侃。我們三個里,屬她現在是最鎮定的。
而月蘇兒,說實話,我感覺她已經有點要瘋了。
“是啊,”月蘇兒回答著恒惜的話,繼續說著,“那年,大王被奸臣蠱惑,硬是懷疑我父親與邊界上的某些首領私下里有交情,于是將我們全家關進監牢半年有余,母親生來體弱,又受了驚嚇,哪里受得了監牢里的苦,不久便病死了。我那時也是怕得要死,轉頭看見姐姐坐在墻角就這樣將饅頭揪成一小團一小團,然后拋起來用嘴接。我當時問她干什么,她說這樣就不怕了。我不信,學著她做,結果沒想到這招還真靈。后來父親平反了,我們回了家。聊起這件事,我還跟姐姐說,若是將來再進了監牢,我就用這招,就不會害怕了。”
恒惜笑著說:“就是因為你這烏鴉嘴,看看,又進來了不是?”說完靠在墻壁上仰著頭,“這樣說來,我比你好多了。”
“臭美什么?”月蘇兒繼續揪著手里的饅頭,“怎么個好法了?”
“我爹娘早死了。”恒惜說著,引來眾人紛紛側目。我也是一驚。
她發現很多人都在看她,眼睛巡視過她們的臉,面露自豪的神色:“所以我說我比你們誰都強。你們若是死了,便是和家人永別了,我可是重逢呢!我爹也是落了個謀反的罪名,于是滿門抄斬。因為呈王下詔要各國王女充盈后宮,于是大王便留下了我一人的性命。當時還悲于和家人永不能相見了,誰想白擔心了。這不是就快要見了嗎?”
眾人又紛紛移走了目光,倒是都開始講起自己的故鄉和家事,一時間,有哭的,有笑的,好生熱鬧。
月蘇兒不再說話,將頭靠著墻看窗外。
我又有些憋氣,便到門口,坐在臺階上。手緊緊扣在一起,母親,我好想回家。您不知道,女兒剛到呈國就只有等死的份兒了。什么做王妃,得寵,竟然當初還天真地安慰您說,若是得了寵,便求呈王接您來呈國的宮殿居住。笑話,天大的笑話啊,母親,您那天哭得那么傷心,是不是也早已有先知?
我真想回家啊,想家的一切,我的閨閣。
瑤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