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丫鬟

192、帛書

192、帛書

192、帛書

深秋的早晨,枯黃的草坪上蒙了一層白色的秋霜,并稀疏的蓋著些許落葉。

雖然是一片蕭瑟的秋景,但云舒卻如沐春風,抱著手中的書簡,帶著墨清去找周莊主。

周莊主一大早就聽服侍之人說云舒求見,在花廳見了她,互相問過早安之后,周莊主問道:“云姑娘長途奔波,今天怎么不多休息一會兒?”

云舒笑著說:“本是勞作之人,有時間也睡不久,何況心里有事想跟周莊主說一說。”

周莊主點點頭,他們行商之人,的確很辛苦,除了長期在外奔波,哪怕是待在家里的時間,也要不停的處理各種事情,很少有睡懶覺的機會。

“哦?云姑娘想跟我說什么?”

云舒上身微微前傾,問道:“周莊主見多識廣,不知可曾聽說過‘麻紙’這個東西?”

周莊主伸手拈了拈下巴上的小胡須,回憶了一會兒說:“是不是似麻布又非麻布,可在上面書寫的一種東西?我依稀記得多年前見一個敦煌商人用過。”

云舒急忙點點頭:“不錯,正是麻紙。”

西漢的時候,已出現了用麻布制作的紙張,只不過麻紙泛黃、僵硬,又不宜著墨,產量也少,用途并不廣泛,只有外出遠行的商人,或許會用麻紙記錄貨物、賬簿。

就算是周莊主,也只是鮮有耳聞。

云舒問道:“不知周莊主以為那麻紙跟竹簡比起來,如何?”

周莊主笑笑說:“除了比竹簡輕便一些,其他都不如竹簡好,易碎易爛,又不宜存放。”

早期的造紙術的確很粗糙,麻本身又是一種粗糙的原料,這種情況下制出來的紙張肯定不太好。

云舒點點頭,說:“莊主可曾想過,若有一種輕便、美觀、平滑而又耐久的東西來代替竹簡,這東西會很受大家歡迎吧?”

周莊主是生意人,自然知道其中暗藏商機,于是眼神一亮,問道:“那不就是帛書?”

帛書早在戰國時代就出現了,但那是用上等絲織品做成的,成本及其昂貴,根本無法普及。

云舒點點頭,說:“是的,我是昨晚夜宿山莊,突然想起一個祖傳的秘方,正說的是如何制作帛書。周莊主有得天獨厚的優勢,所以我想跟周莊主合伙做生意呢”

“呵呵,姑娘想跟我做生意?”周莊主淡然的笑了笑,他生意做的大,想跟他來往的商人很多,云舒太年輕,又是女子,若不是有恩情,他是完全不會把她放在心上的。

“帛書雖好,但是用料都是上品,制作不宜,賺不了幾個錢。”

看出周莊主的客氣和疏離,云舒也不急,繼續說道:“據我聽聞,周莊主主要做蠶絲生意,不知那些惡繭、病繭,您是如何處理的?”

周莊主自然而然的說:“自然是丟之棄之,為了絲綢的質量,決不可讓不好的蠶絲混入其中,我們周家的絲綢質量絕對是上乘的。”

果如她所料,云舒心疼的說:“多可惜,就算是惡繭、病繭,也是大有用處的,不知周莊主可相信,我能用這些廢物制作出上等的帛書,到時候只要我們的帛書賣的比別家略便宜一些,大家肯定愿意買我們的”

“廢繭做帛書?怎么可能?”周莊主滿臉不信,只覺得這年輕人在信口胡謅。

云舒晃一晃手中的書簡,說:“這里面記錄的祖傳秘法,正是有這個變廢為寶的作用莊主若是不信,不妨給我一些你們要丟棄的繭,我把東西制好了,莊主看到樣品,再看可不可能,如何?”

周莊主半信半疑的點點頭,對他來說,并不損失什么,就讓人傳話下去,讓人取一筐廢繭給云舒。

若能用這些廢繭做成上等品,無疑就是低成本高利潤的暴利產品,周莊主也心動了……

云舒回到迎賓園后,在竹簡上列了一個單子,讓大平幫他去弄些工具。

墨清因為聽到了云舒和周莊主的談話,回到迎賓園之后,就問:“你可是要用做麻紙的方法做帛書?”

云舒點點頭,說:“墨大哥覺得怎樣?”

墨清微微皺眉,說:“不好說。墨者中曾有人會做麻紙,但聽說制作過程很麻煩,又賣不出價錢,漸漸就沒人從事那一行了。”

云舒非常理解,所以她絕不走麻紙的老路。

制作麻紙的方法跟后世的造紙術的原理是一樣的,成本很低,但是目前貴族用的帛書,成本卻高。云舒想在帛書的工藝上改良,實在是一個取巧的近路,免去了新產品推廣的麻煩。

現下的情況,帛書已經被貴族們所接受,只是因為帛書昂貴而珍貴,所以用的人不多,若是價格稍低、產量大增,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雖然帛書最后終究被木漿紙代替,但周莊主的條件適合做帛書,木漿紙日后慢慢再做也不遲。

聽說云舒要準備工具,震澤山莊的人十分支持,大平不過一上午就準備好了各種工具。

大平幫云舒抬著一筐廢繭,與墨清、云舒三人來到一個單獨的小廚房。

因云舒之前說是祖傳秘法,震澤山莊的人在廚房里生好了灶臺之后,很自覺全部退散。

燒了一大鍋水,云舒將尋來的草木灰放入沸水中,又將廢繭放入水中一起煮,一邊煮一邊用大木棍在鍋里攪拌。

待廢繭在鍋里煮成了纖維狀,云舒就講這些蠶絲撈出,剪成一小段一小段,放在一個木桶里,用木杵捶搗。

墨清、大平、云舒三人三個木杵,捶打了一些時候,纖維慢慢變成了漿糊狀態,云舒力求更細膩一些,反復不斷的捶搗,直到撈起的漿糊看起來十分勻凈才罷休。

抬著裝有絲漿的木桶來到一個石質的池子邊,將絲漿和清水混在一起倒進池子中,再把尋來的淀粉糊混合進去,使紙漿的粘合度更高。

使紙漿粘度高的藥劑俗稱“紙藥”,最好是用楊桃藤、黃蜀葵等浸出的粘液,但這兩樣東西漢代都沒有,只好用比較古老的淀粉糊代替。

弄好了紙漿之后,云舒取來縫隙極小的方形篾席放入池中開始撈漿,每撈一次,篾席上就會留下一些極細小的絲纖維,形成一層薄片壯的濕紙。

看著篾席上勻凈的濕紙,云舒心里松了一口氣。她雖然知道制作紙張的原理,但是第一次實踐,她還是很忐忑的。

她感激的看了一眼墨清和大平,若不是有他們兩個孔武有力的男人在,讓她一個人把纖維打成漿,不知要捶到何年何月去,真是多虧他們出力了。

墨清看東西已有了雛形,就問:“是不是曬干就好了?”

云舒點點頭,說:“曬干之后從篾席上揭下來就好了。但是我很怕會揭壞,我們多做幾張備用吧。”

墨清和大平點點頭,把準備的二十張方形篾席都抄造好,并排放在太陽下晾曬,三人才歇下來。

云舒在篾席前走來走去,心中反復確認著造紙的四個步驟,原料分離、打漿、抄造、干燥,她連早期造紙不會添加的紙藥也加進去了,想來應該沒什么紕漏才是。

她忐忑不安的步子落在墨清眼里,倒覺得有幾分可愛。以往的云舒太沉著淡然,即使是識人很多的墨清,也不明白她小小年紀,這份不合年紀的心態是從哪里練出的。

太陽慢慢西沉,帛書還沒有制成,三人把二十分篾席收入房中靠墻而放,次日又拿出來曬。

因為是絲制的,摸上去冰冰涼,云舒不太確定有沒有干透,根本就不敢伸手去揭,生怕把它扯壞了,于是一連曬了三天。

第三天的時候,云舒坐在屋檐下看著這些篾席,突然一陣風吹來,一張篾席上的帛書被太湖的秋風吹的卷落到地上。

云舒“哎呀”一聲,匆匆跑過去撿起來,赫然就是一張成功的帛書

“我成功了”云舒高興的大叫起來,墨清和大平也高興的笑出聲。

收起了二十張帛書之后,云舒找來準備好的木棍,做成卷軸的樣子,這才去見周莊主。

周莊主這幾天一直等著她的樣品,云舒捧上之后,他就迫不及待的接過去看。

展開卷軸一看,果然就是上品帛書那般白凈平滑,他稍稍用力拉了拉,絲毫沒有變形或者破碎。

“這,真的是用那些廢繭做出的?”

云舒看他的表情就明白,這件事差不離了

“正是,周莊主覺得怎樣?”

周莊主反復撫摸了兩遍,又命人取來筆墨,落筆寫了一個大大的“雲”字。

以往的帛書因為是絲織品,會有自己本身的紋路,偶爾會導致墨水暈開,但是云舒的帛書絲毫不會染墨。

“好更勝帛書幾分啊,云姑娘的家傳秘法實在是好”不等云舒再次提及生意之事,周莊主就迫不及待的問:“云姑娘之前說想跟我做生意,不知打算多少錢售出這種秘法?”

云舒不喜歡“買斷”的方法,那樣雖然一時會有巨資,但實際上是吃虧的。

“周莊主,我可以將制作方法教給你的人,在制作、出售等方面都會盡力助你們,而我想要的價錢……是其中的四成利潤”

說出這個話,云舒心中有點打鼓,也不知自己是獅子大開口還是虧了,但是她斟酌來斟酌去,覺得自己只不過是出個主意,原料、人力都不用她出,再高的價,她喊不出,甚至做好了接受三成利潤的準備。

周莊主慢慢放下手中的毛筆,拿著帛書來回踱了幾步,腳步突然一停,咬牙說:“好就依姑娘所說,四成雖然我周仁從未跟人做過這樣讓利的生意,但是云姑娘你先對我周家有恩,又幫我把廢物變成寶,我若再貪心,必遭天譴,一切就依姑娘所說”

去了另一份帛書,周莊主當場立下契約,又按照時下之人的習慣,在木板上刻了契約,分作左右兩半各自保存,以做憑證。

想著不費多大功夫,就有源源不斷的錢飛進口袋,云舒實在是很開心,一時有些飄飄然

忽然,一只巨大的狗頭出現在云舒的頭頂,呼呼的噴著熱氣,嚇的云舒大叫著跳起。

從床的一端跳到另一端,云舒喘息著發現,嚇她是周子冉的沙皮犬,元寶。

“哈哈……”一陣笑聲從門口傳來,周子冉和云默兩人站在門口。

云默冷漠的看著周子冉,責備道:“把你的丑狗牽走,你嚇到我娘了”

周子冉笑嘻嘻的跳過去,坐到云舒身邊,說:“姐姐是睡著了嗎?我們進來你都沒用聽到?嚇壞了?”

在小孩子面前,云舒努力維護著自己的尊嚴,強笑著說:“沒……沒有嚇到,只是有點意外。”

把元寶趕下床,云舒驚魂未定,帶著兩個孩子坐到桌邊,給周子冉倒了一杯熱水。

“冉冉咳嗽好了嗎?”

周子冉點頭說:“全好了按照姐姐說的方法吃梨果然很有用姐姐,你這幾天在做什么?我每天都來找你,都找不到”

云舒笑笑,說:“在忙一些生意上的事,怎么,冉冉找我有事?”

“是呀是呀,我娘親想見姐姐,說要替我謝謝姐姐呢讓我帶姐姐去芳華園吃飯”

云舒這才想起,自己來了好幾天,一直沒有拜見女主人,太失禮了。

“好啊,如果周夫人不嫌我打擾,我當然愿意去拜見她了。”

周子冉高興的對門外喊道:“麗娥,快去告訴娘親,我請到姐姐了,晚上我們就過去吃飯”

一個明麗的俏丫鬟在門口蹲身應了一聲,就匆匆去了。

“娘,你干嘛要去,跟我們一起吃飯多好。”云默瞥了周子冉一眼,不高興的說。

云舒知道云默擔心有人對她使小動作,但是她覺得周家的人不至于各個都像是周子輝那般的可惡,周夫人也不可能在女兒面前做什么過分的事,想來是無礙的。

周子冉一下子跳起來,說:“你個壞蛋,干嘛不許姐姐跟我一起吃飯”

這倆孩子針尖對麥芒似的,云舒就調和道:“默默不想跟娘分開嗎?那娘帶你一起去好了。”

能夠一起去,云默這才噤聲沒有多說。

可是止不住周子冉一直嚷嚷,說云默是個愛吃醋的壞小孩等等,一番話鬧的云舒哭笑不得。

云默忍無可忍,瞪了她一眼,說:“再廢話,我就把松樹的事情告訴你爹了”

頓時,周子冉乖了,半個字都不說了,可是引起了云舒的好奇,忙問道:“乖默默,快告訴娘,什么松樹?什么事?”

云默看了云舒一眼,用大人的強調說:“娘,小孩子的事,你就別管了。”

云舒頓時無語……

到了吃飯的點,麗娥來請他們去芳華園,云舒跟在麗娥的身后走,待到了渡口才知道,芳華園在另外一座小島上。

坐了山莊的小船去右邊的一個小島,在湖中就看到臨湖的山崖上建了一條帶狀的房屋群,想來那個就是周夫人住的芳華園。

牽著冉冉和默默的手,云舒走進芳華園,就見冉冉脫了她的手,飛撲進一個美婦的懷中。

美婦坐在園中的亭子里,亭子建在高處,可以俯瞰太湖的美景。這美婦氣度雍容,眉眼中有著一股別樣的魅力,微微瞇著眼,慵懶的感覺卻讓云舒覺得這才是美人吶,周莊主真是好福氣

美婦伸手接了冉冉入懷,撫摸著她說:“還是這般蹦蹦跳跳,在客人面前,你也要安生一點才好。”

冉冉嘟著嘴在美婦懷中撒嬌,根本沒把這句責怪聽進耳朵里。

周夫人轉頭向云舒看來,云舒就對她斂衽行禮:“云舒見過周夫人。”

周夫人笑瞇瞇的抬手,說“不要多禮,我聽老爺和冉冉說起云姑娘多日,早想見見你,但是我腿腳不便,一直不曾出島,只有請云姑娘辛苦走一趟了。”

云舒情不自禁向周夫人的腿部看去,她穿著長長的裙子,一直遮到地上,什么也看不清楚。

自云舒進園,不曾見周夫人站起來,難道她的腿……

正揣測著,就見周夫人招來在旁服侍的兩名仆婦,說:“回屋去吧,準備開宴。”

那兩名仆婦很健壯,一左一右抬起周夫人坐的木椅,往屋子里走去。

看到云舒一臉訝異的表情,周夫人也只是淡淡的笑了笑,招呼她進屋。

周夫人和周子冉都閉口不提腿部殘疾之事,只是對云舒再三感謝。

“……不僅把冉冉安全的交到了子輝的手里,還在她跪祠堂的時候幫她求情,若不是你,冉冉只怕要病倒了……”

周夫人說的什么,云舒沒有聽進心里去,只是為她這樣一個美人卻不能站立行走而感到可惜。

周夫人容姿美貌、有兒有女、生活富足,偏偏身有殘疾,想來世上無人能十全十美,總有一些讓人心痛和惋惜的地方。

在感慨中,云舒甚至不知吃了些什么東西。

周夫人命人撤了食物,又讓麗娥帶周子冉和云默下去散步以免積食,單獨留了云舒下來說話。

云舒看周夫人的樣子,像是有什么重要話要說,就收起情緒,聽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