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衛的行禮還未落定,殿門就已經被推開了……
一臉的陰云密布,我最害怕的就是他這個樣子。他身后沒有人,看來信爺并沒有迎上他。
他不進來,只是站在門口,看了看我問:“怎么回事。”
我不清楚他都知道了些什么,一時不好說,但看這情景又不能不說。
“我在問你話。”他又說了一遍。
冼王爺也有些懵,許是沒有想到是他,愣了一陣子然后用略帶試探的語氣問:“你這是都知道了還是都不知道。”
“有人說她從馬上摔下來了。”他直通通地說。
“你沒碰上信?”冼爺問。
“沒有。”
“還是走差了。”冼爺嘆著搖搖頭,頓了頓又說,“就是騎著馬摔下來了,你見到大王了沒有?”
“見了,沖我笑得不陰不陽,只說她出事了,讓我來問她。旁邊那幾個也都像揣著鬼胎似的眼睛都不抬。”
見冼王爺沉默著,他語氣更是暴躁了,“你知道就說,繞得什么彎子。”
冼爺見他這樣,沉默片刻說:“我趕到那林子的時候,人已經摔下來了,還好信追在后面接住了,沒摔壞。我之前也不在,只聽聞說是看馬看得好好的,大王不知怎么就突然把她扔到馬背上了。”
“什么林子。”他的聲音較之剛才猛地暗沉了下來。
“就圍場邊那片樺木林子啊,那馬載著她直接就奔去了。”冼爺說。
忽然的寂靜,我的視線慢慢上移,看著他的拳緊緊攥起來,他的臉是側對著我的,那只唯一可以看出情緒的眼睛被擋在另一面,我看不見他的目光。
方才林子里的幻象,又一次閃過我的腦袋。
冼爺也看出了不對勁兒,慢慢起身朝他走:“你怎么了?”
他沒有回答,忽地指著我說:“你出來。”
他只顧拽著我往前走,什么話也不說。冼王爺攔了幾次攔不住,勸也不行,焦急地跟著我們走了一段,忽看見一個侍衛便叫道:“看見你信爺了沒有!快去叫他到前場子!”
我慌張地跟著他的腳步,猜不出他要干什么。
他將我拽到前場子,就是剛才面見呈王的地方,那些進獻的良駒都還在。
呈王正似有興致地看著幾個馴馬者聯合著對付一匹烈馬,那馬就是剛才摔我的赤玉,此刻正被幾個馴馬者勒拽,用繩子,扯馬鬃,按頭,以使其中一個馴馬者不斷的躍上馬背,結果那赤玉猛烈地躬身顛簸踢騰,甚至跪下前膝,將那馴馬者一次次甩下來,誓死不從的模樣。這樣看來,它剛才載著我跑了那么遠真是奇跡,也算是對我客氣了。
我被他拽著,離那些人越來越近了。
隨著人們的漸漸噤聲,呈王轉過臉,并無異色,依然銜著那慣有的笑問道:“她都跟你講明白了?”
他看了看呈王,沒有理會,腳步也沒有停,只是將我拽到場子里,那些氣焰熊熊的烈馬正怒噴著鼻息,或輕或重地跺踏著鐵蹄,有塵埃在場中輕蕩著。
所有人都不敢說話,被動地等待著接下來會發生什么。那些馴馬的人也都停了,看看呈王,看看他,沒有人給他們任何指令,他們最后只有垂首而立。
一片肅殺之氣悄然騰升,慢慢凝結。
我自然更不知道將會有什么事情發生,但是確實害怕場子上那些脾氣暴烈的家伙,下意識地貼近了他,并抓緊了他的手。
“哪一個。”他問。語氣平靜,但是寒氣直入骨髓。
我看看呈王,呈王也看著我,似乎正饒有興趣地猜測著我敢不敢說。
“是哪一個!”他又問了一遍。
我緩緩抬起手,指了指正被繩子勒著的赤玉,它正昂揚著腦袋傲視著我,噴張著鼻孔,它還認得我,似乎還在抗議我剛才騎在它身上那么久。它的脖頸上有一道鞭痕正滲著血,顯然是剛才被馴時所致。
它的桀驁不馴,它的堅韌不屈,它的暴烈剛強,以及它所受的所有恥辱,在我的手指抬向它的那一刻,宣告亡斃。
他放開我的手,逼近的腳步和劍身出鞘的寒涼厲響,激起赤玉眼中一道驚恐的光,它猛地側身倒退著,然而來不及了。
手起劍落,血水噴射了一丈高,直竄上蒼穹,擦著陽光劃出一道弧線,濺落在茵茵草地上,恍若新綻的殷紅的花。
馬首墜地,發出一聲悶響,那身子似還想奔逃,但不過是一陣痙攣,便倒下了。
空氣又是剎那的凝滯,隨之便是馬群的一片驚鳴,幾十匹馬百余只勁蹄四散奔逃開去,毫無方向地亂跌亂撞著。侍衛及馴馬者愣了片刻便紛紛去追,一時間塵埃四起,混沌了我的視線。
抖落這混亂,待一切又漸漸沉落,漸漸清晰,我看見了兩個男人之間如此可怕的對視,像是拉緊了的弦,上面承載著整座江山,弦若響,天地便顛覆。
所有的人都驚了,似是揣度著風雨欲來的暗沉與寧靜般,滯望著這兩人之間的風起云涌。帶著形色各異并且意蘊深刻的神情。
信爺終于趕到了,卻怔在一邊,長空冼更是無奈又緊張地望望這個,望望那個。慘劇已經發生,一切都已經定局,就看最后的收場了。
笑意又一次漫上呈王的嘴角,如同冷寂的湖面輕漾起蜻蜓點水般的精妙:“利落。”
忽有中年婦人的聲音溫溫地響起:“碩兒,太魯莽了。”
“他許是又喝了酒了,讓姑母受驚了。”信王爺邊朝著他走,邊沖那婦人說,“我先帶他走,回頭讓這小子醒了酒再去給您賠不是。”
“既是這樣,就叫人快去取了醒酒藥去。”那婦人又道,可以看出是一臉關切的。
“要什么醒酒藥,”信王爺一揮手,“一桶冷水便潑醒了!”說著已到了他跟前,卻拽不動,又環住他使力一搬,低聲喝道,“還不走!”這才好不容易扯動了,誰知他猛地甩開,將那還滴著血的利劍唰地插回劍鞘,自顧自地走了。倔強的背影抽離了眾人的視線。
婦人向著他望了望,然后對呈王猶疑著說:“碩兒不過是年輕氣盛……”
“姑母不必擔心,區區一匹馬絲毫無損于我們手足兄弟的情義。”呈王說著,眼睛卻看向我。
我心里一驚,忽地感到有人抓住我的手:“走。”冼王爺低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