欽差大人的隊伍走了兩天的路程,陸詔突然間水土不服生了病。高燒不退的躺在驛站。何玉函找了郎中來診治,無奈鄉野小地,醫術有限,看不出個所以然來。只說要退燒靜養。時近年關,何玉函急著回京。無奈之下和陸詔商量。陸詔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虛弱的道:“我不礙事。大人還是趕著回京要緊。車上還有犯人呢。”
何玉函本身也有這個意思。見他說話通透,便留下他身邊的兩個侍衛照顧,自己帶著大隊人馬先走了。
戴府書房失火的事情在欽差離城不久后就傳到了劉子元的耳朵里。劉子元一愣,問報訊的下人:“全燒光了?”
下人悄聲細氣的回答:“總兵大人借著追查失火原因進去搜查過了。燒的一干二凈。”
江西總兵他們是打點過的,應該不會在這事上欺瞞。劉子元沉思片刻:“你說那東西是不是真的燒了。”
下人道:“戴夫人聽到消息后當場暈厥。拼了命的派人去追欽差大人的隊伍。”
劉子元沉了臉:“不能讓他手上捏著我們的命。找人動手去問問。實在不行就……”他眼露狠色,“他的家人都在本地,想上達天聽就得從我們的手上過。哼他送錢的時候面面俱到,現在恨不得他閉嘴的人就是滴水不漏。”
何玉函的隊伍出了江西地界,越往北走氣候越冷。風雪連天,一行人想著回去可以過年,凍僵的腳就加快了步伐。
時近年關,官道上的行人少的可憐。何玉函坐在馬車里,身上裹著裘皮,懷里抱著手爐,昏昏欲睡。囚車上的戴元同就受罪了。一把年紀,平時又是養尊處優,于風雪天露天趕路,無疑要了他的半條命。何玉函擔心辦砸了差事,每日早晚會給他各灌一碗姜湯。
風雪天,視線受阻。隊伍在路過一片山道的時候,前方隱隱傳來令人心顫的馬蹄聲。
“什么聲音?”領隊的頭領是禁衛軍中的一個郎將。他聽聞異動,面色一變:“不好,前方有動靜。”
一個小兵下馬,不顧冰雪寒冷,俯身將耳朵貼在地面。片刻后驚慌的抬頭:“好多人,還有馬匹,就要靠近了。”
郎將咬牙咒罵:“該死把欽差的牌子舉起來,鑼鼓敲起來”時近年關,往往會有為了錢財鋌而走險的匪徒。他們雖然不怕,也不愿平白打起來折了人手。
鐺鐺的鑼鼓敲響。前方的風雪中果然出現了大批的人影。眾禁衛軍們警惕的守護住兩處地方,何玉函的馬車和戴元同的囚車。對方漸漸靠近,是一眾車隊。有老有少,一輛輛的馬車上裝著滿滿的貨物。車隊的四周圍著保鏢狀的彪形大漢。
禁衛軍眾人們松了半口氣。那車隊對著他們也很警惕,為首的領隊是一個中年人,穿著厚厚的皮襖,毛茸茸的狐皮帽子遮住了半張臉。他隔著遠遠的作了揖,對著這邊行禮。并沒有要靠近的意思。
這邊的人更加放松了。車隊和他們擦身而過。就在快要分開的時候,突然最后一輛車的馬匹馬腿一瘸,跌倒在地,馬車上滿滿的貨物翻倒在地。禁衛軍們嚇一跳。等看見那些貨物時又不由的咽了咽口水。
原來那車上除了普通的貨物外還夾著幾箱子白銀和幾箱銅錢。散散碎碎的落了一地。偏偏那車翻的很是地方,半截車身倒在了何玉函隊伍這里。大部分的貨物也撒在了這一段。
領隊的中年人慌慌忙忙的過來打招呼。詢問可否帶人過來收拾。
禁衛軍的那位郎將看看手下兄弟們渴望的眼神,添了添嘴唇:“我們這兒有要犯,你們只能派三四個人過來拉車。東西我們幫你們撿。”
中年人苦笑幾分:“這位大人,還請手下留情,給我們留下些回去交差。”
雙方談妥后,朗將去稟報何玉函。何玉函一見那雪地里反光的白銀和散落的銅錢,就全明白了。他也不好擋士兵們的財路,只得胡亂點頭:“你看著辦就是。”
何玉函一點頭,禁衛軍們便手腳飛快的幫著收拾貨物。三下兩下裝好了車。只是有多少銀錢被裝回去就天知道了。總之欽差隊伍里除了何玉函和戴元同,每個人都插手樂于助人了一把。
對方的車隊自認倒霉,趕著重新裝好的馬車出發,很快的走遠了。這一段小插曲后,何玉函這邊人人喜氣洋洋。
當天晚上,眾人趕到驛站。下馬休息。士兵們去囚車解人下來,順手一拍戴元同的腦袋。結果手剛一碰上去,便臉色大變。
戴元同的腦袋無力的歪向一邊。人已經沒氣了。
江西布政司境內的驛站。陸詔裹著厚厚的棉被,喝下一碗濃濃的雞湯。
“耽誤大家過年了。”他歉然的對房里的兩個侍衛笑笑。
兩個侍衛對著滿桌子的菜肴吃的噴香,笑嘻嘻的回答:“陸副使客氣了,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您這是意外,過了這坎兒就好了。”這兩人并不煩躁。雖然回去過年的時間被耽擱了。可架不住這位陸副使出手大方,一人五十兩銀子的紅包。這樣的好處可不是他們獨享了?
陸詔微微一笑:“休息了兩天,我身上也好些了。明兒就趕路吧。抓緊些時間,還是能在除夕夜趕回京城的。”
兩個侍衛立時來了勁:“陸大人放心。包在我們兄弟身上。您放心好了,一定讓您回京城過年。”
陸詔但笑不語,微微半闔了眼睛。心中不緊不慢的盤算。不知道戴元同能不能撿回一條命?何玉函不知道戴府的書房被燒,路上就不會小心警惕。而那些把柄被捉的官員們,則說不定會冒險行事。無論事態怎么發展,都必須出了江西地界才會行動。他裝病拖延兩天,剛好可以避開。等回到京城,一切就見分曉了。
京城,距離除夕夜還有四天的時間。何玉函的隊伍終于趕了回來,人人灰頭土臉。頹喪之極。
內閣搶先得到消息。戴元同在半路暴斃身亡。
消息傳來的第一瞬間,留守值班的方敬,臉色便變得非常難看。董學成則問:“隨行人員有沒有傷亡?”
傳話的人回答:“沒有人員傷亡。對了,”他補充,“陸副使在江西地界內生了病,還沒有回來。”
“什么”方敬驚怒,眼睛瞪的滾圓,“你再說一遍”
那人莫名,又說了一遍:“陸副使在江西地界內生了病,還沒有回來。”
方敬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有驚訝、氣憤、感嘆等等,又好似什么都沒有,一瞬間恢復了平靜。
“你下去吧。”他好似老了幾分,頹然而坐。
董學成輕聲道:“或許是意外?”
方敬苦笑一聲:“陸詔此人,非池中之物。有他在,就不能看成是意外。”沉著臉取過何玉函的請罪折子,準備親自送去南書房。
南書房東邊次間,溫暖如春。一樹高大的梅花種在屋角碩大的粗陶缸中,淡雅的香氣溢滿整間房子。薛凝之正在整理奏折。時近年末,各地官員的請安折子如同雪花一般飛撲而來。這種既沒有實質內容又不能不看的東西,卻是帝王和臣子間聯系的紐帶。無論真情還是假意,總要在折子的一來一回間用烏墨和朱砂寫下。
他用低沉的嗓音緩緩念來:“蜀州布政使袁牧請安折子。……感懷陛下惦念,臣今歲身體安康。陛下使人送來的香水梨已經收到,臣感激涕零。臣少時嘗與先皇戲言,唯西域香水梨為臣之最愛。故先皇在世之時,每年多有賞賜。臣今歲見此梨,心下百感……臣袁牧躬請陛下圣安。”
葉明凈半躺在羅漢床上,微微闔眼。聽著薛凝之醇厚的男低音在室內流淌。心中迷迷糊糊的浮現感懷,四個伴讀清越的童音似乎還是昨天的事。一眨眼間,已經人人都變成男子漢了。
薛凝之念完了,她睜開眼:“蜀州是天府之國,易守難攻,混居民族眾多。袁牧是父皇的愛將,十年如一日的鎮守。是了,朕今年過生日的時候他給朕送了一只熊貓過來,真是”搖頭失笑,“不知道他在家中是不是也是這般哄小女兒的。盡弄些稀奇古怪的東西。折子給我。”
她接過奏折,拿筆蘸了朱砂,在折子上寫道:“朕躬甚安。見卿之言詞,亦不覺想起先皇在朕耳邊之殷殷叮聆。朕幼時便時常耳聞卿之舊時功勛。然卿之封疆大吏,遠離京都,恨不得一見。今春朕生辰之時,卿送之禮,朕甚愛之。然又恐過于擾民。想那黑白之熊,生于山野,嬉戲無憂,定比之在宮中悠然得樂。朕見此珍獸,即愛之,又恐民間盛行捕獲之……”
密密麻麻的行楷朱批寫滿了奏折的間隔處。葉明凈揮筆而就。薛凝之靜靜的幫著研磨朱砂。
“好了。”她寫完后交給綠桔,綠桔輕輕呼氣吹干。將其放在一堆已經批好的折子上。
“還有多少?”她甩了甩手腕,問。
薛凝之脫口而出:“還有二十二本。”
“唉——”葉明凈苦惱的支肘托腮,“二十二本之后還會有新的再送來。朕終于知道當初父皇說的‘折子批不完’是什么意思了。”這簡直就是人工手寫回帖啊。發帖子的人為了聯絡感情和混個臉熟,天天勤奮報道。她是版主,必須每帖檢查、回帖。時至年末,就是發帖子的高峰期……
“陛下。”馮立出現在門口,“方敬方大人求見。說是何欽差的隊伍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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