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女殿下的鳳凰船在江面上舟行數日,終于到了無錫。
西林書院坐落在城市的西郊。葉明凈不打算上岸住宿,而是就住在鳳凰船上,派遣林珂、蕭炫、薛凝之、孫承和去與當地官員以及書院山長交涉,安排好演講的地點。
西林書院的學子并不多,大約三百人左右。對于現代人來說是毛毛雨。不過在這個時代還是很可觀的。演講的地點和安全問題讓西林書院的盧山長和江蘇布政使裘方平郁悶了很久。
原本在去年,他們得知太女有此一行后,就決定要在西林書院建一座豪華的演講會堂。江南的幾個富商嗅覺靈敏,表示可以捐款,工匠之間還展開了圖紙競賽。可惜葉明凈深知修個大觀園是要敗家的,及時給三大書院所在的布政司發下了公函。其中特別強調演講的地點就定在三個書院的飯堂。
她的想法很簡單,一個書院可以沒有大會堂,卻不能沒有可容納全體學員用餐的飯堂。她在公函中指出,如果飯堂地點不夠大,可以進行擴建,但是請牢記,再擴建它也是飯堂,殿下演講完后,這里還是要繼續供應書院全體學子吃飯的。
消息一出,原本準備大展手腳的官員們只得偃旗息鼓,你能把學生吃飯的飯堂改建成雕龍畫鳳的行宮嗎?顯然不能。而盧山長和書院的教習們對這位太女的印象卻大為改善。原先以為她來書院一行只是為了嘩眾取寵。現在看來,這位殿下到不是不知民生疾苦的孩童,頗有幾分周太祖的風韻。
隨著公函而來的,三大書院還分別收到了紋銀一百兩。葉明凈指出,這是她個人的一點積蓄,用于飯堂的擴建改建工作,并表示,如有當地士紳愿意捐款給書院,可在飯堂門口豎立一塊古樸的石碑,將捐款人的姓名、籍貫、所捐銀兩數額鐫刻其上,她在演講完后將酌情接見幾位為教育事業慷慨出力的善心人士。
這下一來,士紳們紛紛踴躍捐款,喜笑顏開。
為什么呢?原因很簡單。太女殿下捐獻紋銀一百兩,誰人敢不長眼的超過她?捐一百零一兩都是藐視儲君。于是,有名望、有地位的鄉紳們的捐款就卡定在了九十兩這道界限。地位稍低些的,就八十兩、六十兩。豪富商人們捶胸頓足,深感英雄無用武之地。士紳們對這位太女殿下卻滿口稱贊,稱其有古樸之風。畢竟士紳們再有錢也比不過富商。而九十兩這道底線,卻是大部分人都能承受的。
這樣一來,書院飯堂、以及其它建筑的改建就控制在了合理的范圍之內。盧山長見著煥然一新的校舍、書齋、飯堂,喜的合不攏嘴。他可以預見,他盧松濤的名字將在西林書院的歷史上留下濃重的一筆。
新上任的學政大人林珂、靖海侯世子蕭炫帶著一隊士兵提前一天來到西林書院踩點。盧松濤親自接待。時少春將修繕一新的飯堂里里外外打量一番,腦海中勾勒出防護安全重點。林珂則和盧松濤敲定太女明日的行程。
“太女殿下辰時兩刻到達書院,辰正時分入飯堂演講。隨后是各位學子提問時間。巳時末演講結束。午時用餐,未時至申正接見當地捐款人,申末時分離開書院。對了……”他壓低了聲音,對盧松濤道:“盧山長,太女殿下這次帶了一個小型的銅匭過來。時日巳時末至申時,銅匭都會放在飯堂門口。”
“真的!”盧松濤驚喜萬分。
“當然。”林珂坐正身體,捋了捋胡子:“盧山長,這等事林某萬萬不敢開玩笑。如今林某是江蘇這一方的學政,本地多出幾個人才,林某臉上也有光不是?”
“那是,那是。”盧松濤笑的咧開了嘴。考取功名只是踏上仕途的第一步,朝中有人才好做官。太女此舉明顯是要從中挑選嫡系,他既是山長,自然替座下學子高興。
“我這就告之學子們。”他道,“讓他們好好準備。”
林珂正色道:“盧山長,林某還要告誡一句,投函歸投函,這科舉仕途才是正經道路。過不了鄉試、會試,殿下就是想提撥,也很難辦。還望盧山長提醒一下眾學子,千萬別本末倒置,因小失大。”
盧松濤也一臉正色,拱手道謝:“這個自然。我西林書院萬沒有那等投機取巧之人。”不是進士出身,在朝中便低人一等。最少也要得個同進士,說話才有底氣。這是西林的傲骨。
那一邊,蕭炫在和裘方平以及無錫知府交談。無錫知府遞過一張長長的名單:“世子,這是初步擬定的由太女殿下接見的人。”
蕭炫并不看單子,微微一笑,“嘩”的展開手中折扇,悠哉哉的扇了扇風:“這里頭的人名你是怎么排的?收了多少兩銀子?”
無錫知府“唰”的頭冒冷汗,下意識的朝裘方平看去。
蕭炫笑著轉頭,對著裘方平:“你又收了多少?”
裘方平訕訕而笑:“世子,臣下哪兒能呢?”
蕭炫嗤笑一聲:“我看你們吃了豹子膽了。實話告訴你們,殿下這次帶了銅匭來。在書院里會擺上一個下午。你們自己看著辦吧。”他收起扇子,在手掌心中敲了敲:“對了,別想著封鎖道路,讓人投不進去。殿下的銅匭在京城可是常年擺放。現在她不知道,不代表將來不知道。你們也清楚,殿下來三大書院為的是什么。你們趁此機會撈取錢財,就是打她的臉,壞她的名聲。哼哼!兩位,可知龍有逆鱗,觸之即死?想想告老還鄉的黃尚書,想想他那全家流放的弟弟。”
這下,裘方平的頭上也冒出了冷汗,撲通跪倒在地:“世子救我。”
蕭炫將名單扔回到他腳前:“把錢退了,人員重新安排,你也不想想,是錢重要還是命重要?你以為那位是寬和好說話的主兒?那是沒犯上她的忌諱!你是第一天當官啊?怎么就不想想,前兩年呼聲最高的葉息矜,為什么謀逆亂黨偏偏就誤殺了他?要是想不能,趁早給我滾回家去,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裘方平吃驚的張大了嘴,無錫知府更是趴在地上,動都不敢動。
蕭炫言盡于此,起身準備走人。臨走時又道:“裘大人,我朝一十三個布政使,皆是封疆大吏。你能到江南這繁華地界任職,是幸之又幸。可千萬別一頭栽在了上面。”
蕭炫走了,林珂也走了。時少春留下一隊人馬在書院。無錫知府用手帕擦擦額頭的汗珠子,問裘方平:“大人,這如何是好?咱們當初可是打了包票的。”
裘方平咬牙:“退,今晚連夜把銀子全都給退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包票算什么?這頭上的烏紗要是沒了,就真的什么都沒了。”
當天晚上,無錫城中有不少黑影無視宵禁,穿梭于大街小巷,豪宅名園。直到清晨時分才消停下來。
計都于寅末時分呼醒葉明凈,將夜里無錫城的異狀講給她聽。葉明凈笑著起身下床,用水盆里的冷水澆了澆臉:“這是在忙著擦屁股呢。提醒他們的,再沒旁人,一定是蕭炫。江南地界地出了事,臉上最不好看的就是他。而且,孤若是真抓住了江南官員的把柄,動起手來。撥出蘿卜帶出泥,靖海侯府絕對會牽扯進去。這種事他自然要避免。也好,我的本意就是和學子們溝通,吏治的事暫時還不到管的時候。先由他們去吧。”
計都退下,她喚了綠桔和杏兒進來替她穿衣洗漱。今日是親民政治行動,裝扮中要高雅帶著親和。東宮的一等宮女藕香很有設計天份,對各類場合的服裝打扮都有敏銳的見解,這次帶來的幾套衣服都是由她設計監制的。
深紫色繡金鳳凰的袍服,在胸部到腰際處向內收緊,隱隱突顯女性的窈窕。衣服的下擺繡著少許深淺綠色交疊的梧桐葉,身下是一條棕色的及地百褶長裙,裙子下擺處繡著梧桐樹枝,深淺交加的綠葉從樹枝處一直向上蔓延,和上身袍服底部的梧桐葉銜接,渾然一體。金鳳凰絢麗的尾羽在后背展開,雙翅繞過肩膀,頭部口含一柄如意從上至下,落在衣襟交領處。
發型還是雙髻,頭飾相對簡潔,舍棄金銀寶石,盡量以白玉為主。暗喻“君子如玉”。除了頭飾和佩綬,身上沒有其它的裝飾物。什么耳環、手鐲、戒指,那些會凸顯女子嬌媚的物件統統不要。整體效果力求高貴、端莊、簡潔、典雅。
面部也只淺淺敷了一層粉,勾畫了眼線和加黑濃密的睫毛以求眼部有神。眉毛不能修成柳葉,腮紅是粉粉淡淡的一層,口紅也是接近自然唇色的淺棕紅。杏兒滿頭大汗的折騰了大半個時辰,終于勉強達到了裸妝的效果。
等一切裝扮妥當,正好趕上出門的時間,時少春領著人馬浩浩蕩蕩的圍住車輦,向著西林書院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