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團似是很滿意這個答案,哼哼了兩聲。
宇文玄錚臉色仍舊難看,她裝作沒看到,慢悠悠的說道:“很久很久以前,海底住著一個海王,他有六個女兒,那個頂小的女兒最為美麗……”
陽光燦燦,撒滿整個院落。廣玉蘭油綠的葉子在暖陽中輕輕晃動,時不時的抖落幾片玉白的花瓣,隨風飄到那一紅一碧的兩個身影之上,如蝶棲息。
周圍是那般靜,連忙碌的蜜蜂也不忍發出多余的嚶嚶嗡嗡,只聽得一個輕柔低婉的聲音娓娓的講述一個動人的故事。
“小人魚終于沒有殺死王子,當太陽從海里升起的時候,跳入海中的她化成了冰冷的泡沫……”
她以哀傷的語調結束了這個故事,抬睫對上他凝視的眼眸……
她以為他會問“為什么不殺死王子,回到海中過原來的生活”?她以為他會問“她為什么不告訴王子她才是就救的人,說不了話,她完全可以寫字嘛”?她以為他會問“如果是你,你會選擇殺死王子還是化為泡沫”?可是……
“原來美人魚就是上半身像人下半身像魚的東西……”他似是自言自語,并陷入沉思。
蘇錦翎悲戚的表情頓裂。她實在無法將擁有智慧額頭的八殿下同牛聯系起來。不對,她才是那頭鈍牛,人家八殿下只問了什么是“美人魚”,她卻非要羅里吧嗦的講什么《海的女兒》,簡直是自尋煩惱!
“七哥養了好多魚,我記得上次去的時候沒有看到半人半魚的,不知道他最近有沒有弄來……不過照你說的這個樣子,她是不是得有個更大的魚缸?”
說著,騰的站起身。
“我去尚源宮看看,你在這等我,等我啊……”
說著,飛奔而出。
蘇錦翎呆怔半晌……這就是沒有受過童話熏陶的悲哀嗎?是她的還是他的?她真懷疑宇文玄錚接下來是不是要把魚撈出來然后剪開它們的尾巴看是否能夠在陸地行走?雖說做如此想法有點辱沒了他的額頭,不過看他的樣子……似是能干得出來,如果那樣的話自己豈不是成了教唆犯?先前是小火龍,現在是……她怎么和魚有著攪不清的關系?
她忙取了棗紅大汗巾抹干了毛團身上的水,迅速離開了小院。
沐浴過后的毛團分外興奮,在甬路上左右突擊的狂奔,只一會便風干了殘水,渾身長毛光亮如金,在風中颯颯飛舞,分外帥氣。
這一夜,蘇錦翎做了個夢,夢中是宇文玄錚同她一起蹲在木盆邊為毛團洗澡,可不知怎么搞的,抬眸之際,人卻換成了宣昌,冷銳的眸子定定望住她:“如果是你,你會選擇殺死王子還是化為泡沫?”
她一驚,頓時醒轉,但見四圍一片漆黑,只有夜光透過窗紗在地上勾畫出寒梅朵朵。耳邊有細碎蟲聲,不嘹亮也不細密。
已是時近仲夏,再過不到半個月的時間,煜王便要迎娶方逸云,宣昌是不是就可以……
說起來,最近雪陽宮談得最多的便是此事。
煜王是賢妃的親生子,卻好像從未見他出現在雪陽宮。
一般皇子十五歲大婚后就要出宮開衙建府,他又身為王爺,事務繁忙……可是每天不都是要在皇宮早朝嗎?難道連看一眼母妃的時間都沒有?也難怪賢妃在提起這個兒子的時候語氣也不甚親近。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是在她不當值的時候出現過,因為皇上也來過兩次,也都是第二日點卯時聽說的。于是那天的賢妃心情便格外好,笑容更加慈愛,會穿上顏色相對嬌嫩的衣裙,然后慨嘆“老了”,她們便齊言“二八少女亦不如娘娘美艷動人”。
在宮中待久了,好聽的話便自覺自動的打嘴里溜出來,有時連自己都會信以為真。
女人啊……她哀嘆,即便如賢妃一般尊貴,面對皇上亦是褪去這層華麗,只是一個女人而已。
女人的強勢不過是表面的,她更愿在心愛的男人面前卸去一切偽裝,去做一個平凡的可以被寵愛的女子。
譬如前世母親的瘋狂,不也只有在那個人面前發作?只有在與之有關的事情上發作?她不是要真的傷害他,她只不過是想借此探知他對自己還有幾分情意,她想要挽留,卻弄得彼此鮮血淋漓。
譬如莫鳶兒的等候,她是真的不知蘇江烈根本不會出現在清蕭園嗎?是不是她只能預知別人的命數卻無法把握自己的命運還是所謂的推算不過是一場空渺的期待?然而她仍舊執著的等待著,等著那個人的到來,即便是臆想中的幻境亦能換得她歌聲優婉舞姿婆娑。
譬如章宛白的惡毒,若不是為了那位本朝唯一的異姓王,她又怎會罔顧人性中最本質的良善?
譬如樊映波的深夜幽泣,每每想起,她總莫名的會將其與一個男人聯系起來……
前世,她所認識的人并不多,因為母親的嚴格限制,除了上學幾乎過著隱居的生活,今生,又在清蕭園避世十五載。出現在她生活里的大多是女子,卻是都躲不開一個情字,且個個憂戚。
她們視他們如生命,如一切,然而他們呢?是她身為女子無法徹底知曉他們的心思還是世間本就如此不公?
忽然有些感傷,輾轉片刻后,起身立在窗邊。
月華如紗,籠著遠近高高低低的樹影。夜風拂動中,玉白玲瓏的茉莉花仿佛變成了落入湖中的星星,而眼前的花叢便是一汪靜寂的湖……鏡月湖……
微合雙目,嘆了口氣。宣昌,是否你亦如我般如此的思念,如若不能……
南風捎來茉莉的幽香,氤氳著夏夜的溫涼……
因為在窗前站了大半夜,直至天快亮時才小睡片刻,以至于整個人精神不濟,還打了兩個噴嚏,頭暈且痛,大有傷風之勢。
宮人若是得了病是不允許在主子跟前伺候的,原因很簡單,自是怕傳染了主子的貴體。只不過她本不是賢妃的貼身宮婢,平日里帶著毛團亦多是在宮外走動,而今天又為了煜王的婚事多有商議,所以也沒人留心這么一個小宮女。
她不知這是走到了哪里,只覺渾身酸軟乏力,而陽光又正好,曬得人暖暖的,懶懶的。
路邊的青石也烤得微燙,坐上去極為舒服。
她抱著毛團,選了個狀如長塌的青石斜靠下來,手梳理著毛團柔順的金毛,眼睛打量周圍的景物。
皇宮到處都是這種蜿蜒的甬路,甬路兩旁花樹繁密,飛檐復廊或遠或近的半隱半現,又有龍檐鳳閣錯落其中。除了身負差使的太監宮女偶然在甬路上匆匆走過,便是侍衛執槍按時巡邏,大多數時間都安靜得很。
飛鳥偶爾撒下啁啾,蟬聲長鳴不歇,只催得蘇錦翎的眼皮愈發沉重,視線愈發迷糊,遠處極為高大的假山上的紅頂亭子在她眼中明暗了幾回,便遏制不住的沉沉的黑了下去。
這一覺睡得極是香甜,待她睜開眼睛,已是覺得精神好了許多,可是當她習慣的撫弄懷中的毛團時……
她噌的從青石上跳起,不可置信的四處打量……
毛團……毛團不見了!
一時間頭腦一片空白,若是毛團跑丟了,或者跑去了不該出現的地方……若有人好心送回來還罷了,若是……
心急如焚,卻愈發沒個主意。
眼下最好的結果是毛團自己回了雪陽宮……
這樣想著,便要往雪陽宮奔去,可是萬一毛團沒有回去,賢妃問起……
已是急出一身薄汗,看地上樹影并未移動幾分,只這么會工夫,它能跑去哪呢?
宮里禁止人高聲喧嘩,再說一旦被人發現她弄丟了賢妃心愛的寵物……
可這樣毫無頭緒的讓她怎么找?
她東跑兩步,西跑兩步,終不知到底該怎么辦。都怪自己大意,都怪打了這個盹,都怪……
“汪汪……”
腳步一滯,驚喜的轉頭望去……
“汪汪……”
卻是看不到毛團的身影。
聽聲音似是從遠處傳來,略帶著幾分空渺的回聲,應是在很高的地方。
目光不由自主的就鎖定了那座高高的假山。
步青云的確不是可以用來登山的鞋,然而脫了它則是更糟的選擇。
這座假山竟也造得如真山般坎坷崎嶇,她雖是極為小心,可也數次扭到了腳。幸好她的腳踝經過千錘百煉,此刻仍堅持著向山頂進軍。
毛團的叫聲愈發響亮了,還夾雜著興奮的嗚聲,正來自山頂。
果真在這!
她百感交集又咬牙切齒,等會看我怎么收拾你!
可惡的毛團,只顧著叫什么?難道沒有看到我正艱辛前進嗎?還不趕緊下來?莫非遭惡人綁架?
顧不得腳下疼痛,一鼓作氣向那亭子沖去。
登頂成功!
怔住……
原來在山腳看到亭邊飄飛的不是簾幔,而是一幅幅字畫,其上淡墨勾畫,筆力蒼勁,意境高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