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妾

第四十三章 清明時節

第四十三章清明時節

清明時節,細雨蒙蒙。牛毛針一樣披灑而下,雖然濕了發際,慢慢打濕了衣裳,可或站或蹲在墳前的幾個人卻沒有一個在意。

在被鐵皮遮擋住的火盆里投下手里最后的一串紙錢,李玉娘回過頭,遠遠地看著站在樹下,目光悠遠不知正看向哪里的白衣女子。

目光一瞬,她轉過頭低聲吩咐了可兒看著顧昱,又伸手撫過顧昱的頭,這才站起身往樹下走去。

仰起頭,顧昱摸了下自己的腦袋,然后把目光轉過去,看著正慢慢走遠的背影。看著玉姨走過去,對著那白衣女子說了些什么,那女子便收回目光幽幽一笑。顧昱不自覺地皺起眉,低聲咕囔:“我不喜歡那女人。”

可兒聞聲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卻沒有說話。前兩天夜里姐姐突然帶回來這個女人時,她也是覺得驚訝。顧昱問時她訥訥地不知該如何回答。總覺得不知該如何把白薇的身份對顧昱說清楚。

雖然其實相差不過四歲多,可少男少女從生理到心理都不在一個檔次上。不滿十三的可兒已經初曉人事,對男女之事也略知一二。可就因為這樣。她才更覺得害羞,不知道怎么對顧昱說。雖然她沒說,可顧昱卻不知怎么的,對白薇特別敏感,總是用一種近乎敵意的眼神看著白薇。哪怕是白薇興致頗好的逗著這孩子,又從那一堆晃花她的眼的珠寶中揀了一只精工細做的金鎖片送他,他也只是打鼻子里哼一聲便扭過頭去。遠不象自己一樣對那只金釵又驚又喜的。

“娘,你還記不記得那個女人啊?我們之前在船上見過的……”顧昱看著面前的墳,用手摸著墓碑,哪怕手上濕漉漉的涼冰冰的也不在意。雖然手指碰觸到的總是冰冷的石碑,沒有半分溫度。可是他總覺得自己是在撫摸著母親溫暖的臉頰一般。

“真不知道玉姨為什么要把那個女人帶回來,真希望她快點走……”

“還要一會兒才能回去?”溫言淺笑的李玉娘在白薇出聲相詢時默然轉過頭去,看著蹲在墓前的顧昱,嘴角牽起,淡淡地點了點頭。又道:“回去的時候可要順便去蘋小姐的墓前拜祭?”

低下頭,白薇偏著頭,淡淡一笑,“算了,今天是正日子,說不定有多少人去拜祭呢!我還是不要露面的好。”

她這樣一說,李玉娘便點頭贊同。雖然拿到了賣身契,可暫時還是避避風頭的好。自從劉蘋兒身后風光之后,過往拜祭的人便多起來。尤其是那些青樓女子,在清明時一定會去拜祭的。

聽說京城里每逢清明,城中ji女便會相約祭掃柳七墓,時人稱之為“清明時節吊柳七”。據說城中ji者若不曾祭過柳七,出入游春都要被人笑的。而到了杭州。清明時節,眾ji者拜祭的則是南齊名ji蘇小小。到了現在,則又增了身后得享榮耀的劉蘋兒。

“往常祭蘇姐時,我曾年年祈求能讓我得遇一有情男子,得以脫離苦海,卻不想如今助我脫苦海的不是男人而是你。”深深望了李玉娘一眼,白薇半是嗔怪半是試探地道:“我說過要好好報答你的,不論你想要什么我都會盡量滿足。你也不用總是那樣推辭,這是我心甘情愿的。”

李玉娘笑起來,彎起眉眼睨著她道:“我倒是想讓你把那一箱子珠寶都送了我,只怕你是不肯的。”看到白薇臉上現出尷尬之色,她笑得更大聲,灑脫地揮了揮手,她不在意地道:“你不用覺得自己欠了我,本來幫你就不是為了從你身上拿好處……其實,我都不知道自己是為什么幫你。”大概,只因為她是自己在這世上碰到的第一個拼了命也想擺脫現在命運的人吧!

“你送可兒還有小顧的東西,我只當是正常人情交往,所以也不攔你。可若是你總是心心念念的覺得要還我人情什么的,那相處起來反倒不舒服了。”笑著,她也不看白薇的表情。扭過頭去沖著遠處的兩小揚聲叫道:“該回去了!你們兩個快一些……”

“小顧那家伙,每次來總有說不完的話。”微笑著搖頭,她隨口問道:“怎么樣?最近幾天我也陪著你看了幾處房子,不知你喜歡哪一間?”

見她問,白薇立刻現出一絲憂色,“我也知總住在你那里不好。只是……”熱鬧慣了,一個人住總覺得有些惶惑。雖然李玉娘的家又小又窄,還要同好些臭男人同院,可不知為什么她卻覺得很是溫暖。那種溫暖,是很久沒有感覺到的了。

見白薇沉吟不語,李玉娘便無所謂地笑了笑,“沒關系,既然是想要買房,總要選一間合自己心意的。只要你不介意,在我那里先住著也沒什么。只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些事情,你還要多擔待,別往心里去。”

白薇也知道她說的是什么事,便只是笑了一下,并沒有露出生氣的表情。

因離得遠,所以便雇了一輛驢車。回去的路上,時不時能看到相伴掃墓的人群。雖然一直下著雨,可清明掃墓這樣的習俗卻不是一場細雨便能阻礙的。

驢車輕緩,微風拂起車窗上的紗簾,便看得到外面的姹紫嫣紅。濃郁的香,熏人欲醉。雖然剛剛掃墓歸來,心情并不是很好,可聞著這香。看著那紗簾翻卷處一角艷色,也覺心情漸漸開朗起來。

目光轉向車外,李玉娘的目光一滯,突然揚聲叫了一聲。在驢車停下后,她顧不得白薇的驚問,揭開簾子跳下車去。白薇又驚又疑,喊了一聲卻又不敢跟下去,只是躲在簾后往后偷看。

只聽得李玉娘大聲“喂”了一聲,見沒人回頭應她,又大聲喊了一嗓子:“宋平!”白薇歪了腦袋,看著兩小也擠過來,有些奇怪地問道:“這宋平又是誰啊?”

顧昱頭一仰,哼了一聲也不答她,倒是可兒有些不好意思地答道:“宋平是何嫂的兒子,之前我們也曾住過何嫂家。”白薇“啊”了一聲,卻仍是不明白為什么李玉娘會跳下車去追人。

跳著腳,李玉娘揚起手,終于看到雜在人群里有些茫然回頭的宋平往她這邊看過來。雖是目光一對,宋平臉上卻沒什么驚喜的表情,只是冷沉著臉瞧她。李玉娘抿著唇,卻是半分脾氣都沒有,反倒有些小心翼翼地往前跑了幾步。待近了,她才停下腳步。有些驚訝地看著宋平青一塊、紫一塊滿是淤傷的臉。剛才在驢車上她就看得一清二楚,不只是臉上有傷,就連走路也是一跛一跛的。心中奇怪,這才叫停了車追過來的。

“你的臉?”離上次在街上撞到她和何嫂告狀時,也有半個月了。按理說何嫂那么疼兒子,總不至于把兒子傷成這樣,可看他這傷卻也不象是這一兩天才被打的。該不會真的和上次那事兒有關吧?

冷眼瞥了她一眼,宋平帶著三分怒氣道:“你是要收利息嗎?李娘子。真是不巧,這會兒我身上的錢都買了香燭冥紙,怕是還不了你的錢了。”

目光掃過他手中提著的竹籃。李玉娘訕笑道:“這是去給宋伯掃墓去嗎?何嫂已經先去了嗎?”看宋平只是冷著臉不說話,她到底還是覺得有些抹不開情面。“你……這傷不是因為我才被何嫂打的吧?”

“誰說是我娘打的了?”李玉娘聞言還沒安下心來,宋平已經恨恨地道:“我這一身的傷不是為你又是為哪個?”怨氣沖天,他用苦大仇深的目光瞪著李玉娘,“要不是你多事,我娘又怎么會去賭坊門口鬧?要不是我娘去了賭坊,又怎么會得罪了米大官人?我又怎么會被人打成這樣?”

李玉娘一愕,臉上也變了顏色,“何嫂呢?她沒事吧!莫不是……”她擔憂的話還沒說完,就已經被宋平堵住話頭,“不用你那么假好心!我自己的娘自己疼著護著,我宋平就是再壞再混,也總還知道這世上誰對我最好!”說著,又狠狠瞪了一眼李玉娘,便轉身一瘸一拐地走掉。

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李玉娘又是氣又是悔。或許,那事兒她真是蠻撞了。不過是想何嫂管教下兒子,怎么就累得他們得罪了那個什么米老大呢?也真是沒了王法,偌大一個杭州城,竟就這么任人打完便了事嗎?

肚里窩著一口悶氣,她又不好追上前去討罵,只好悻悻地回了車上。因白薇問,她便負氣道:“這杭州城真是該嚴打了,區區一個地痞無賴也這樣橫行霸道!”

白薇輕嗔了她一聲,勸道:“你是平日不留意這些事,這米老大又何止是地痞無賴?簡直就是杭州城里的半個主人!且不說官府明面上的那些官員,只這杭州地下,除了郭大官人能與之抗衡外,又哪里還有第二個人和他大聲說話呢?”

“這么厲害嗎?”李玉娘眨巴著眼,心里倒是信了。畢竟也聽過許多次這位米老大的名聲,只是到底了解得不多,沒有完全放在心上。現在聽白薇這么一說,倒真是有那么點象黑社會一樣了。呶了呶嘴,雖然心里仍是氣惱,可到底又有些怯意。就算她是正義使者,也對這些土霸王沒輒啊!

回了陸家,人有些厭厭的。本來想著先回屋里歇歇,卻撞上出來倒水的陸大娘。明明是看到她們的。可陸大娘卻似根本沒看到,徑直一盆水潑了過來。饒是躲得快,可走在前面的李玉娘和白薇都已經被濺臟了裙擺。

和陸大娘處的時間也不算短,李玉娘也知道這潑辣婦人的性子。低下頭看看裙角的污漬,搖了搖頭,想著一會兒洗洗也就是了。可白薇何嘗受過這樣的氣,就是這些日子受人冷落卻也沒吃過什么虧。這幾天陸大娘冷嘲熱諷的說了一車的怪話,她也都是忍了。可現在低頭看看白裙連同露出的繡鞋上都是點點泥污,不禁怒火中燒。

猛地抬頭瞪著陸大娘的背影,她厲聲喝道:“陸大娘且站一下!”李玉娘暗叫一聲不妙,還未出聲阻止。陸大娘已經扭著豐滿的身體轉了過來,“喊我做什么?可是這位……啊,白行首是吧?是要給我房租了不成?”說著,她又冷眼睨著李玉娘哼道:“李娘子,當初這房子租給你的時候可沒說你還有權力把我這房往外租啊!”

李玉娘干笑兩聲,陪著笑道:“陸大娘莫要誤會,我真的只是招待朋友住上幾天,并沒有收她的租。”真是要命!那天晚上,陸大娘初見白薇時,還是好好的,可誰知正說著話,陸五和陳寬便撞了進來。陳寬那大喇叭指著白薇一通驚嘆,陸大娘也就變了臉色。其實她也知道陸大娘何嘗是為了什么租金,就和看不上她一樣,看不上白薇也不過是因為白薇的身份,防著她們這一對妖精拐了她的兒子罷了。

住著人的屋子,雖是交租,可氣勢上就弱了三分。再加上這位房東又是陸五的親娘,她自然更不敢得罪。所以面對非難,她都是得過且過,說些軟話哄了過去也就是了。這會兒她陪著笑,又是解釋,又是保證,總算讓陸大娘少了幾分怒氣,正在慶幸中,卻不想白薇冷臉淡淡來了一句:“陸大娘,你濺臟了我的裙子,總要說聲抱歉吧?”

李玉娘一聽,恨不得抬手拍拍額頭暈過去。不用去看,也知道陸大娘一定又是怒目圓睜,一副備戰的模樣了。且不說別的,光是吵架,陸大娘在這條巷子里可是從沒遇到過敵手的。

有心去拉白薇,可剛邁出一步,陸大娘已經又往前挺進了一步,昂仰首挺胸,順手一拔拉,李玉娘已經近不了前。

“要我給你道歉?你算是個什么東西啊?真以為客氣幾句,你就真成了客人不是?告訴你,老娘在自家院子倒水,別說是濺著你的裙子,就是把你潑成落湯雞,你也得忍著?”

氣得臉色發白,白薇怒道:“陸大娘這話就說得不對了,這院房雖是你的,可住的卻并不是你一家,我們也是交了租的,你怎么能不顧別人任意妄為呢!?”雖然聲音里透著怒意,可是白薇說話卻仍是斯斯文文的。在旁觀戰的幾人目光一對,就連顧昱也一個勁地搖頭。這樣斯文,對上陸大娘還不就等于秀才遇到兵還能說出個理字來,那可就奇怪了。

果然,陸大娘眼一瞪,不屑地撇了撇嘴,“老娘就這樣,在自己個家里想怎么著就怎么著,你要是住不慣,趁早出去另找了房子搬得遠遠的,也省得老娘我看到你這張狐貍臉惡心。”

“你、你……你好不講理,我敬你是長輩,一直忍著,沒想到你竟是個識敬的!”

“我呸,你算什么玩意兒啊!哪個是你的長輩?你當我們陸家是什么地方?我們這兒可是清清白白的人家,不是你呆慣的男盜女娼的yin窩!那些個男人拱著你當你是天仙一樣,老娘眼里,你連坨屎都不如……”

一張臉漲紅,好似要滴出血一般。白薇指著陸大娘,手指不停地抖著,“你、你、你……為老不尊,這么大的年紀竟連句人話都不會說嗎?!”白薇也是氣急了,雖然罵不出太過份的臟話,可到底是刻薄了。

聽她罵了這么一句,陸大娘更是火了,一擄胳膊,指著白薇破口大罵:“好個小娼婦,竟敢數落老娘!當我是泥捏的沒火氣不成?”罵著,人已經往前沖,一把揪住白薇的頭發撕打起來。白薇何曾見過這樣的陣仗,一時嚇呆了竟不知道避。

在一旁的李玉娘也嚇了一跳,忙沖過去攔著。“大娘,有話好好說,怎么能動手呢?”伸手扯著陸大娘的胳膊,卻不想陸大娘猛地往后一甩,李玉娘一個沒防備,已經被甩了出去。腳步踉蹌,倒退幾步卻是一腳踩在了什么人的腳上。只當是可兒,李玉娘匆匆道歉。回過身才知道竟是不知什么時候走進院里的陸五和陳寬兩人。

咧了下嘴,她看看腳下陸五已經被她踩臟了鞋面的快靴,尷尬地轉過頭去,看著陳寬張大了嘴幾乎合不上,更覺得不好意思了。白薇總是自己帶來了,竟這樣和陸大娘打在一起,且不說誰對誰錯,她都不大自在了。

“陸都頭……”求救似地看著陸五陰沉的臉色。在陸五瞥她時懇求地又喚了一聲。

陸五瞥她一眼,突然沉聲喝道:“娘,您還不住手!”喊完,又大步上前猛地抓住陸大娘高舉著要扇下的手。喝了一聲:“娘!”

陸大娘扭頭看著抓住自己的兒子,手不自覺地松開。李玉娘已經搶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白薇。目光一掃,看著白薇頰上被抓出的幾道血痕,不禁眼角抽跳了兩下。雖傷口不深不會留疤,可對愛美的白薇來說,大概也夠她哭上一場了。

那頭陸大娘愣愣地看著兒子,“你,你幫著那賤人?”聲音里透著無限的委屈。目光一轉,正好看到正挑著擔子走進門來的陸七。

“這是怎么了?”陸七怔怔的還沒搞清楚狀況。陸大娘已經一頭撲了過去,抓著他哭道:“小七啊,你哥他兇娘呢……”

看著陸大娘突現女子嬌態地揪著兒子的衣襟痛哭失聲,幾個人的表情都有些傻傻的。陸五揚起眉,低聲一嘆,轉過身來道:“白……娘子,實在對不住。我娘性子燥脾氣又大,如果有得罪之處還請你多多擔待。”也不理那邊陸大娘扭頭喝著“不準和那小賤人賠罪”,他已經深深施了一禮……

祝大家平安夜、圣誕快樂。玩得開心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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