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堂王妃

第189章 酒醉心明

下堂王妃正文

下堂王妃正文。

正月初八。()

天空藍得仿佛一匹上好的絲綢,純凈得連一片云都沒有。

這一天是左相田墨軒掌珠與恭親王世子大喜之日。長安城里萬人空巷,恭親王府張燈結彩,京中權貴傾巢而出,齊集孫府,人聲鼎沸,笑語喧嘩。奴婢仆婦,廚工雜役,穿梭往來,忙得腳不點地。

如玉不喜歡熱鬧,挨到日暮時分才去道賀,見滿堂賓客,個個非富即貴,卻沒幾張相熟的面孔,轉了一圈著實無趣得很,正想打道回府,突見一行數人迎面而來,為首的正是賢王,楚臨風赦然在列。

被賢王看到,肯定又要周旋一番,可倉促間避之已然不及,于是身形一矮,蹲在了假山后面。

雜沓的腳步聲逐漸接近,又慢慢遠離,如玉松了一口氣,直起腰正打算離開,肩上突然搭了一只手。

“啊”如玉冷不防受此一嚇,失聲驚嚷。

“出什么事了?”冷風颯然,楚臨風去而復返,驀然出現在兩人身前。

岳瑾瑜嚇得倒退兩步,下意識地舉高了雙手:“不關我事~”

“瑾瑜,你干的好事”岳弘文皺著眉,冷聲責備。

“我看她蹲在角落,一時好奇才跟過來瞧瞧,哪知道她膽這么小……”岳瑾瑜抓抓耳朵,不服氣地辯解。

“對不起~”如玉驚魂稍定,漲紅了臉低聲道歉。

“年輕人嘛,偶爾開個玩笑,無傷大雅。”賢王微微一笑,將尷尬化為無形:“喜宴馬上就要開了,咱們入席吧~”

“呃~”如玉心中焦急,站在原地不動,盤算著找個借口推托。

岳瑾瑜神經大條,手一抬,大刺刺地攬著如玉的肩:“走,今天不醉無歸”

“呀~”如玉鬧個大紅臉,偏偏岳瑾瑜牛高馬大,掙了一下竟然沒掙開。當著一眾賓客的面,動作幅度也不敢太大,只得苦著臉,被他拖著走。

楚臨風心細如塵,早看出如玉不愿與他碰面。但他卻有一肚子話想跟如玉說,苦于一直找不到適當的機會,岳瑾瑜出面,自然是樂觀其成,也不替她解圍,微笑著緊隨其后。

賢王,楚臨風,岳弘文,這幾個都有資格坐首席,如玉雖百般推辭,無奈賢王興致高昂,只得勉強入了席。

小小新晉太醫,竟與賢王同桌,雖是敬陪末座,亦已足夠引人側目。再加上,楚臨風若有所思的視線,有意無意總是落在她的身上,更是令她如坐針氈。

如玉酒量差,勉強飲了二杯,已是面泛桃紅。盤算著,得想個理由中途離場,否則定會被灌個爛醉。

楚臨風忽地伸手,接過她手中的酒杯:“喬兄量淺,我代他飲吧。”說罷,也不等眾人同意,仰頭,將酒一飲而盡,亮出杯底。

“別……”如玉神色局促,怔怔地看著他。

岳弘文豎起挴指贊道:“都說臨風仁俠寬厚,義薄云天,果然名不虛傳~”

“不行”岳瑾瑜一愣之后,站起來反對:“明明是喬兄輸了,楚兄代罰,這是哪門子規矩?再說,這也不公平呀”

賢王笑道:“你若不服氣,盡管找人代飲要不然,想辦法把臨風灌醉也成嘰嘰歪歪的算啥男子漢?”

“好”岳瑾瑜氣鼓了頰:“我倒要看你有多大的本事?”

楚臨風微仰著頭很篤定地看著他,漆黑的眸子閃閃發亮:“奉陪到底~”

如玉心神不屬,行酒令頻頻出錯,楚臨風來者不拒,酒到杯干,甘之如飴。岳瑾瑜雖習過些武,畢竟未在軍營中混過,哪里比得楚臨風的海量?憑著一股硬氣,死撐了二個時辰,已是極限,終于呯地一聲,伏在桌上爛醉如泥。

“倒也,倒也”楚臨風眼望如玉,撫掌而笑。

“哈哈,”賢王開懷大笑:“臨風好酒量,佩服,佩服”

“瑾瑜,瑾瑜~沒出息的東西”岳弘文心疼兒子,喚了幾聲,見沒有動靜,笑罵幾句,便起身告辭:“致遠,看來,我得先走一步了。”

“子由兄慢走~”賢王拱手相送。

如玉乘機辭行:“時候不早,下官明天還得入宮侍直,先回去了。”

“你等等,”賢王叫住她:“天氣這么冷,晚上不好雇轎,我派輛馬車送你。”

“我自己可以回去~”如玉趕緊推辭。

楚臨風乘著酒意,大著膽子道:“我也要回去,剛好可以順路載她一程。”

賢王不疑有他,掀須而笑:“那好,喬賢侄就交給你,勿必將他安全送到家。”

“不用了~”如玉駭了一跳,急急拒絕。

楚臨風不由分說,拽了她就走:“跟我還客氣?走吧”

如玉又急又慌,偏他喝了酒,力氣奇大,任她如何也掙不脫,待要翻臉,又恐惹他起疑。這么一猶豫間,已被他帶到了馬車旁。

“請。”楚臨風親自挑起車簾。

如玉只得彎腰上了馬車,挑了最里邊的位置靠著車壁安靜地坐了,打定了主意一路沉默到底。

自無意間得知如玉的身份之后,他一直在感情的泥淖中倍受煎熬,很想找機會跟她談一次。現在,終于有機會與她獨處,早已心潮洶涌,情懷激蕩,一時間反而不知從何說起?

他很猶豫,不知用什么方式,才不會驚嚇和傷害到她,并且不會使她因為羞慚和恐懼,從他的身旁逃離。

想了十幾個開場白,都被他一一否決。眼見馬車已漸近紫竹巷,再不說點什么,就要白白浪費掉千載難逢的機會,楚臨風忽地靈光一閃,裝著十分隨意地道:“逐流那小子,居然娶到田小姐,還真有福氣。”

今日是逐流大婚,且二人與他都不陌生,談論這對新人,應該是個十分安全的話題,當不至引起她的反感。

果然,如玉雖未吭聲,卻緩緩地點了點頭。

成功打破僵局,楚臨風暗自一喜,神色越發自然起來:“我聽說,你曾經救過田小姐一次?”

如玉愣了一下,含糊其辭:“我不過剛巧路過,也……談不上救。”

事關田小姐閨譽,即便是楚臨風面前,她也不愿意胡亂做答,惹人非議。

“施恩不忘報,真君子也。”楚臨風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眸光熾熱。

這個品貌兼優,秀外慧中的女子,曾經是他的未婚妻,在他身邊長達一年,竟然會失之交臂?

如玉被他瞧得心一顫,下意識地垂下眼簾,不吭聲了。

“王爺,喬府到了。”德武停了馬車,恭聲提醒。

“我到了,晚安~”如玉如蒙大赦,撩起官服下擺,匆匆跳下馬車。

“等等~”楚臨風緊隨其后,貼著她站立。

“王爺,”如玉極不自在:“還有何吩咐?”

“臨風~”

“呃?”如玉愣住。

楚臨風苦笑,心底不是沒有遺憾:“經歷了兩次生死劫難,難道我還不夠資格做你的朋友嗎?”

明知道就算是為了如蘭,她也不得不在兩人之間豎起高墻,他仍然掩不住心底濃濃的失望。

如玉一震,偏過頭去,硬起心腸:“王爺言重了,喬彥不敢高攀。”

“高攀?”一直隱忍的怨懟被這兩個字勾出,楚臨風忽然失了控制,冷聲嘲諷:“在你心里,高攀的那個,其實是我吧?”

他就如此不值得她信賴?情愿以女子之身混跡軍營,甚至寧肯面對花滿城的百般羞辱,也不愿意對他和盤托出真相,求得幫助?

在長達一年的時間里,她哪怕是給過他一次暗示……或許,他們之間也不至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什么意思?”如玉蹙眉。

“你想瞞我到什么時候?”楚臨風冷聲反詰。

如玉心中咯噔一響,強笑道:“王爺醉了,早點回去休息吧。”

“醉?”楚臨風逼近一步,雙目灼灼地盯著她:“我倒情愿是醉了奇怪的是,怎么喝也喝不醉。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嗎?”

經過了最初的震驚,憤怒,痛苦,悲傷……等等錯綜復雜的感情之后,他發現,最后剩下的,充斥他心靈的,滿滿的全是她

凄苦的,哀怨的,憂郁的,煩惱的……他驚訝地發現,不論他怎么回憶,如玉竟然沒有一刻是開心的,快樂的

于是,更多的憐惜和心痛,更多的悔恨和不舍,更多的自責和憤怒滿滿地包圍了他,漲滿了他,攪得他食不知味,睡不安寢。

解鈴還需系鈴人,唯有找到她,解開他們之間的心結,他才有可能找回屬于自己的平靜。

“王爺請慢走~”如玉心慌意亂,不敢看他,欠身行了一禮,徑直去推門。

手,忽地被人攥住。

如玉抬頭,對上一雙令人心悸的黑眸。

楚臨風緊緊地盯著她,不容她有絲毫閃避退讓的機會,低醇的聲音清晰而穩定地道:“你才是玉兒,對不對?”

如玉臉色驀地發白,在這一瞬間,她覺得自己什么也看不到,就這么跌落進他漆黑的眼眸中。她的手在發抖,卻下意識地攥得更緊——她必需要抓住點什么,否則,她會崩潰

楚臨風滿是憐惜地反握著她,粗糙的厚繭按在她柔滑細膩的掌心,輕輕摩挲,溫柔似水地道:“玉兒,我們談談~”

一聲玉兒,點醒了僵硬如石頭的如玉。

“不你認錯人了”她驚叫著跳了起來,推開他,逃進了院子,沖進房,咣當一聲把門栓得死死的。

“玉兒,玉兒”楚臨風追到院中,喚了兩聲,見廂房的燈光亮起來,心知吵醒了顏伯顏嬸,已無法再談下去,只得立在門外低嘆:“好,我先回去,等你平靜下來,我們再找時間好好談談。”

他滿懷惆悵,抱憾而去。

在馬車離開之后,如蘭從暗處走了出來,用滿是仇恨的目光冷冷地瞪著那扇緊閉的門扉,雙拳在身側握得幾乎要滴出水來。

那次醉酒之后,楚臨風一聲不吭搬到了書房,兩個人莫名其妙陷入冷戰,彼此關系迅速降到婚后的冰點。

她就猜到,臨風的反常,如玉絕脫不了干系

纏了顏懷珉幾天,終于問到如玉的地址,本來想過來探探她的口風,順便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誰想到竟然會看到這么不堪的一幕?

果然,如玉到底還是忍耐不住,跟臨風吐露了自己的身份

那聲聲“玉兒”似一顆顆釘子,深深刺入她的心臟,戳得她鮮血漓淋

她花了多少心血,做了多大的犧牲才走到今天這一步?怎么可能眼睜睜地看著如玉奪走原本屬于她的幸福?

不,她絕不會坐以待斃,將王妃之位拱手讓人就算,那個人是她的姐姐,那也不行