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除夕那天,小廚房總是有太監宮女值夜的,看著茶水爐子和鍋灶,提防皇上娘娘半夜口渴,要吃新鮮的茶,或者臨時傳膳,再起火怕來不及。
不過夜錦宮的太監宮女是認得方初晴的,因為翡翠姑娘說過,她是蘇娘娘的親姨表妹遠嫁到了宋國,這次和太夫進京,皇上特意恩準,被招來和蘇娘娘敘敘親情。只是這位姨娘臉上起了診子,長時間不退,見不得風,也一直以真面目示人。而且為了防止引起其它宮妃的攀比,這消息嚴密封鎖,不得對外泄露。
當然,這是蘇妃編好的一套一舉數得的說法。一,解釋了方初晴的來路,免得他人生疑,還適當掩蓋了她再度施針行醫的行為。令皇上非常滿意,二,顯示出皇上對夜錦宮格外恩寵,對她蘇味破格破例的對待,畢竟把娘家親人帶進宮,不是隨便什么人都能辦一的。三,蘇味正好有個表妹嫁到了宋國,而且也正好隨做生意的丈夫在和政城逗留,這樣的說法可算是天衣無縫。
只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蘇妃在宮里藏了一個人的消息還是在后宮中走漏了,但因為皇上最近對蘇味的專寵,其他宮妃都以為方初晴根本不是什么表妹,而是蘇味藏著的美人,用來吸引皇上的,目前已經紛紛想盡辦法也偷偷往自己宮里弄人,以期可以博得皇上的垂青和注意。
而這,也正是蘇味在方初晴進宮治傷這件事上獲得的四個利益。
她深諳一個道理,那就職事情只要不抖落出真相就不會造成傷害,所以她對宮里的風傳很有心理準備,也并不在意,甚至,正因為是所謂{“泄露的秘密”才令別人更加深信不疑。而她,自始自終表現得相當低調,處處對皇上著想,其它宮妃卻在不明真相的情況下盲目效仿,只能招來皇上的厭惡,這樣更加大了她的籌碼。
隨便一件什么事,都能讓她辦得處處有利于自己,還讓皇上說不出話來,實在是很難得的。
“我來看看爐火吧,睡不著,想吃自己烹的茶。你先去歇會兒,天亮了再來換我。”方初晴對值夜的小宮女說。人家有“神油”呀,哦買糕的,估計大戰的時間要拖長,她還是晚點回去好了,聽那種聲響對她一個成熟而內心青澀的人來說,實在刺激太大了。
而方初晴現在是蘇娘娘的表妹,算是半個主子,下在人們自然要聽她的吩咐,何況今天是上元節,雖說已經過了最好的時辰,但宮里今天不禁夜,現在去看看燈也不錯,所以那小宮女很聽話地走了,留下她一個人在小廚房,感覺特別自在。
她是個平凡的人,不想卷進豪門恩怨或者皇室糾紛,她想能躲多遠就躲多遠,所要的其實不過就是這樣一個小房間,沒人盯闃她,沒有想傷害她,不用勾心斗角,不用陰謀算計,只有一爐火,一些食物殘留的香氣,一點凡俗的油漬味。如果可以,再有個好男人陪著她,生兩個像無思無我這樣的寶寶就行了。
這個愿望,很難實現嗎?
她無柰地想著,看著爐火里半明半滅的炭火發呆,不知怎么,倦意慢慢席卷而來。她就這么抱膝坐在爐火邊,昏昏沉沉地進入半夢半醒的淺眠狀態。
也不知多久,她忽然感到有什么東西在自己半側的臉和頭上移動,輕輕撫摸著,那么溫柔,那么輕巧,飽含著無限纏綿之意,就好像她是一片初雪中落下的雪花,隨便就會破碎,消失似的。
睜開眼,因為距離太近,她一時沒看清來者是誰,只撞進兩潭深黑的眼波之中,立即整顆心都被揪了起來,混雜著痛楚和甜蜜的感覺瞬間把她淹沒,誰說溫柔才能如水?誰說有很多話說出來才能明白?她現在似乎什么都懂得,什么都了解,盡管只是互相凝望著。
那壓抑的熱情,深刻的痛楚,永遠不能說出來的愛意……她知道!她知道!她知道!
“桑青。”那人近乎哽咽著,擁抱住方初晴的腰身,令她從小矮凳上跌入一個溫暖的懷抱。而當她入懷,那人竟輕輕顫抖個不停。
“桑青,回來。你回來,你看我一眼就好。桑青……”那個呢喃著,只聲音就能令人的心都融化了,因為包含了最真摯的感情在其中,所以能輕易打動人心。
方初晴幾乎不能反應,只跟著心靈的感覺在游走,把身體深深埋在那人的胸膛上,恨不得嵌在他的身體里,哪怕只有一瞬,卻仍然是天長地久。
他砰砰作響的心跳聲,他透過衣服的身體熱度,他穿過她發頂頭發的呼吸,她都迷戀愛,似乎渴望了很久很久。
直到……她聞到了一股特殊的香味,伽南香的味道,確切的說是伽南之上口糖伽南的香味。這么昂貴難尋的香料不是人人都用得起,尋得到的,于是她很快清醒了過來,知道突然抱住她的是當今的圣上江無憂。
他有一串糖伽南所制的佛珠,就戴在手腕上。那本來應該是夏日佩戴去除身上的異味的,可他似乎一年四季都戴著,所以方初晴很熟悉這香味。
還有,貼在她臉上那上等絲綢等帶來的冰涼順滑的感覺,那呢喃低語后辨別清楚的聲音,都證明著她的判斷是多么的正確。
天哪,這是什么情況?
“皇上,請放開民女。”她掙扎了一下,心底有一絲小小的疑惑,為什么她輕易就迷失了自己?似乎身不由已,似乎是內心深處最真實的情感受在驅使著她。這感覺在沈府的琴閣中,當她看到那幅裱錦的時候曾經出現過,只是這次更為強烈。或者,是因為才在睡夢中醒來?還是因為他太會誘惑?再或者,是這位身體有殘存的記憶?桑青,那是誰?難道是這身體的前主人?
“皇上!”方初晴心靈激蕩,但身體卻本能地抗拒著。
而“皇上”兩個字,卻令終于陷入迷夢一般的江無憂也恢復了些神智,輕輕放開懷中人。但是,當看她的面頰雖然還橫七豎八地比值橫著還沒有完全消失的印痕,可那羞澀的暈紅、亮閃的眼睛、一模一樣的五官,還是令他迷醉了,一時之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是方初晴,還是他所深愛、珍愛,卻始終無法將愛意說出口的那個人。
“你是誰?告訴朕。你是誰?”他輕聲問,感覺有刀子在心里剜。
“我是方初晴。”五個字,好像在他心頭那深深的傷上撒下一把鹽,令他從頭到腳都痛徹心扉,然,也清醒了。
而方初晴一咬牙,又說出一句肉麻的話,“我是您的晴兒呀。”天,雞皮疙瘩掉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