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一條船上的人
許山的心里“咯噔”一聲:只顧著和李玉娘商量。竟都忘了問問這位正主的意見。莫不是蕭青戎竟不愿意受他們這一成干股?不成,就沖著他和那位左相的關系,也得把蕭青戎和他們綁在一起。與其說這干股是給蕭青戎的,倒不如說是給那左相的。相信李玉娘也是知道這道理的。
心里想著,他便扭頭去看李玉娘,卻發覺李玉娘竟是扭過頭去默不作聲。雖然奇怪,這時候卻已經無暇多問,他笑看著蕭青戎道:“蕭兄弟,怎么看你都是比我小上幾歲,這么稱呼你不介意吧?”
其實從外表看來,許山和蕭青戎都是二十五、六歲上下,并沒有他所說的那么大差距。可是為了拉近關系又不至于被蕭青戎壓下一頭,許山刻意地加重了“兄弟”這個詞的語氣。
“蕭兄弟,這一路上,如果沒有你,我們委實不知要如何走過來了。我們幾人對你心里都充滿了感激之情,無以為報,只有抽這一成干股與你。”看著不為所動的蕭青戎,他的笑容便有些尷尬,“這一成干股聽來似乎并不多,可海運的利潤卻是極大的。據我們初步估計。光是來往高麗這一條航線,每次的利潤少說也要萬貫。就是一成干股,蕭兄弟也要成富家翁了。”
蕭青戎抬頭看了他一眼,并沒有答他,卻扭頭看著李玉娘,淡淡地笑問:“你覺得如何?”
李玉娘望著蕭青戎,神情頗有波動。許山的用意,聰明如蕭青戎又怎么可能不知道呢?是不愿意受束縛還是覺得被利用了而憤怒?李玉娘一時不知蕭青戎心里究竟是怎樣想的。只是低下頭,澀聲道:“誰又會嫌錢少呢?”
蕭青戎看著她,忽然就笑了。“是啊!誰會嫌錢少,這世上會咬人手的錢都有人拼了命地要呢!”看看許山,他沉聲道:“既然許大哥有如此美意,那蕭某就愧領了。”
他這一脫口,許山立刻就松了一口氣。“應該的應該的。”又扭頭招呼著李玉娘和蒲安,立刻寫了文書,直接把三人的部分股份轉到蕭青戎名下。雖然沒有明說,可是在場的幾人卻都心知肚明,以后的高麗商路就要全靠蕭青戎與那位左相的關系了。而蕭青戎從此以后也就和他們是一條船上的人。
夜漸深沉,大堂上聚滿了飲酒觀舞取樂的人。在大堂的一角,斜靠著身后的柱子,蕭青戎的目光淡淡地掃過旁邊桌上正大聲拼著酒的魯重等人。待他們消了聲,才收回目光,又仰頭望向安靜的樓上。
從他這個角度,正好可以看到上面李玉娘的房間。那扇緊閉的門里靜悄悄的,似乎是主人已經睡去。
手中一紙契約,蕭青戎用指尖摩挲著右下方三個指痕中最小的一個指印,臉上現出淡淡的憂思。
突然之間覺得有些煩躁。他合上眼,用頭輕碰著身后的木柱。他以為自己是了解女人的,可是現在他卻覺得自己看不穿李玉娘究竟在想什么。真是挫敗,第一次對女人動真情,竟是受到這樣的冷遇。
是他太過急躁,嚇到了她?可是他知道,不是他自己在自作多情。在馬車中的那一吻,他分明感覺得到她的動情。甚至還用那么憐惜的眼神看他,可為什么片刻之后就抽身離去,走得那么決然,只把他一個人丟在愛情的沼澤。
猛地起身,他不理身后魯重的低喚,直接上了樓。可站在門前,卻又冷靜下來。手撐在門上,他把頭抵在木欞上,聽著房里淺淺的呼吸,嘴角緩緩上揚,露出一絲憐惜中卻又夾雜著怨怒的苦笑,“居然還能睡得這么香,難道我這么不值得你放在心上嗎?”低喃出聲,眉卻忽然掀了一掀。
凝目看著門。他的笑變得有些古怪。“既然睡了,那就睡個好覺吧!或許,我可以與你在夢中相會。”輕柔地低語,他轉過身,卻仍難掩有些得意的笑容。
門外的腳步聲漸遠,躺在床上盡量讓呼吸平穩的李玉娘吁了一聲,松開緊緊抓在手上的被角。
真是自大狂,誰要和你在夢里相會呢?
在心里罵上一聲,她的臉卻莫名地熱了起來。手指游移,劃過發燙的唇,她的眼中泛出水意……
“要死了!”低咒一聲,她把被子猛地扯過來蒙住了腦袋。直把自己憋得呼吸不上來才探出頭來。
“不算什么,純生理反應罷了!”咽了下口水,她低聲撫慰著自己,卻消除不了身上那股燥熱。
爬下床,她捧了壺直到灌下一肚子涼水,這才覺得身上涼了些。倒在床上,卻怎么也睡不著,輾轉難安,就是一直閉著眼卻只覺得絲毫沒有困意,直到后半夜她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卻是睡得并不安穩。不知是不是受了蕭青戎那句夢里相會的影響。她真的做了一個夢,一個讓她只覺得臉紅心跳的夢。
清晨醒來時,還覺得臉上發燙。可細細回味那種令人通體舒暢,好似被電到的酥麻感覺,卻讓人的心情很好。如果不是被蕭青戎盯得心里發虛,她的心情大概還會更好。
左相府中的晚宴,就設在今晚。按照事先商定的,李玉娘一大早就過府準備今晚的吃食。親手準備一桌宋宴。算是表達他們最大的誠意。更或者,是表現了她最大的誠意。因為宋忘和蕭青戎顯然已經給那位高麗太子準備了更好的禮物:一本蘇學士的新詞集以及一套全新的由杭州萬松堂印制的《四書五經》。
相信光是這兩樣禮物就可以打動太子的心。而她,則要用美味來打動太子的腸胃。
雖然不知道相比之下,哪個更能讓他們接近太子,可李玉娘還是很用心地去準備宴會上的吃食,甚至連隨船帶來的獨門醬料也用上了。
做她助手的,并不是左相府中的侍女,而是左相夫人。這位據說是高麗貴族之女的夫人,性情溫婉,是那種傳統的以夫為天的女人。之所以自報奮勇地來幫李玉娘,并不完全是為了盡地主之誼,更多的還是:“我想親手為大人做一餐宋食。雖然大人一直都說要忘記在大宋的一切,可是我知道他心里還是念著大宋。也念著死去的夫人和孩子……”
她的笑容有著淡淡的憂愁,“我一直很想為大人生一個孩子,只可惜……玉娘,我很開心你們能來高麗。我看得出,大人很喜歡青戎的。不如你們以后就留在高麗吧!大人一定會很高興的。”
看著誠心相留的夫人,李玉娘只能尷尬地笑,不好說什么,便只有更用心地去教夫人學做宋食。
“這醬料很好吃啊,酸酸的甜甜的又有些微辣,還帶有一種水果的清香……”試過醬料,夫人瞇起眼。一幅享受的表情。李玉娘心中微動,暗在心里奇怪,難道高麗這時候還沒有辣醬嗎?要知道這醬料的味道她初嘗時就覺得和后來韓國烤肉用的韓式辣醬味道很象。那時候還在想這個醬料可以專門用來烤肉的呢!
奇怪地歪了下腦袋,她順手又把另一種醬料遞過去,“再嘗嘗這個,這是用河蝦熬的,應該很鮮的。”看看夫人微皺的眉頭,李玉娘目光一瞬,還是決定用那款甜辣醬來入味。看來,現在的高麗人和后來的韓國人口味很相象啊。
在廚房里忙碌了一天,也沒有機會見到外面是個什么場面。只是在天色漸暗時聽到外面傳為馬車轆轆的聲音。大廳里鼓樂之聲漸起。就連在廚房里也能聽得到歡笑聲。
今天除了主賓高麗太子之外,還有許多貴族以及高官。雖然李玉娘沒有趕到前面去,卻自有夫人安排的侍女時時把前面的消息傳過來。一會兒,聽說左相向太子引見蕭青戎又并許山、蒲安二人,只說是家鄉故友子侄;一會兒,又傳來太子收到禮物,欣喜若狂。當場用不甚地道的宋話吟唱新詞,引得在場眾人叫好連連;又說太子大贊宋食美味,勾起思宋情懷,大發詩興,做詩吟詞又論學問,幾番較量,竟是蕭青戎拔了頭籌,就連許山也有幾分文采得到太子贊賞云云。
雖然未能親見,可每一個消息卻都讓她覺得離他們所要達到的那個目標更近一步。而最后,最大的賭注都押在最后這一道甜湯之上。
坐在廚房,她捏著指尖,在聽到外面急促的腳步聲傳來時,立刻站了起來。沖進來的侍女喘著粗氣,急著直揮手,半天才說出“可以上甜湯”了,
李玉娘深吸了一口氣,抬手挽了挽頭發。回首招呼著兩個侍女捧著瓦灌往大堂走去。
遠遠的,便聽得樂聲,又有高麗女子的清亮歌聲。李玉娘沉下心,帶著侍女們緩步走進大堂,微笑著施了一禮,便笑著抬起頭來。
那高麗太子看到李玉娘的衣著,便笑了起來,用宋話道:“莫非這位娘子便是做今晚美味之人?”
宋忘笑著點頭,喚了李玉娘近前,笑道:“這便是老朽新婦,青戎之妻李氏。”
原本正在和身邊客人攀談拉關系的許山手一顫,酒杯里的酒幾乎全數濺出。驚愕地抬頭望去,他心道:“這又是唱的哪出?怎么之前竟是沒聽過這話。”
目光一轉,看的卻是斜對面臉色突變的蒲安。心臟狂亂,他唯一的念頭就是:這下。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